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室。
中堂大叔的困境其实并没有太过复杂,简单来说只是钱的问题,当然,这世上大部分的问题剖析本质都是钱的问题。
毕竟,穷病才是最难治的。
前段时间中堂大叔原来所在的组的地盘被人占了,组里的大哥连同大部分的精英也都在这场混战中身亡了。
在这种情况下,眼前这名少妇,也是大哥的女人,站了出来,将残余的成员收拢了起来。
但是,这并没有太大用处,地盘没了,收入来源也就没了,很快他们就陷入了穷困的境地,以致于这位“大嫂”不得不上门向中堂大叔求助。
中堂大叔二话没说就把积蓄全拿了出来,但这远远解决不了问题,靠他开个冷冷清清的小店,是没办法供应整个组的。
在之前那天夜里,捡到伏特加掉落的手枪前,他就一直在为这个问题发愁,在捡到枪后,他思考了很久,终于还是放弃了报仇的想法。
这并不是他和大哥感情不够深厚,而是他也一把年纪了,很多事情都看明白了,混极道的,有这一天原就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
而且,最重要的是活着的人,哪怕他一个人能冲进去杀死对方的头目,但是依旧解决不了组里的困境,到头来还是要大嫂一个人辛苦地扛着。
所以,他又起了别的念头,豁出这条命放在报仇上,不如放在解决问题上,虽然没干过,但是看电视上的新闻里,抢银行好像挺容易的,三天两头就有一起,不如就这么办吧。
这也就是为什么谷水泉会在银行门口遇见他。
“你们组里剩下的都是孩子吗?”谷水泉喝了口茶,没有急着大包大揽。
中堂大叔和少妇对视了一眼,爽朗地笑了笑,“在我眼里都是孩子,不过真要说起来,其实大部分也都十几二十多岁了。”
“那他们也像您一样只能混极道吗?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不考虑转行,做点其它事赚钱。”
面对谷水泉的问题,中堂大叔叹了口气,“但凡可以的话,我也不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了,我虽然把他们当孩子,但是可不会惯着他们偷懒。只是,他们真的没有别的去处了……”
在中堂大叔的叙述中,谷水泉逐渐了解到了其中的原因,要说有些事情他还真的没注意到。
在这个国家有种很难理解的奇怪现象,单身母亲是很难找到工作的,一旦丈夫去世,那么堕落到社会底层,甚至靠那种事情赚钱都是很常见的。
而政府所谓的最低保障,更是侮辱人智商,一年在这方面的支出真真就约等于没有。
在发达国家中日本低保覆盖率是最低的,法国可达到91.6%;英国可达到47-90%;德国可达到64.4%。而日本只能达到15.3-18%。
经和组织36个国家,基本覆盖了所有发达国家,这些国家平均会把3.5%的GDP用于贫困人口生活保障,而日本只有0.5%。
由于日本实施终身雇佣制和年功序列,为有正当工作的人提供了非常好的福利待遇,所以往往让人误以为整个国家的福利都很好。
但事实上,对于有正当工作和正常就业能力的人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对那些没有正常就业能力和就业机会的人来说,只剩下了残酷。
明面上似乎还是有不少的保障经费,但实际执行中其实有很多明规则和潜规则,在日本这个服务很周到的国家有一个服务并不好的部门,这就是福利课。
福利课负责审核发放最低生活保障金,但它们手里资金非常有限,面对越来越多社会最低层的申请人,为了限制低保发放,它们经常劝说申请人通过工作提高生活水平。
仅仅劝说难以限制,福利课便采取更为冷酷的方式,有时嘲笑、甚至侮辱申请人,劝说单身母亲出去做那种事赚钱,对它们来说是很正常的操作。
单身母亲正常企业不愿意雇佣,哪怕打零工都不愿意要,去申请保障金还会被嘲笑侮辱,最后还是会被推去做那种事,所以,不如干脆就直接自己去做了。
申请补助被拒绝,回去就饿死的事情在这里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件,哪怕它听上去很荒谬,但现实就是这样魔幻的。
毕竟,现实不需要逻辑。
中堂大叔所在的组就收留了很多这样的单身母亲,而坐在他身边的这名少妇,她当年就是这样跟着母亲来到这个组里的。
“其实她们都说要自己出去赚钱,不能再拖累组里了,但想想就知道她们还能靠什么赚钱,所以都被我骂了一顿。”“大嫂”在旁边补充道,她的出身经历让她很能体会这些人的感受。
“只是我也想不到什么好办法,所以只能把他也拖下水了。”少妇摩挲着手里的烟枪,但是却一直没有吸烟。
“她们只是组里的一部分,另一部分人同样因为身份问题也很难找到什么正经工作。”中堂大叔眉头不展,对谷水泉解释道,“你是华夏人,应该知道当年那场战争之后的一些事情吧?”
“就是一些战争孤儿被遗留在了那里,然后到他们长大了,又被送了回来。”
谷水泉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他们被送回来之后一直就处在被极端排斥的环境中,无法正当就业,甚至跟极道分子一样,无法开具银行账户,更不要提保障金什么的了。”
“最早的时候,他们中还有人认为既然被同血缘的日本人排斥,那就去找同文化的华夏人好了,于是他们去了在这边的华夏人的极道组织。”
“但在那里他们同样不受欢迎,在日本扎根的华夏极道组织并不认可这种关系,这种被所有人排斥的处境,让他们无比迷茫,最后聚在一起抱团取暖。”
“倒是也有人期待着他们的后代可以正常地在这个国家生活,但事实上,也不过是被贴上的标签从战争孤儿变成了孤儿二代,三代,罢了。”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了,我所在的组就是由这些被排斥的人聚在一起组成的,除了这里,他们无处可去。”
难怪刚刚中堂大叔特意提了下自己是华夏人,这是觉得自己至少能够比日本本地的人更容易理解他们的苦楚吧,自己人反倒会变本加厉的倾轧,谷水泉心中暗想。
“大叔你是本地原生的日本人吧?怎么会加入这个组的?”
中堂大叔摸了摸秃头,带着一点怀念地神情说道: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我还是个冲动的年轻人,有一次要去东南亚办事,坐了一趟私人的小船,结果半路在大海上被船主打劫,我一气之下就把他们全打倒扔海里了。”
“不过当时下手没个轻重,抓到什么用什么,没留神把船也砸坏了,没多久船就沉了。没办法,我又不认识去东南亚的路,只能往回游了。”
“那个时候我一身都是硬邦邦的肌肉疙瘩,浮水很费劲儿,才往回游了一半就扛不住了,在我以为就要死在那里的时候,遇到了大哥,他二话没说就把我拉上了船,也没问我什么身份。”
“其实那个时候我呆的组和他还挺不对付的,年轻的时候特别讲究义气二字,所以被救之后,我就直接进组跟着大哥了。”
“不过要是换了现在的我,估计就不会这样发展了。”
谷水泉以为他要说他现在没那么冲动了,不会砸船,或者考虑的问题多了,不会那样果断换组,还是这种被排斥的小组。
结果中堂大叔拍了拍肚子,“如果是现在的我,泅水就没那么费劲儿了,我这肚子上已经都是肥肉了,估计能够自己游回来了。”
谷水泉:……
“总之,只要能解决经济来源的问题就可以了,没错吧?”
中堂大叔点点头。
谷水泉沉吟了一下,抬头问道:“不知道你们喝没喝过奶茶?”
中堂大叔一脸茫然地看向“大嫂”,后者想了想说道:
“小雏菊倒是很喜欢喝,就是我女儿,不过说起来我也很久没给她买过了,忽然提到这东西是和我们遇到的困难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们知道这东西其实还算赚钱的吗?”
其实是非常暴利,尤其对于先行者,还掌握着上游供应的品牌方来说。
“大嫂”若有所思,这东西是挺贵的,所以她最近都没钱给女儿买了,“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既然水泉君你提到了,那应该确实是赚钱的,但是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这个新星行业的门槛和前景,内幕和规则,他们连个基本概念都没有,所以压根想不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难道人家会招他们的人做工吗?
谷水泉微微一笑,“你们知道加盟连锁吗?”
中堂大叔和“大嫂”对视了一眼,有些云里雾里的,好像听说过,但是仅止于听说过这个词而已。
“现在东京只有一个品牌和三十家奶茶店,这个品牌和三十家店都是我和我未婚妻的。”
“欸?”中堂大叔和“大嫂”都被惊到了,那可是三十家店啊,在日本一家小店都可以让好几代人一直以此为生。
“厉害,没想到水泉君你现在这么出息了。”中堂大叔拍了拍谷水泉的肩膀,很是为他高兴,像是看到自家孩子出息了一样。
谷水泉摆了摆手,“跟我没多大关系,里面九成都是园子的。”
中堂大叔沉默了一下,看了看谷水泉那张帅气的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带着些安慰地说道:“没事,也挺好的,挺好的。”
“大嫂”拿烟枪敲了敲他的秃头,“你在那里瞎想什么呢,那个女孩子我虽然只看了一眼,但也能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对水泉君的爱意,他们两个之间肯定是水泉君占据主动的,这点东西你都看不出来?”
中堂大叔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抱歉啊,水泉君,是我想歪了。”
“……没事,这种小事无所谓的。”谷水泉笑了笑,“说回正事吧,其实在奶茶店业绩明显上涨之后,我就打算要开启加盟业务了,只不过最近一直有点忙,所以忘记了,具体情况是这样的……”
谷水泉将加盟的大体方案和流程都解释了一遍。
中堂大叔有点听明白了,“也就是说你提供品牌,机器,原料,培训,还帮忙找店面,装修店面,我们只要出人出钱,然后等着赚钱就行了?那你图什么呢?这样你岂不是亏大了?”
“这不行,我们不能占你便宜。”
谷水泉叹了口气,感觉跟中堂大叔解释这里面的资本逻辑有点费劲。
“行了,你到一边歇着去吧,你这个脑子人家跟你解释你也听不懂。”“大嫂”伸手推了中堂大叔一把,后者讷讷无言,往边上挪了挪,不再吱声。
“大嫂”把玩了一会儿烟枪,抬头向谷水泉问道:“你刚刚提到说为了保证给顾客提供品质如一的服务和产品,所以包括装修风格,奶茶原料,用到的机器等等全都必须要用你们提供的,那是不是说这些都会写到合同里,也会有相应的约束?”
谷水泉点了点头,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没错,都会有明确的条文,也会有相应的违约金,甚至会不定期派人暗中调查。”
“大嫂”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问道:“那原料会不会涨价?”
“会,物价总是会波动的。”谷水泉很坦诚地答道。
“我大致明白了,这样就对了。”听到谷水泉的回答,“大嫂”反而放心下来。
这世上哪儿有天上掉馅饼这种事,下刀子还差不多。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我希望你看在他的份上,也像前几个问题一样,坦诚的回答我。”
“可以。”
“我们要是加盟了,真的能赚到钱吗?而不是再欠一笔外债?”
面对“大嫂”的目光,谷水泉平静地和她对视着。
“我无法确保一定赚钱,但至少在我看来,这一行现在没什么竞争对手,到处都是蓝海,所以问题不大。”
“真正的问题其实是在未来,等到更多的资本加入进来,竞争变得激烈起来,到时候能不能继续赚钱,就很难说了。”
“大嫂”洒然一笑,显得很洒脱,“以后的事情谁能说的准,能管好当下就不错了。”
“不过我还有另一个提议,不知道你觉得怎么样……”她的眼中闪过精明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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