晚上八点五十九,天地黑压压成一片,全靠几颗星子撑着有几粒光,圆盘样的冷月被遮在乌云里,影影绰绰露出银灰的轮廓。
轮廓之中,隐约能看到一条细细的箭头,像是秒针一般哒哒哒地顺时针走。
啪地一下,箭头对上了最顶端。
一束光拔地而起,突兀地立在黑暗里。
这是一个房子,坐地面积极大,近处看像是童话里的古堡,刷了通体的白墙,圆顶上有一根长长的旗帜,旗帜随风飘动着,红眼长耳的白兔呲着牙在笑。
古堡的烟筒里冒出热腾腾的炊烟,支离破碎的音乐从紧闭地门窗里钻出来——
“叮咚,叮咚
是谁在晚餐前按响门铃
是你的客人吗
是我们尊贵的客人
他们会带新鲜的肉吗
他们会带新鲜的血液吗
他们会带新鲜的肋骨来吗
如果没有
勇敢的姑娘小伙子们
要自己赢得礼物——
丰盛的晚餐”
“喔~喔~喔~”
古堡里仿佛有成千上万的人,组成庞大的合唱团,唱着不成调的姑且算是歌曲的歌曲。
古堡外几个黑影忽隐忽现,很快到了古堡面前。
“叮咚——”
他们按响了门铃,古堡里的所有声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更为热烈的浪潮——
“丰盛的晚餐!”
门前按响门铃的人瑟缩着收回手,却被他身后的同伴猝不及防抬起手,按在门铃上。
“叮咚——”
第二声门铃响起来。
古堡的大门被打开了,一个带着面具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门前,他彬彬有礼的俯身行礼,对他们的到来表示十万分的热情,“尊贵的客人,晚餐马上就要开始了。”
门打开后,古堡里的灯照亮了门前,一共十位男男女女,每个人都穿着花花绿绿的奇装异服,他们面面相觑,警惕地没有开口。
面具男半面面具下,唇角勾勒礼貌,“我当然会原谅客人们的毫无礼貌可言,”他让开身子,露出身后一个银白色华贵的——小推车。
小推车上依次摆放了十张不同的动物面具,分别是:鱼、鼠、猫、狗、猪、羊、牛、虎、豹、狼。
“请客人们选择一张心仪的面具。”
“客人们”暗暗思索着,没人愿意第一个上前,但有人愿意第一个提出疑问。
开口的是个短发的女孩,她个子不高,在人群里能被完全遮住,此时她就这么躲在人群里,看着面具男脸上的白色无画的半面面具,尽量让自己显得有“礼貌”,“尊敬的先生,不知道我能不能向您请问一个问题,假如不挑选面具,会怎么样呢?”
面具男俯身行礼,“我尊贵的小姐,没有身份的客人不被允许进入主人的城堡,另外非常感谢您的敬语,但我只是个小小的仆人。”
“请各位客人开始挑选面具。”仆人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块怀表,怀表拖着一根长长的银链,他快速翻开表盖,“客人们只有一分钟。”
有人从人群里冲出来,抓了虎的面具,快速戴在脸上。
虎转身看向仆人,“我可以进去了吗?”不知道是不是带了面具的缘故,他的声音显得异常的沉闷。
仆人对他更为尊重,俯身时,头垂得越发的低,“当然,当然我尊贵的客人,您当然可以。”
虎却没有进去,他站在门前,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着他的同伴们,由他打头后,其他人也陆续开始选择,他们不约而同争抢最强的食肉动物。
但总有人慢一步,或者说,总有人争抢不过。
所有人的面具都分配完毕。
仆人的态度也非常明显,对于凶猛的“虎”“豹”这种动物,他谦逊到低微的地步,但对于“鱼”“鼠”这种弱小的,他的藐视是“礼貌”跟面具都无法遮掩。
拿到“鱼”“鼠”这类动物的人,后悔之意溢于言表。
“请问,能更换吗?”猫问,“我的意思是,有其他选择吗?”
仆人立刻盯着开口的猫,阴恻恻问道,“客人对身份有什么不满意吗?”
猫像是受到惊吓,脱口而出一个含糊不清的语气词,往后窜了数十米。
仆人对于他的反应却是非常高兴,他不在将注意力放在猫身上,看向所有人,彬彬有礼的说道:“在晚餐开始前,我慷慨而又善良的主人允许客人们随意参观他的城堡。”
“请记住,在月亮针爬满一圈,各位就要回到餐厅,主人不喜欢无法遵守时间规定的客人,那会让他非常的愤怒,相信各位客人不会失礼得让主人生气。”
“那么——”
“打扰了——”十位客人后传来一个女孩甜美的声音,他们下意识转身看向门前,那是一个穿着浸红了的大褂,画着小丑装扮的女孩。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慢吞吞扫视所有人,最后落在仆人身上,天真烂漫地问,“请问,我能拜访城堡主人吗?”
仆人狐疑地盯着她,身影往前一跃,忽地出现在女孩面前,“奇怪,奇怪,怎么会多一位客人?奇怪,奇怪。”他说话间低着头,勾着鼻子准备嗅一嗅,在他低下头的瞬间,额头抵着一个冰凉的东西。
仆人瞳孔红光一闪而过,呲牙咧嘴地抬头,直到他看清楚了阻止他的那个人。
“对着淑女做出这样的动作,可不是绅士所为。”越阡温和地说道,用保温杯的底座不容置疑地挡着仆人的脸凑过来,他说着看了一眼鹿幼歌,笑着补充道,“哪怕是个小淑女,你认为呢?”
仆人唯唯诺诺地退后,全身颤抖着,所有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恐惧,“是的,是的,您说的对,尊贵的——”
“朋友。”越阡道,“我想你的主人应该不介意多两位客人?”
“当然,当然。”仆人低垂着头,根本不敢直视越阡,如果不是身后还有“客人”,他甚至想俯趴在地,“对于您的到来,主人会非常非常欢迎,是的,是的,我们会感到非常非常荣幸。”
“这真是太好了。”越阡走进去,他白色长袍外又裹了一件军大衣,长长的头发垂在身后,仍然赤着脚,缓慢道,“上次他准备的蛋糕,我”他顿了顿,似乎笑了一下,“尊贵的领导,非常喜欢。”
“我记得那是动物奶油?”他单手握着保温杯,纤细的手指在暗色老旧的保温杯的对比下,显得更加白皙脆弱。
“领导!”仆人声音倏地拔高,他惊恐地看向越阡,随后猛地反应过来,跪趴在地上,头贴着地面,瑟瑟发抖,“请饶恕我,请饶恕我。”
鹿幼歌走进来,站在仆人身侧,避开他的跪拜,“请问需要带面具吗?”
仆人瑟瑟缩缩跪趴在地上,声音因恐惧而发抖,“不用,不用,您是城堡的朋友,当然不需要额外的身份。”
对此,鹿幼歌确定了一件事,越阡确实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物,至少在这个副本里,哪怕是副本本土Boss对于他的到来,也不敢说一个[不]字,更不用说让他遵守他们的一些规则了。
这样的话,鹿幼歌垂下眼眸。
她向来擅长利用所有能用上的优势。
“哥哥,我们现在去拜访主人吗?”她抬头问道,这次连[越阡]都省略了。
越阡笑了一声,“恐怕没有[们],老朋友非常的顽固,你要用自己的聪明,得到他的喜爱,这样你才能够得偿所愿。”
鹿幼歌对此没什么犹豫,她直接应下来,“能提示我需要做什么,才能取得这位朋友的喜爱?”
越阡的视线落在躲在旁边,尽量缩小存在感的10位客人们,或者是10位玩家,“游戏,然后赢得游戏。”
被他注视的玩家,就像是被大型野兽盯住了,
仆人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听这两人的一唱一和要怎么赢得他主人,恨不得今天没出现过。
“或许,我可以帮你一点小忙。”越阡的视线落在玩家身上,他问,“你喜欢哪一张面具?”
语气温和,态度和善。
像是纵容孩子的无底线长辈。
有玩家们却明白了他的潜意思,游戏只有十位玩家,她要半路参加游戏,就需要剔除一个本来的玩家,为自己空出位置。
鹿幼歌还没回答,玩家里传来一声惨叫,鼠被狼掰断了脖子,狼撕开了鼠的脖颈,鼠的头颅断开的时候,其他玩家甚至还能够听到他嗓子里发出的气音。
他低头准备将鼠的面具揭下来的时候,却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困难,狼发现鼠的面具就像是粘在鼠的脸上,根本就摘不下来,最后他只能连着鼠的面皮生生撕下来。
有玩家恐惧地将头撇过去,不敢看这残忍的一面;也有部分玩家见了血之后,非常急躁,又因为面前越阡几人不敢动弹,原地用脚尖摩擦着地面……除此之外还有人在看到这一幕之后,意识到带上面具后,就被他们忽略的——
动物的本性在影响他们。
“面具。”狼双手捧着血淋淋的鼠面具,递在鹿幼歌面前。
“谢谢,可是我不喜欢被人带过的面具。”鹿幼歌对此敬谢不敏。
狼在被拒绝的瞬间呲开牙齿,似乎想给鹿幼歌一个教训,但下一秒他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牵扯着回到了玩家人群里。
“现在可以开始游戏了。”越阡手朝着仆人挥了一下,仆人就不受控制地飞到他面前,“走吧,劳驾带路了。”
越阡离开的瞬间,地上尸体周围的空间扭曲着折射出七彩的光,而后那具尸体就被空气吞噬消失了,地上甚至连血液的痕迹都不曾留下,与此同时,鹿幼歌的手上多了一个面具。
一个小丑的面具。
“快带上面具。”虎不耐烦道,“早知道就不该带你们这些初级玩家过来,真是麻烦!”
猫比虎要温柔地多,“你脸上是什么?”她随口问了一句,并没想得到答案的意思,“快带上面具,刚刚那个NPC不是说得很清楚?我们在这里必须要带上面具,规矩不能违背。”
鹿幼歌诧异地看着他们,诧异他们对她的态度,就像是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但她什么都没说,乖巧地带上面具。
“你们最好听话。”虎凶狠道。
鹿幼歌注意到,[羊][牛][豹]下意识低下头,做出服从的样子。
鱼是一位金发大波浪的美人,她娇笑了两声,风情万种,“倒是想要更多的中级或者高级玩家,可是你敢吗?”
副本等级是一定的,但是任务却不是。
任务跟许多因素有关,其中最大的一个因素就是玩家,进入副本中玩家等级越低,任务简单的可能性就越大。
但副本等级底线在那放着,就算任务再简单,高级副本依然是高级副本。
“中级本而已。”狗左右环顾,有些被震慑住了。
整个城堡中西结合,整体设计是西方古典风,简单来说就是:金碧辉煌。但芯却是古风古色,昂贵庄重的红木家具,古色古香的花瓶古董。
墙面上悬挂着充满西方希/腊色彩的油画,赤/身的男男女女充斥着整个墙面。
就,不伦不类里又有一丝诡异的和谐。
“这个副本起码不用挨冻了。”猪是一个瘦小的男人,他似乎对现在的情况非常满意,“我上个副本露天,气温非常底下,哪怕是御寒的道具,也没有用处,玩家几乎都要被活活冻死。”
没人问他怎么活着。
“行了!我们已经耽误太长时间!”狼似乎异常焦躁,他看向[鱼][猫]这些动物的时候,眼里甚至隐隐泛着一些红光。
“走吧,让我们来探索这座浪漫的城堡。”鱼咯咯咯地笑,率先走在前面。
鹿幼歌现在可以确定,他们却是不记得之前的事情,甚至他们的记忆仿佛被篡改一般将她当做了他们的另外一个同伴——那个死在狼手里的鼠。
他们甚至没有怀疑,为什么九个动物里,会出现一个人——小丑也是人。
可怕的能力。
鹿幼歌跟在猫身边,眼里有一束火焰在跳动,胸腔里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她在兴奋。
[“怎么样兴奋吗?”穿着小丑服装的男人脖子上架着一个,小小的、面无表情的、含着糖果的女孩。]
[他们刚刚从一个巨大的滑梯上滑下来,男人喘着粗气,兴奋得两眼发光。]
[“什么是兴奋?”女孩问。]
[“是——”男人显然习惯对付这种抽象的、仿佛出生就懂得的东西,“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脏,可能是因为剧烈的运动,也可能是因为某一个人,某一件事。”]
[“不明白。”她说。]
[“没关系。”男人大笑道,“你想再来一次吗?”]
[这个问题她被教导了很多次,她知道规则:不可以说“都可以”这种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可以说“你来决定”这种推卸的答案。]
[只能说“来”或者“不来”]
鹿幼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斥着火焰,又很快被压制下去。
[“再来一次。”]
当时她的答案。
*
他们一行人推开另一扇门,迎面是蜿蜒曲折往上的楼梯,明明灯火通明,狭小的楼梯非常地阴暗,几乎将“不详”刻在楼梯扶手上。
抬头顺着楼梯往上看,能看到一块一块长方形的光格,毫无疑问那是门,在阴暗中门后的光明让门成了一个个长方形的光格。
“我们要上去。”鱼说,“大厅除了通往外面的门之外,只有这一扇门,而我们刚刚翻看了整个大厅没有找到暗道。”
“我们只能上去。”
“可是这里很奇怪。”羊就想嗓子里卡着浓痰,他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惶恐不安,“在灯光下,却这么暗。”
“你可以回去。”虎冷笑道,“乖羊羊,外面的绿草地正等你呢。”
羊的脖子胀得通红,幸好戴着面具看不出他的脸色什么样,给他蒙上一层遮羞纱。
狼第一个窜上去,他不像人那样规规矩矩走上去,又或着一蹦三跳一次性跳好几个阶梯,他像个四肢爬地的动物那样,手脚并用地窜上去。
可无论是他,还是下面其他动物都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有人打头阵,还不敢上吗?”虎嘲笑道。
鱼想笑两声,可她开口噗了一声,难耐地抓了下脖子,“我们快点吧,我渴得像只濒死的鱼。”
猫笑了一声。
鹿幼歌发现她不自觉地对着鱼磨了磨指甲。
她突然伸手摸向口袋,摸出一颗糖果出来,剥了糖纸塞进嘴巴里,糖的甜味让她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控制不住地心脏平缓了跳动。
一切恢复正常后,她终于发现,她早就应该发现的问题——
她也受到了面具的影响。
……
他们一路往上,到了二楼停下来。
二楼左右各有一个门,按照之前的情况看,他们应该会选择分开,很明显:虎狼对于其他玩家已经不耐烦到极点。
但没有一个人说完分开行动,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左手的门。
“为什么选择这个门?”鹿幼歌不解地问身边的猫。
“我感觉到了水。”鱼急切地说,“我快要渴死了,水,水,我想要水!”
“直觉亲爱的。”猫懒洋洋地回答鹿幼歌,长长指甲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手背,如果有尾巴的话,大约现在已经甩起来了。
说话间虎为首的几人已经进入了二楼的大门,落在后面的其他动物也急切的冲进去。
现在,鹿幼歌相信平头的话了。
在Boss面前,玩家却是不堪一击。
她咬碎了嘴里的糖,压制住内心属于[小丑]的跳跃,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