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娶的公主——是他。”
阿多诺的视线直直射向路加。
路加疑惑地压了一下眉头,左右看看,确定阿多诺所指的人除了他以外并没有别人。
然后他高高挑起了眉梢。
宴会陷入死寂之中,只有国王仍在大快朵颐,完全没意识到气氛尴尬。
“路加确实比所有公主都漂亮。”他自以为开了个不错的玩笑。
但没有人接话。
就连王后也惊愕地张开了嘴——她发现,阿多诺神色认真,显然之前一直期待的“公主”不是阿芙拉,而是路加本人。
荒谬。
路加心下冷笑。
他最恨别人把他当做女性。
这个蛮族是听说了他“圣国之花”的名号,刻意以此来侮辱他?
正当他处于暴怒的边缘之时,一个温雅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路加·查理曼殿下贵为圣国的王储之一,不是可以羞辱的人——更不是可以联姻的对象。”
兰斯一边说着一边走到路加身边,他的语调比平时冷淡了许多,少见的严厉。
“羞辱?我没有羞辱之意。”阿多诺困惑,“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和我族的指引者联姻,为何不可?”
多亏了兰斯的缓冲,路加燃烧着的怒火才有时间平息下来,不至于当场火山爆发,毁掉整个局面。
——晋升契约骑士总还算有些好处,至少能光明正大地为他说话而不受指责了。
路加带着赞赏瞥了一眼兰斯,然后正色看向阿多诺。
“如您所见,我是一名男性,圣国的王子。”他维持着良好的礼仪,“在圣国没有男男相恋的习俗,也从不嫁出王子。希望您能尊重我们的习惯。”
阿多诺讶异道:“在我们部族,互有好感的男性可以结契,正如男女一样。”
“新奇的风俗。”路加微笑着说。
他当然不可能对刚见面的男性见鬼的“互有好感”、见鬼的“结契”,虽然他努力在装作亲热友善。
于是这个场景看在其他人眼中,便是小王子和霍克海默少族长相处得非常融洽。
王后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那么阿芙拉公主在……”
路加打断她:“看起来少族长对阿芙拉公主并不感兴趣。联姻之事暂且不提,今夜不应该先庆祝霍克海默少族长的到来,为他接风洗尘吗?”
“正是这样。我们应该先互相了解,再谈其它。”阿多诺示意身边座位的部族勇士腾出位置,“来,我们边吃边谈。”
只要不抢走阿芙拉,他们就有话可说。
路加应邀坐在了阿多诺旁边的位置上。
兰斯按剑站在他身后。
阿多诺和其它贵族都有些奇怪的看向兰斯。
路加这才意识到不妥:成为契约骑士之后的兰斯已经是贵族了,他可以参与国王的晚宴,而不是现在这样,仍像个奴仆一样守着自己。
“不必服侍我,去享受美食吧。”路加宽容道。
“我想在您身边,殿下。”兰斯淡淡道。
那就是不饿了。
“随你的意。”路加转回头来。
他并没有看上去那么不在意——路加隐约觉得,自从进了这间大厅,兰斯一贯的温和气息就冷凝下来。
尤其是现在,站在他背后释放冷气,简直像个人形冰雕。
以阿多诺野兽的敏锐,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他是?”
“我的契约骑士,兰斯。”
“契约?”阿多诺双眸微眯。
“是的,唯一的骑士。”路加解释,“不过和霍克海默部族里的男男‘结契’无关。”
蛮族少族长这才又露出了笑容。
“叫我阿多诺,路加。”
路加不适应旁人叫直呼他的名字,这会让他感到被冒犯。不过这个蛮族性情直率,没有恶意,勉强可以容忍。
“阿多诺。”他也直呼对方的名字。
兰斯俯身为他切割牛排,肉块在银刀下榨出红嫩的汁水,蔓延在路加光洁的瓷盘上。
路加顺手叉起一块,放入口中,又习惯性地仰起脸,任兰斯为自己擦嘴角。
只是仆人服侍主人最普通的动作,放到他们身上却有种特殊的亲密氛围。
其他仆人都识趣地绕开了小王子和他的契约骑士,心中惊诧不已。
骑士在他们心中的形象,高贵、骄傲、掌管平民奴隶的生杀予夺。
而像这位银发骑士一样如此低声下气地服侍他人,不会觉得羞辱吗?
但兰斯做得非常理所当然。
路加也对此习以为常。
只不过在兰斯凑上来的时候,他不由回想起——第一个直呼他名字的不是阿多诺,而是兰斯。
随之而来的,便是兰斯在马背上唤他“路加”时,心中那一瞬间的悸动。
路加为此走了一下神,他甚至闻到了兰斯体内流淌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直到阿多诺喊他,他才将注意力扯回交涉上。
他们聊了一些两地风土人情和宫廷趣事,席间王后多次想要插嘴,一两句就扯回到路加的话题。
王后暗中咬牙切齿。
这个她的兄长千方百计寻来的盟友,却轻易被拉到了杂种那一边——就因为那张过分漂亮的脸。
不过以女人的直觉,那个蛮族对杂种不怀好意。如果那漂亮杂种有半分疏漏,她会让他成为整个圣国历史的笑柄。
夜色渐沉,霍克海默部族的使团扫荡了餐桌上的全部食物,准备在宫殿的客卧里歇下。
分别时,阿多诺和路加最后一次碰杯。
“我还想更多地了解这个国度。路加可以充当我在这里的向导吗?”
路加微醺:“当然。”
阿多诺笑道:“明天上午我会去找你。”
他们寒暄了几句,路加便带兰斯离开了宫殿。
兰斯关上了马车车厢的门,私密的空间里只剩主从二人。
为了应酬阿多诺,路加喝了很多酒,一进车厢他就醉态尽显,慵懒地歪在枕上,双眸略有朦胧。
他没注意到兰斯异乎寻常的沉默,率先开启了话题。
“阿多诺在我意料之外……不过情况比之前好一些。”
“他对殿下居心叵测。”兰斯冷道。
“对我居心叵测总比对我妹妹好,至少圣国的宗教和律法能保护我不会被一个男性‘娶’走。”路加浑不在意地笑了,“我一个男人,还能被他占便宜不成。”
“他不该有任何觊觎之心。”
“阿多诺不过是相信几个异教怪梦,相信我能拯救他的部族罢了。他信任我,对我有亲近感,这非常好——朋友之间的谈判总比敌人的谈判容易。”
过来一会儿路加才发现兰斯没有如往常那样应和他,路加不悦地皱起眉。
“你不觉得吗?兰斯?”
或许是微醺的缘故,视野中兰斯的身影非常模糊,陷在黑暗中,冷漠如同一尊塑像。
“我会尽快让他离开。”兰斯仍然是以冷硬的短句回答。
路加望着他,唇角逐渐勾起一个艳丽的笑。
他单手撑头,尾指拨弄着额发,双腿随意搭在枕间,露出半截白皙的小腿,像一条懒洋洋的海妖。
“你不会在担心,我会跟他私奔吧?”
他半开玩笑地说。
对方没有回话。
路加笑了笑,醉酒后他的欲|望不太受理智管束,总想做一些平日里不会做、莫名其妙的事情。
“兰斯,我醉了,你过来给我靠。”
兰斯听话地坐了过来,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
“兰斯,我头疼,你给我摸。”
他腿上的小恶魔又不依不饶地要求。
于是兰斯的手抚在他发间,带着温和的治愈术,一下下为他梳理头发。
“好凉。加热点。”路加口鼻中的酒香淡淡传来。
他语调柔软,嗓音带着一丝沙哑,比起颐指气使更像是在撒娇。
然后这只撒娇的猫儿轻轻抽动鼻尖,嗅闻着仆人身上的气味,在他手底露出了迷醉的神情。
“真好闻……刚才一直都有。不停勾|引我,和别人聊天都聊不到心上。”路加像是有些气恼。
他缓缓掀起眼皮,唇边露出半颗尖牙。
“作为勾|引我的赔礼……兰斯,我今晚想要一些加餐。”
今晚并不在七日食期,他没有变成魅魔,狩猎不是必须。
——只是猎物太诱人,只是他有些嘴馋。
然而今晚,他的猎物没有乖顺地献上血液。
兰斯手指插在他发丝间,大拇指擦过魅魔玫红的眼尾。
“我没有选择,不是吗?殿下。”他淡漠道。
路加像疑虑的猫一样眯起眼睛,总觉得兰斯话中有话。
是“没有选择”是否提供鲜血,还是没有选择做别的什么……?
路加不喜欢兰斯拒绝他,但这样的兰斯显得非常禁欲,反而挑起了他的征服欲。
他坐起身,手指勾起兰斯的下颌。
“你在和我闹脾气?”
“我不敢,殿下。”
分明就是在不悦,而且是在为他而不悦。
路加满意地欣赏着这张冷情的俊颜上,正因自己而波动着情绪。
他凑近轻轻嗅闻——这种味道,是嫉妒吗?
“因为阿多诺?你嫉妒他?”
兰斯瞳孔微缩,一瞬间以为殿下发现了自己不该为人所知的心思。
他与那双紫莹莹的双眸近距离对视,却只找到了充满兴味的光彩,和平时并无两样。
松了口气,还有……失落。
“放心吧,你永远是我宠爱的猎物。”路加笑着说,“如果多努力取悦我的话,说不准是唯一的猎物?”
最后的尾音软软挑起,释放着诱惑。
他以为那只是简单的、猎物之间的嫉妒。
兰斯垂下眼睫,遮掩住暗沉的瞳色。
他从马车小桌抽屉的隔层下取出抽取血液的针筒,银针插|入手肘的血管之中。
鲜红的血液抽取出来,递交到路加手中。
路加总觉得那些东西没有在兰斯体内时那么诱人了——他慢条斯理地舔了一口,脸色微变,捂住了嘴。
好苦。
苦涩的铁锈味冲击了他的味觉,一瞬间路加醉意都被苦醒了,只觉刚才干的那些混账事是自讨苦吃。
他逐渐发现了兰斯的味道和情绪有关,那么刚才抽取血液的时候……
“若说你刚刚是怀着杀了我的念头抽取血液,我都信。”他冷笑道。
“怎么会呢,殿下。”兰斯笑意不及眼底。
“那怎么解释血液的味道?”路加危险地审视他。
“我会向您证明。”
路加还在疑惑他要如何证明,忽然被捧住了脸,嘴|唇被迫张开吃到了别的东西。
苦涩的血腥味逐渐被舔掉,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甜香。
嗯,这才是他的小蛋糕应该有的味道。
路加摄取着甜香,迷迷糊糊地想。
马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该下车了,路加殿下。”
直到有人敲击车窗,路加才惊醒,他立刻逃离兰斯,唯恐刚才那一幕被什么人看到。
还好拉了封闭的窗帘。
闻着车厢里浓郁的气味,路加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敢在外面做这些出格的事……
兰斯倒是颇为坦然,有条不紊地收拾好了采血的器具,整理凌乱的车厢内部,然后替他打开了车门。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路加睨他一眼,没有再提车厢里“证明”的事。
次日一早,阿多诺·霍克海默如约而至。
侍卫来通报的时候,赫卡庄园的少年们正向路加报告花园中马铃薯生长的情况。
那些少年们满脸都是见到神迹般的震惊,然而阿多诺已经非常自来熟地踏入了餐厅里,路加只好打住他们的话柄,示意他们稍后无外人时再说。
“早上好,我的朋友。”路加起身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欢迎你加入圣国的早餐。”
阿多诺展开双臂,那是北方蛮族常用的拥抱姿势。
而路加早就从夏佐的熊抱里获取了丰厚的经验,在阿多诺抱来时,他径直坐下,非常“巧合”地让他抱了个空。
“快来享用美食吧。”他露出自然的微笑。
路加继续用餐,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四下看了看。
兰斯去哪了?
身边没有人,身后也没有人,这让他很不习惯。
这时女仆端着一小筐零食上了桌,分散了路加的注意力。
他露出一个微笑。
筐中盛放着金灿灿的条状物,它们散发着热气,还配有一红一白两碟酱料。
阿多诺好奇地捏起一根,咬在口中。
那金色的条状物外酥里嫩,里面砂质绵软,细品有种植物的芬芳,却起蔬菜更有饱腹感。
“这是什么?”阿多诺惊艳道。
路加好笑地看到,这些穿越前他很少食用的高热量快餐,正在被阿多诺当做珍馐来食用。
“薯条。马铃薯的烹饪产物。”
他边回答边拿起了一根,蘸了些仿制的塔塔酱放入口中。
口感意外的很幸福——穿越前路加因为身体原因,必须遵从营养膳食,被营养师禁止吃低劣的油炸食品,薯条这种食物也就尝过一两次。
紧接着又是马铃薯泥、马铃薯饼和加了香料的马铃薯块。
一样的美味,却都看不出原材料。
阿多诺几乎忘了吃肉。
“真希望我的族人也能吃到这些美食!”他夸张地说,“我感觉全身都充满了力量,这真的不是从牛羊身上掉下来的吗?”
路加报以礼貌的微笑,细细审视他的表情。
“圣国真是一片生长牛奶和蜂蜜的沃土。”阿多诺由衷赞叹道。
在那惊叹之下,掩藏着贪婪的光。
路加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就这么放下诱饵、任阿多诺离开的话,不多久蛮族就会入侵圣都——为了寻找这种奇迹的植物。
不过……
“即便你找遍整个圣国都不会找到这种东西。”路加笑道,“事实上,这种植物是我的朋友从北方部族意外发现的。”
在阿多诺惊讶的目光中,他接着道:“它们本来就生长在贫瘠寒冷的北方,成活容易,储藏方便,少量便可以果腹充饥。有了它,你的部族过冬就容易多了。”
阿多诺双眸中的渴求越来越旺盛:“路加,可以告诉我‘马铃薯’到底长什么样吗?”
路加不紧不慢地咽下一口牛乳:“别急,离冬天还有很久,我还在探索它们的生长条件,选育优质品种,提高产量。”
他吊住了阿多诺的胃口。
他面露微笑:“如果我们‘商谈融洽’,可以长期合作,那么‘马铃薯’会是我送给你的一份大礼。”
要娶公主,还是要救济部族过冬的食物,孰轻孰重,相信这位少族长能选择清楚。
“……我很期待。”阿多诺道。
他嗓音郑重带着沉思,对待路加的态度比之前严肃了一些。
因为路加已经抓住了阿多诺的所欲所求。
“希望你能满意我精心准备一餐。”路加起身,“接下来要不要参观我们的教堂?”
那些威严宏大的建筑能证明国家的富有强大,震慑来访者,产生拜服之心。
“我们信仰不同。”
“不必服从教会的礼仪,只作参观赏玩。”
“算了。”阿多诺直接拒绝了他,眉峰英挺地竖起:“比起教堂,我更想见识王室骑士团的威名。友好的交流比赛,我想国王会同意的,对吗?”
“……当然。”路加微笑道。
再拒绝阿多诺的要求,就显得圣国内怯了。
这位蛮族少族长远不像他看上去那样憨直,他想在武艺上压过圣国一头。
希望那些骑士团的家伙能撑起点面子……
路加的希望完全是妄想。
阿多诺拥有野兽的敏锐直觉和怪物一样的力量,王室骑士团接连败在他手下,而阿多诺看起来才刚刚热身。
“你们不够认真。”他脱下衣服,露出精壮的上半身,“请派更厉害的对手,严肃地对待我的挑战。”
更厉害的对手——骑士团纷纷将目光投向路加。
一名骑士附在路加耳边道:“团长今早启程巡查国王御道了,还有三名骑士返回封地,殿下您看……”
是路加殿下在角斗场上战胜了威尔骑士,殿下是骑士团承认的、当之无愧的剑术高手。
路加却知道,那场决斗本不该那么轻易赢下威尔骑士,他赢得轻易完全是出于某种运气和对方的失常。
——但这场碾压式的闹剧确实该画上句号了。
“我来和你一战。”路加挺身而出。
看在外交礼仪上,阿多诺不会下重手伤到他。由一位王子出战,无论这场比试的结果是什么,圣国都拿出了足够的诚意。
阿多诺充满兴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流露出十足的期待。
路加与他对视,手刚牵上缰绳准备上马,就有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手上。
“殿下,我来应战。”
路加回头,失踪了一个早晨的兰斯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看起来风风仆仆,发丝略有凌乱,穿着仆役的裤衫,靴角还沾满了泥土。
路加收回打量的视线,眉梢挑起一个嘲讽的弧度:“这幅样子,我还以为你改行去做农夫了呢。”
兰斯微微笑着,没有反驳。
“殿下,恕我来迟。”他温和道。
“嗯。”路加扬起下巴,不想表现得太在意他,“所以,你终于想起来要尽契约骑士的本职了?”
“是,殿下。请给我这个机会。”兰斯单手抚胸行骑士礼。
不得不说,兰斯出现的正是时候。
路加刚才还有些忧心忡忡,现在忽然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因为他知道,不管对方多么强大——他的兰斯,永远所向无敌。
路加将手中的剑抛给兰斯,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
“给他上甲。”
骑士们互相对视,再看向一副仆人装束的兰斯,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贵族们谁人不知兰斯冠上契约“骑士”这个名号,完全是因为小王子殿下和教廷抢人,不得已而封的?
若说比圣力倒还好,但是比骑士剑术——他们的小殿下是失心疯了吗?
骑士们纷纷犹疑没有上前,兰斯反倒说:“不必穿铠甲。我有殿下的剑便好。”
“还有马。”路加拍了拍“恶灵”的马脖子。
然后他看向阿多诺。
“由王子的契约骑士应战,我们的态度已经足够认真。所以,也请你认真对待这次比斗。”
兰斯需要强大的对手为他锦上添花。
也该让那些不长眼的贵族们看看,他路加若是养狗——那么一定是最优秀的狗。
战马上,阿多诺垂眸审视他的对手。
之前这位契约骑士从各方面都表现得像恃宠而骄的仆人,现在这名仆人未穿铠甲就与他对战,阿多诺试图从他眼中找到些轻浮的情绪,比如虚荣和轻蔑。
然而兰斯眸光沉静,只有认真,和必赢的信心。
“那就比‘骑射’两项。”阿多诺不敢再轻视他的对手,“北荒谁不知霍克海默部族少族长箭无虚发,我会用我最擅长的技能来尊重我的对手。”
兰斯翻身上马。
比斗开始,阿多诺策马冲锋,双眸如鹰一般寻找对方的破绽。他正思考着如何劈剑,颈间却倏然触及到冰凉的锋刃。
兰斯手中的剑已经停在他颈边。
阿多诺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这一定是他没发挥好。
“再来!”他吼道。
兰斯撤剑,阿多诺紧盯他的动作,再次发起进攻。
不过两个回合,兰斯的剑再次停在了他颈侧。
阿多诺额间流下冷汗。
那柄剑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近他的要害,而且每一次都恰好停在颈前,多一分会伤到他,少一分不够威胁。
力度控制得刚刚好,如同一台经过精密测算的仪器。
“再来!”阿多诺不服输地大吼。
而下一次他发觉——兰斯用了他之前用过的剑招。
复制、改良、更精确地完美重现。
阿多诺的力量毫无用武之地。即便在交锋中碰到了兰斯的剑,他也能感到对方稳如磐石,无法以蛮力撼动。
围观的王室骑士们呆若木鸡。
而且他们发觉……路加殿下之前决斗时使用的剑术,竟有几分兰斯的影子。
“当然了,他可是我的剑术老师。”路加轻松地抱着手臂,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你们不会以为我是那种随意收契约骑士的人吧?”
他们还真是这么想的。
路加骄傲道:“我的契约骑士,必定是最好的。”
兰斯的剑优雅沉稳,和那些暴力硬碰硬的笨熊们完全不是一个路数,非常符合路加的审美。
兰斯这个人……不管哪里都很符合他的审美。
如此三番五次之后,阿多诺彻底折服在了兰斯的剑下。
“我认输。”他憾然道。
圣国的剑术精妙高深,果然不是他所能挑战。他怀着钦佩想。
脑海中却突兀地出现了一抹笑声。
“这就败在异教徒手下了吗?”那嗓音优雅磁性犹如大提琴,“放松,我来帮你。”
随着脑海中声音的响起,阿多诺一阵困倦,顺从地闭上了眼。
兰斯察觉到什么,瞳孔微缩。
剑锋被猛地格开,紧接着,他剑下的阿多诺如同变了一个人,剑风狂肆,犹如一台巨型绞肉机,挥舞着向兰斯绞来。
——阿多诺的眼睛变成了紫色。
还有唇角牵起的嘲讽笑意。
然后兰斯看到,那个紫眼的蛮族向路加投去了不怀好意的一瞥。
兰斯心脏骤缩,偏转方向挡住路加身前。然而黑马如同被恶魔惊吓般疯狂扬起马蹄,一时极难操控,他的剑为此偏离了半分。
一道剑风飞过,鲜血四溅。
兰斯右眼多了一道剑伤。
阿多诺呆滞了一下,紫色双眸变回褐色。
“怎么回事……”他喃喃道。
惊变之下,所有人都有一瞬间失声。
谁都没有想到,投降认输的阿多诺会突然攻击!
“……兰斯!”
路加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他只身冲上前去,在骑士们的惊呼声中拽住黑马的缰绳,制服它让它冷静下来,然后扶着兰斯下马。
兰斯看起来非常镇定,甚至握住路加的手时,还浅浅笑了一下。
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右眼鲜血淋漓,将路加护在背后,警惕地盯向阿多诺。
然而现在的阿多诺只是一个普通人,并不是恶魔。
兰斯眉头紧锁。
他现在才回想起,刚才右眼被划伤时,他的心跳有一瞬间不规律……就好像一颗诅咒的种子破土发芽。
只露出一道蛇尾的影,细探时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正思索着,忽然被路加拉回头去。
“你的眼睛!”路加双眸圆瞪,音调拔高,“眼睛受伤了,你感受不到吗!”
兰斯另一只完好的眼睛眨了眨。
他努力对焦了一下视线,这才意识到什么似的,嗓音染上了些许慌张。
“我看不清殿下了。”
“治愈术呢?!”路加撕下衣衫下摆,连忙按在他眼睛下方的剑口止血。
他嘴上暴躁,动作却非常轻柔。止住眼下的血之后,他不敢触碰眼球上的伤势,嘴角紧张地绷起,苍白没有血色。
兰斯默默注视着殿下为他而愤怒、为他而急切——之前他想治好自己的眼睛、想清晰地看到殿下的欲|望忽然消失了。
“我做不到,殿下。”兰斯仅剩的眼睛露出了笑意。
路加怒急攻心,甩开他,疾步走过去一把扯起阿多诺的衣领。
“这是偷袭!”他愤怒地吼道。
其它骑士也纷纷附和:“你都已经认输了!怎么能出尔反尔!”“这不符合骑士精神!”
“非常抱歉,那并非我本意!”阿多诺慌乱道,“我刚才失去了意识,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狡辩!”其它骑士道。
一个温雅的嗓音越众而出,兰斯淡淡道:“他说得没错。继续吧。”
尽快结束比试,之后他想和殿下单独相处。
路加像愤怒的狮子一样甩过头:“比什么比?你眼睛都伤成这样了!”
“殿下,比试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兰斯握住小王子急欲揍人的拳头,“赢下来,这是圣国的荣耀,也是殿下的荣耀。”
路加盯视他许久,眼眶几乎被他右眼的鲜血染红,颤抖的拳头逐渐平静下来。
“那好,我来比。”路加转向阿多诺,沉声道,“他是我的契约骑士,我会代替他完成下一场比试。”
阿多诺根本无心比试,但既然路加这么要求,他没有理由拒绝。
射箭是他最拿手的项目,他在十六岁时曾凭射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术,赢得了两个部族的归顺。
阿多诺挽弓搭箭,一计正中红心,穿透了箭靶,钉入箭靶后的树干里。
路加取来一张相同的弓,那弓对他来说太沉太硬,他面无表情地拉开,手腕微微颤抖。
他牙关紧咬,双眸如烈焰般夺目。
最宠爱的狗被人恶意踹伤,而自己的满腔怒火却连一张弓都无法撑开——
路加愤怒于自己的无能。
他眉梢凌厉地飞起,正要耗尽自己最后的力气,忽有一个怀抱从身后贴近了他。
兰斯的手覆在他挽弓的手上,替他张开了弓。
这个动作就像拥他在怀中。
血珠滴在路加脖子里,带着浓郁的香气。路加本应馋涎那鲜血的味道,现在却只觉心疼。
兰斯给了他力量。
“看前方。”沉静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殿下是我的眼睛,是我箭尖的方向。”
路加靠在他怀中,十指交错,发丝纠缠。
他前所未有地专注于靶心一点,在某个花朵落下的时刻,轻轻松开了手。
箭离弦而出。
——穿透红心,射穿阿多诺的箭,“叮”地从树干另一侧冲出。
他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