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宫宇。
内是被万年烛火的晕黄氤氲的暧昧灯火,外是蓝紫幽光映出的清冷诡秘。
姜斐的手仍落在戎离的胸膛,看着门口的连迦。
不过才百日未见,竟觉得这少年有些陌生了。
——一袭玉白色的连帽袍服,宽大的袍帽遮到他的眉眼上方,只露出微有疲惫的脸颊,以及额际几缕碎发。
“放手!”最终是戎离咬牙挤出的一句恼恨的话,打破静默。
姜斐回过神,看了眼戎离胸口若隐若现的蜜色肌理,又看了眼门口的如玉少年,左右为难。
最终,她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对连迦说:“要不,你先去外面等候片刻,”顿了顿又补充,“一会儿便好。”
一席话,说的戎离眼中喷火,连迦身上的神光也随之抖了抖。
姜斐只觉自己想的法子甚好,一挥袖便要关了宫宇大门。
连迦几乎立刻上前:“姜斐。”
嗓音沉沉。
这是二人在圣山相处数百年来,他初次连名带姓地唤她。
姜斐顿觉新奇,扭头看向他。
却又在迎上他的眼神时一顿。
像极了当初她第一次要他泡药浴,他误以为自己害他时的眼神:如小鹿般,无措,幽深又带着控诉。
只是当初那头纯良的小鹿,如今已经收敛了纯净,带着几分初长成的华丽。
依旧很诱人。
姜斐心中迟疑了几分。
连迦静默了好一会儿,伸手将头上的袍帽摘去。
此刻姜斐才看见,连迦的头发,在短短百日间竟长出了一大截,在头顶扎起了一束高高的马尾,玉白发带点缀其间,恰若桃枝梢头钻出的第一个花苞。
姜斐又看了眼戎离,不得不说,她动摇了。
“我会将头发留起来。”连迦沉静道。
姜斐认真思索起来。
连迦是她选好的,能为她延续血脉的最佳人选。
连迦的天赋与资质都是一等一的好。
待连迦头发留起来后,行完合修一事,她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最重要的是……连迦当真美。
最终姜斐解开了戎离的定身诀,看着他又愤又恨地穿好衣裳,化作一束金色的凤光消失在宫宇。
而后她转身走到连迦跟前,拽了拽他的马尾:“小和尚,不剃发了?”
连迦的唇动了动,却只问:“为何要封闭神识?”
姜斐凝眉,片刻了然:“去寻我了?”
连迦不语。
姜斐再未追问,手指划过他的眉眼落在他的脸颊上:“好好的模样,被你折腾的这般疲惫。”
“好生泡一泡药浴,在房中等我。”
说完,她转身便走,未曾停留。
直到泡完药浴,连迦的脸色恢复如常,姜斐的情绪也恢复了。
这晚,是二人百日来第一次同榻。
姜斐倒是无所谓,见到连迦如常惊艳的眉眼,之前的不快也抛之脑后,只懒懒地撑着他的胸口:“坏了我的好事,便当好好偿我……”
她本就是打趣他的,然而,她没想到,她的手才触到连迦的胸口,他的下身便不受控地化为龙尾。
很快。
姜斐默了默,看向连迦。
连迦的脸色很是局促,飞快便要将龙尾收回,却没等他动作,姜斐便已抓住了龙尾,慵懒地看着他:“小和尚,不过短短百日而已,你这是……憋久了?”
龙尾在她手中摆动了几下,似乎想要脱离她手的掌控,搅得殿内烛火晃动,神气翻涌,幽蓝色的神光倒还有些好看。
姜斐弯了弯唇,看了眼自己已宿了万年的白玉石枕,准备换个柔软的“枕头”。
这一晚,姜斐枕着连迦的龙尾宿下的。
而连迦,身体僵硬着,彻夜未眠。
接下去好一段日子,姜斐和连迦二人相与的倒也和谐。
连迦仍会不断地修炼法术,即便他如今已经足以傲视六界神魔之主了。
姜斐闲来无事,便会枕着他的龙尾饮酒。
毕竟,这龙尾,冬暖夏凉,还很是柔软,上古神龙的龙鳞,还兼具美容养颜之功效。
除了“大龙”幽怨地看着她外,其余一切都很好。
醉时满齿美酒留香,醒时看见的便是美人绝色。
姜斐很是快活。
中间凤族小太子戎离出现过一次,扬言除了为师妹讨回公道、还要报“被辱”之仇却无果外,上古圣山的始终很是平静。
而连迦的头发,也已长出了不少,扎起的马尾足有一掌长了。
然而一日,连迦修炼归来,姜斐如常要枕着他的龙尾饮酒时,在他的身上嗅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这股血腥味,和当年她初次去神龙族时嗅到的一样。
——专属于神龙族的神龙之血的味道。
姜斐没有多说什么,只嫌弃地让连迦洗干净再回来。
这一晚的连迦格外听话。
直到夜色降临,周围丛木中蓝紫幽光闪烁时,姜斐只问了他一句话:“要离开多久?”
连迦没有应声,只在黎明前说了句:“我会回来,履行诺言。”
第二日,连迦走了。
姜斐很清楚,他要去复仇了。
他自己的仇,终还是需要他自己去报。
但姜斐的生活却突然变得有些百无聊赖起来。
也是在她最无聊之际,戎离又来“复仇”了。
听闻是他的小师妹、也是连迦姻缘线的另一端的那个少女,要去历劫了,历劫前仍心心念念着“连迦哥哥”,戎离一心疼,便又闯上了她的山门。
姜斐无所谓他来找自己的原因,能打发自己无聊的时光,她便欢迎。
戎离的刺杀很是光明正大,手中长剑直直朝她刺来,边刺边道:“你违逆天道,断开天道所定的姻缘线,早已惹得六界不快,我今日便替天行道……”
只是他的话并没说完,便已经被姜斐将长剑夺了过去,手慢条斯理地挽了个剑花,架在了戎离的脖颈旁。
戎离的眉眼依旧性感……而莽撞,死死地盯着她:“要杀要剐随便!”
姜斐挑了挑眉稍,以剑尖轻挑起他的下巴,慢吟吟道:“要杀了小太子你啊?我还真有些舍不得。”
戎离一脸“屈辱”地怒视着她:“你当真以为自己六界无敌?以为六界人都尊你敬你?你这般轻挑放浪之辈,终有一日……”
姜斐笑着打断他,顺便接过他的话:“终有一日,饮我的血,吃我的肉,啃我的骨,任我消散于这六界?”
戎离愣了愣,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瞪着她最终再不言语。
姜斐却只将长剑扔到一旁,拍了拍手:“小太子,你这法术,若再不好生修炼,只怕凤族会毁在你手上啊。”
他的法术若算来,在神界也算是数得上的,可惜,他要杀的人是她,这法术便实在算不得什么了。
戎离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姜斐只睨了眼他离去时残留的金色光芒,懒懒一笑。
她当然知道,六界对她,明面上是尊是敬,然背后的缘由,却是怕。
她一己之力,与六界抗衡,他们不怕她才有鬼。
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的怕,她也无须放在眼中。
然而,那颇具正义感的凤族小太子却不这么想,自那日后,刺杀一事便屡次发生。
或是在姜斐斜倚树枝时,被人一剑横穿了她倚靠的桃枝。
或是在她饮酒时,察觉到酒坛被人用了毒。
或是哪只庞大的怪物被放到她这圣山来。
……
姜斐极轻易地便解决了。
奈何戎离屡刺屡败,屡败屡刺,如是僵持了十余年,当真是锲而不舍。
姜斐无聊的生命被极大的取悦了。
——一个英俊性感的男子,每隔一段时日便绞尽心思地送上门来与她“亲近”,太令人感动。
所以,在感动之余,姜斐也会主动教戎离一些法术,以便他更好的刺杀自己。
譬如,她抓着他刺向自己的手,体贴地告诉他,自己的死穴是心。
奈何护体神光让他连接近自己的心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刺入心口。
再譬如,她抚着他的脸告诫他,他太过浮躁,当平心静气,方能释法运气,更能事半功倍。
戎离却次次一副被“羞辱”的愤慨模样,甩开她的手。
更譬如,她告诉他,给她下毒简直是蠢上加蠢,毕竟她的神体能炼化六界剧毒。
可戎离仍每次给她常喝的酒中下毒,乐此不疲。
甚至……他来的次数越发频繁了。
以往还数月一次,后来便一月一次,最近一个月能来三四次。
只有一次,姜斐在喝下一杯极为明显、对她无伤大雅的毒酒,看着突然出现要杀自己的戎离后,无奈地闪身到他身后,干脆抓着他的手,一招一式一法地教他刺杀自己的路数。
美人在怀,姜斐不免有些心猿意马,教了一会儿主动提议道:“不若下次我站在那儿任你刺?”左右她也不会受伤。
戎离本就僵硬的身体,闻言更僵了,刚要出言反驳,侧头一眼便看见正在他脸颊旁低语的女子,眉眼高高在上,媚眼却含情带笑,甚至自己的耳畔还能察觉到她暧昧的温软呼吸。
戎离僵了下,随后飞快推开了姜斐,瞪着她半晌挤出一句:“放浪形骸!”转身疾速消失在圣山外。
姜斐弯唇笑了下,不甚在意。
这一次,戎离消失了足有半年。
姜斐无数次后悔,自己那日应当含蓄些的,免得将人吓跑。如今,美人消失了,这偌大的圣山,除了不会言语的大龙,无聊的还是她。
然而,姜斐没想到他们会很快再见面。
神界神脉裂了一条缝,闹出了不少动静。
姜斐听闻,想到自己本就闲来无事,特地跑了一趟,到时才发现,神脉裂开的地方,正是凤族。
而凤族小太子以身为戟,镇住了断开的神脉,但神脉力量强大,不过数日,神脉便又再次颤动,眼见神脉之力便要将那凤族小太子撕成两半。
千钧一发之际,姜斐上前挡住了摧枯拉朽的神脉之力,并耗时近半日,才将断开的神脉合上。
可神脉之力过于庞大,最终还是伤到了周围不少法术低的小神。
姜斐从神脉中飞出去的时候,正迎上了众神望着自己的目光。
——有感念,有惊愕,更多的却是恐惧。
他们恐惧地望着这个以一己之力,将神界命脉把玩于手中的女人。
甚至他们让开了一条路,身形中带着小心地退避。
姜斐早已习惯了这类目光,只微微垂眸,一眼便看见了云雾之中,一名模样清秀的男子。
姜斐对他笑了笑,那清秀男子便红了脸。
姜斐眼睛微亮,左右自己素了太久了,刚要飞身上前,问一问那男子芳名,一旁穿着金色盔甲的戎离便出现了,冷声将那清秀男子挥退。
姜斐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那清秀男子,而后方才看向戎离:“小太子,好久不见。”
戎离抿着唇,脸色有些冷,好一会儿才道:“你救了我。”
姜斐纠正他:“不是救你,是救神脉。”
戎离沉静半晌:“我并非恩将仇报之人,我会报答你。”
姜斐改口飞快:“没错,我救了你。”
戎离看着她,不语,唇却极快地弯了下。
姜斐仔仔细细地沉思了良久,而后眼睛一亮:“你若想报答我,便来给当神卫,直到我满意为止。”
想杀她的,如今却来保护她。
想想就刺激。
戎离静默许久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姜斐只半真半假地凑到他眼前:“小太子,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莫不是想趁我放松警惕杀我?”
戎离皱眉。
姜斐继续道:“还是……小太子想去我山门了?”
戎离直直地盯着她,好一会儿飞快推开了她。
那之后,姜斐听闻戎离喝了一场大酒,在凤族憋了足足百日后,去了她的圣山。
有个性感神卫倒是方便的紧,平日里六界出了事,姜斐便让他去解决,就算是闲来无事,便是搁在一旁当观赏,都十足的赏心悦目。
戎离倒是再未曾杀她,可每每面对她的刻意调戏,都一副愤愤的贞洁模样,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却又做不到的羞愤,惹得她更想对他做些什么了。
无聊的日子倒是被打发的飞快。
转瞬十余年便过去了。
姜斐发现戎离这段时间有些魂不守舍,总是在听她说话时,盯着她沉默不语。
有时会突然问:“连迦是你什么人?”
姜斐认真地想了想,她和连迦最准确的关系竟是:“……我未来女儿的身父。”
和她没什么关系,只是需要为她延续血脉而已。
戎离抿唇,再不说话。
这些年,姜斐偶尔会出圣山一趟,取些美酒。
这日,她准备去神界与仙界的交汇处取一坛桃花酿时,听到了一个传闻。
——神龙族的新天帝遇到不测,许多神卫也都一夕之间离奇消失。
姜斐回到圣山,看着沉默的戎离,问他:“是否早便知道了此事?”
戎离点点头。
姜斐轻哼:“为何不告诉我?”
戎离垂头,一言不发。
姜斐也未曾在意,却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
听传闻,连迦应当已经复仇了。
算算时日,他的头发也差不多已经长出来了。
当初的纯洁少年,如今应当也更加好看了吧。
时机刚刚好。
有连迦的消息这日,距连迦离开时刚好五十年。
姜斐起身便要出圣山,没想到一打开宫宇门,便看见了面无表情站在门口的戎离,他正在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句:“师妹历劫回来了。”
姜斐不明所以,难得好脾气道:“那你今日便不必护我了,准你休息一日。”
戎离脸色阴沉地看了她一会儿,又道:“你去哪儿?”
姜斐终于垂眸正眼望着他:“小太子,你今日的问题有些多。”
戎离神情一滞,最终沉郁离开了。
可姜斐很快便明白了戎离那番话是何意。
她在神界,看见了连迦,也看见了连迦身边刚历劫归来的云胭。
这对曾被她断了姻缘线的“金童玉女”。
连迦果真变得更好看了,眉眼华丽如万年里最魅的那轮明月,长发披于肩后,白衣被神光震得翻飞。
虽仍带着几分少年气,然眉目间的清冷却不容忽视。
虽然他面对云胭时眉宇间很是疏淡,可姜斐在听见云胭的那句“多谢连迦哥哥”后,眉心依旧不经意地跳了跳。
她随意抓了一个围观的小神:“那二人发生何事?”
小神道:“云胭神女下凡历五苦劫,归来时,遭逢雷劫,那少年帮云胭神女承了劫难。”
这样啊。
姜斐浅笑。
当年,老头对她说,天道不可违逆。
她自负于自己生于天地的法术与神躯,不当回事。
而今想来,又觉得老头说得有几分道理。
六界众,都有各自的劫难,或大或小,或轻或重。
便是她,也不能幸免。
如今,她养大的小和尚,却帮别的神女渡了雷劫。
“神……神女?”那小神认出了她,错愕的声音响起,惊扰了周围一众神。
姜斐回神,一眼便望见不远处的连迦有些慌乱地朝她看来。
姜斐顿了顿,突然很想弄清楚,自己究竟喜欢的是这张脸,还是血脉。
她笑了笑,飞至连迦跟前。
连迦也在望着她。
姜斐道:“回来了?”
“嗯。”
姜斐看向一旁的云胭,笑道:“听闻,你还帮着渡了个劫?”
连迦迟疑了下,依旧点头。
姜斐俯身凑到他跟前,暧昧道:“小和尚,回圣山,也帮我一个忙。”
帮她,找个好看的小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