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意(晏潮生变回来我带你回...)

丛夏真的哭了。

字面上的意思,她坐在地上,就差撒泼打滚:“你给吐出来,吐出来。”

不怪她这样激动,虽然冬日快到了,按理是蛇族妖物冬眠的时节,然而大妖哪里是普通妖物能比,成年大妖的发-情,往往会随着元身稳定后第三月而至。

丛夏哭成这样,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盼望了好几个月,就盼着这一日来临。

她笃定仙族自视甚高,不知道这事,届时山主需要的时候,她脱-光往那儿一战,他总会妥协。

如今应誓果一出,她的策划无疑落了空,晏潮生但凡不想死,就绝不会碰她。

然而丛夏并不知道,琉双吃的不是一枚,是无数枚。

蝴蝶精打架不行,撒泼倒是一流,琉双晃了晃手中的应誓果,问:“这个是怎么弄出来的?”

丛夏都不想搭理她,恨恨地盯着那枚果子,爬起来跑了。

她不说,琉双还有别的办法知道,毕竟她如今在妖宫,颇受欢迎。

晚间,晏潮生回来,就看见她盘腿坐在桌案旁,摆弄一颗小树苗。

他的伤已经快好了,凑近了看,发现那颗小树苗,竟然是用来培养应誓果的。

他下意识以为是她从哪里找出了自己那株,然而定睛一看,发现不是他的。

他的应誓果树,长得枝繁叶茂,生机勃勃。

然而眼前这一棵,用玉盆种着的,虽然也有雏形,然而叶子泛黄,看着别说生气勃勃,简直生无可恋。

“哪来的?”晏潮生问。

他不意外琉双会知道,这里是妖宫,总有人认识应誓果。

“我的!”小仙子朗声答道,旋即说,“你别说话,别打扰我,它快结出果子了。”

于是晏潮生居高临下看着她,一语不发。

她的应誓树,缓缓结出一颗果子,很小的果子,是白色的。

这回晏潮生相信,应誓果当真是她的了。妖族的应誓果是紫色,没有仙族会养这种“邪物”,原来若仙族养出来,是纯然的白色。

琉双摘下来,转头看他。

晏潮生也沉默地看着他,他一直在揣测,琉双在做什么,想过她好奇应誓果长出的过程,也想过别的,或许是她将来送给即墨少幽的,然而有一种可能,他一直没敢想。

她掰开他握成拳的手,放进他掌心。

“晏潮生。”她轻声说,有些不好意思,“种出来是白色的,能吃吗?”

他嗓音沙哑:“能。”

“哦。”她又说,“你不害怕被毒死就好。”

他不说话了。

琉双被他看得发憷:“你不要的话,就还给我吧。”

说罢,她想要拿回来,然而那只去抢的手,被他握在了掌心,动弹不得。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声音很低,仿佛压抑着什么,琉双抬眸看他。晏潮生皱着眉,对上她的目光,他竟然又重复了一遍,“回答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语气都不对劲了。

琉双被他看得,有片刻动摇,但她还是点了点头:“应誓果。”

她的手指骤然被他捏得发疼。

晏潮生语气却很平静:“行,既然你知道,我给你一个机会,拿回去。”

他摊开手,里面赫然是那枚奇怪的白色应誓果。

琉双看看他,伸出手,还没碰到那枚果子,他脸色就变了,紧紧咬着牙,却没动,任由她拿走。

果然,这样的东西,不会真的给他。

他闭了闭眼,任谁无形中,被耍了一通,心情都不怎么美妙。若一开始就不打算给他,何必要给他希望。

晏潮生大步往外走,门外趴在身体巨大的青鸾,被打开门的主人,给撞懵了。

它委屈地啾了一声,看向追出来的琉双。

琉双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明白晏潮生走什么。偶尔他们的脑回路,并不在一条线上,她拉住他的手,发现凉得可怕。

晏潮生再急,也等她把要做的事做完再走呀。

于是她转到他面前,在他皱眉开口说话时,把手中白色的果子塞到他口中。

她弄出来的应誓果,比他的小一半,刚好能一口吃掉。

晏潮生如同被人定住,没法动弹,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剩青鸾在外面探头探脑,看不懂主人和琉双发生了什么。

半晌,晏潮生动了。

他垂下眸,咬碎了口中的应誓果。他第一次吃,不知道原来会这样甜,仿佛幼时,第一次眼巴巴守在树下,尝到蜂蜜的味道。

尽管那以后,被蜂妖追着蛰得满头包,那样的甜蜜滋味,也足够幼时的他,回味良久,且并不觉得后悔。

他嚼得很慢。

应誓果本来有核,琉双先前吃,都是吐了核的,她不知道她种出来的奇怪应誓果有没有,总之晏潮生没有吐。

“很……很难吃?”琉双问。

他抬起眸,笑了。

不是那种阴沉沉的笑,也不是往日那种眼中含蓄的,很浅的笑意,而是很久以来,琉双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的笑。

独属于一个刚刚长大的少年的,清朗的,愉快的笑。

琉双怔住,纵然是七百年后,她也没在晏潮生脸上见过这样纯粹的喜悦。就因为……一枚果子。

她的腰肢被人抱起来,猝不及防,琉双只能抱住他脖子,听见他爽朗的笑声在耳边。

“你没骗我。”他说,“我真高兴。”

琉双撑着他的肩膀,竟然也有一刻,被他这样的情绪感染到,跟着他一起弯了弯眼眸。

她的徽灵之心至净,喜欢一切纯挚的情感。

就像妖族小女孩的花,琉双收到时快乐极了,晏潮生的情绪,竟然也能打动她。

她摸摸晏潮生的头,他竟然都不见生气,只是眯了眯眼,看向门口八卦探头的青鸾。

青鸾不懂他的喜悦,却懂他的杀意,大翅膀一呼,把门关上了。

琉双自从遇见晏潮生以来,从来没见他心情这么好过。

晚上睡觉,他又一次回了小榻。

他摸摸她的发:“你睡,我处理完这些事,陪你回一趟家,我知道,你很担心空桑现在的情况。我向你保证,日后但凡是空桑弟子,我均留手。”

她仰头看他,灯光下,他俊朗的眉眼,显得那么好看。

他一晚没睡,处理桌案上堆积的事务去了。

妖宫打完一场胜仗,多了无数投靠的妖怪,有些观望的,隐世的大妖,也一同到来。

往日晏潮生重法术高强的大妖,这一次,他竟破格优待了几个蚕娘。

这些蚕娘,最擅吐丝织锦,妖族大多都有御寒的法子,蚕娘往往一无是处。然而,山主收下她们,希望他们在冬日结束前,织出最好的云锦丝。

琉双去看她们吐丝,问道:“山主让你们织什么颜色的?”

“紫色。”她们说。

紫色云锦,是妖族最郑重,嫁衣的颜色。

待秋日进入尾声,琉双在妖族中,看见一个熟人。

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路人脸,却长了一双上挑的狐狸眸。

彼时宿伦在人群中,与几个大妖打赌,他们赌的是灵石。几个大妖连连输,输得一脸肉疼,宿伦上扬着眼尾,将灵石揽入怀中。

回头不经意看见琉双震惊打量的目光,他微微皱眉,心道,难道自己露了馅儿,被这个小仙子看出来什么了?

不可能,不会有人能看出来。

琉双确实没看出他是怎么赢的,她只是震惊宿伦竟然也这么早就归顺了晏潮生。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宿伦。”

“宿伦,你是……妖兵,还是谋士?”

晏潮生手下不缺妖兵,却少有谋士,谋士大多孱弱,灵力低微,早在这些年仙族强横的情况下,所剩无几。

上古时的青丘狐族,也早就消失于历史。

宿伦行了个礼:“在下笨拙,当然是妖兵。”

琉双忍住笑:“哦,那你好好表现,下一次天族进犯,一定要冲在最前面。”

宿伦表现得像个老实书生:“自然,为了妖族,死而后已。”

这样一个死而后已的人,骗了一轮傻妖怪们的灵石,在冬日来临前,卷着包裹,还有晏潮生的十诫环,跑路了。

还把一个小妖怪的糖葫芦给抢了,那孩子放了一年,没舍得吃的糖葫芦,被宿伦笑着,咬得咯嘣响。

孩子哭得撕心裂肺。

宿伦全身而退。

晏潮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妖族,盗去法宝。琉双很想看他生没生气,他抬眸,面无表情问她:“冬日快到了,喜欢狐狸皮做的狐裘吗?”

她闷笑,这一次真的有些开怀。

晏潮生原来也有对宿伦动杀心的时候。

十诫环都被人在自己的地盘下弄走了,这还不算,外面哭嚎要告状的妖,连成了一串,全是宿伦干的好事。

晏潮生抬起手,掌中凝出葬天。

青鸾蓄势待发,宿伦想必不会有好果子吃。他固然聪慧,可是法力实在不够高强,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能被吊着打。

琉双不怕晏潮生弄死宿伦,他缺谋士,求贤若渴,一冷静下来,就会知道,拉拢宿伦大人的重要性。

果然,没几日,他回来,十诫环把宿伦绑得严严实实。

宿伦狼狈地被捉出来,依旧笑得从容,看着围上来要揍他的妖:“大家有话好好说,我都可以解释。”

牤牛妖的铁拳,第一个落下。

“山主,”宿伦道,“您当真舍得属下被打死?”

牤牛妖的拳头,被人轻飘飘接住,晏潮生冷笑道:“悠着点打,别弄残,还有用。”

晏潮生回宫殿,看见琉双在喂青鸾。

她一边软声教:“不是的,你要这样,控制灵力,把自己缩小。不行不行,这样不对……”

青鸾愣头愣脑,变不小,急得要起飞。

她拽住它翅膀:“再学不会,今后遇着赤鸢,你大得能把人家吓跑,人家就喜欢别的小青鸾啦。”

青鸾听不懂,它现在有半座宫殿大,以为琉双和它玩闹,用大脑袋去撒娇,它对自己的体型完全没数,这样猝不及防来一下,险些把琉双撞得差点摔倒。

晏潮生看着这一幕,心里的暖意,静悄悄流淌,如同常年冷寒的冰,渐渐消融,汇成温暖的湖。

“等它再大些,自己就会掌控灵力。”晏潮生说,“妖族的某些天赋,需要成年后才觉醒。”

“原来是这样。”琉双笑着过来,“宿伦呢,捉住了?”

晏潮生说:“抓回来了,在挨打,活该。”

最后两个字,带出讥嘲的意味。

“……”

晏潮生低眸看她:“这次出去,我得知一个消息。”

“什么?”

晏潮生说道:“昆仑的灵脉,又一次动荡,这回神农鼎,都没有压制住,昆仑死了不少人。”

见琉双沉默,晏潮生问她:“要去看看吗?”

她抬眸,轻声问:“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抬手,拂过她额间羽花,道:“不想你日后怪我,我知道,他对你很重要。”

她说:“我想去看看。”

“那就去。”晏潮生顿了顿,“不过这一次,我没法陪你。”

琉双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她转身,手臂被人拉住,骤紧的力度,又在下一刻,松了些。

“你还会回来的,对不对?”

她回头,对上晏潮生的眼睛,她点头:“嗯。”

他慢慢松开手:“我等你。”

冬日不知不觉要来临了,蚕娘们提前织好了云锦,就差染色。

琉双离开妖宫那日,刮起大风,晏潮生没有去送她,倒是把青鸾留给了她。

她前脚刚走,后脚玉扇纶巾的宿伦笑眯眯踏入殿中,看着眼前眼眸猩红的晏潮生,宿伦叹息道:“山主何苦,元身稳定后的发-情期,打算一个人捱过去,让夫人去找别的男子,心里和身上,都很难受吧?”

“不会说话,就闭上嘴。”

宿伦啧啧道:“山主真乃吾辈楷模,您再坚持,都快爆体而亡了。”

妖族天性如此,何苦屡次抵抗,此刻没开战,无人给晏潮生杀,他总不能杀妖宫子民,他元身已稳,寒潭再无作用,连最后熬过去发-情期的方法都没有。

宿伦同情地说:“属下倒是有个法子,山主去杀人间的盗匪吧,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死了不作罪孽,算是大功一件。”

晏潮生赤红的眼,冷冷看他,下一刻,消失在原地。

宿伦笑着摇头:“还真信啊。”

仙妖但凡敢干预大肆屠杀凡人,不论对错,都是罪孽。冥冥之中,天道不许有人代替它行事。

上古魔神澹台烬,尚且无法逆了天道,改为同悲道,如今万世以后的他们,又哪里能违逆天道呢?

宿伦走出宫殿,眯起眼睛,晏潮生或许并不信自己的话,只是他太难受了,怕忍不住杀戮尽妖宫众人,才宁去外面发疯。

他要强行抵抗妖族血脉,只能如此。本来还有法子,可是晏潮生种出应誓果,这下彻底没了法子,唯一的“解药”都离开了。

想起那个小仙子,宿伦若有所思。她……好像没走远啊,是猜到什么了吗?

人间下起一场雨,山道湿滑,无数盗匪吓得疯狂奔逃。

巨大的灰色阴影笼罩在上空,它似龙,也像蛇,头生双翼,眸若冰冷血色琉璃,比五人合抱的巨树还粗。

此刻盗匪们的老大,就被他卷在尾巴里,没了气息,快要变成肉泥。

其余盗匪,以为自己已经跑得很远,然而一抬头,巨大的影子,依旧在头顶。

他们吓得肝胆俱裂,知道跑不掉,连连跪地求饶。

它狂躁不已,正要一个个杀了他们,身上被人轻轻拍了拍。

晏潮生冷怒回头,看见绛珠伞下,有人偏头在看他:“你在做什么?”

空气静默一瞬。

盗匪们看见这个巨大的怪物,这一刻像被吓到,跟他们一样要不管不顾逃离这里。

那个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少女,却仿佛洞悉他的想法,抬脚踩住它尾巴尖,它僵住。

她说:“不许跑,也不许杀人,把他们全杀了的话,都会变成罪孽,晏潮生,变回来,我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