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在包克图待了小半年,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见过,生意刚起步的时候路最难走,草原不像中原律法严明,马匪嚣张起来可不管对面是谁,刀伤箭伤常见的很。
九哥从山道上摔下来,不是刀箭形成的皮外伤,他不太懂伤到筋骨是什么情况,但是既然九哥说已经不疼,腿上也看不出受伤的痕迹,应该已经没事了。
他知道太医习惯把症状往重了说,但是现在伤都好了,再说没好是不是不太合理?
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十阿哥捏着下巴若有所思,狐疑的目光时不时落到太医身上,试图从这位在宫里干了几十年的太医身上看出什么线索。
段太医跟在他身后额头冷汗都要冒出来了,九阿哥那边好哄,十阿哥这里可怎么办,他只是个小小的大夫,为什么要承受那么多不该承受的风险?
在宫里的时候要担心会不会卷入后宫争斗,怎出来了还不能简简单单的当个大夫,皇粮不好吃,差事不好干,他怎么会天真到以为出宫的差事是好差事,早知如此,他绝对不会争着抢着来五台山。
出门时脑子进的水,都是他之后要流的泪。
万幸他们刚走到院子外面就看到太子打着哈欠出来,倒霉催的太医听到太子殿下把前面的煞神喊走终于松了口气,手软脚软扶着墙,大冬天的愣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五台山上太子殿下最大,他也只是听命行事,主子爷之间的事情他不敢管,太子殿下说九阿哥的伤没有好,他敢说九阿哥已经痊愈了吗?
俗话说的好,伤筋动骨一百天,九阿哥受伤到现在还没有三个月,仔细着点儿总比不注意强,他也没说错什么。
段太医扶着墙缓了口气,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这才脚步匆忙的往自己的住处走,他脸皮薄,自欺欺人的功夫不到家,不然也不会在太医院干了那么多年还看不出那些弯弯绕绕。
他实在没那方面的天赋,再使劲儿也没办法。
胤禟看着落荒而逃的太医,更加确定刚才的诊断都是胡说八道,甚至幕后黑手就是他们的太子二哥,不然二哥怎么会来的那么及时。
他和胤俄远在包克图,回中原的时候听到九哥受伤的消息就赶紧来了五台山,刚来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今在菩萨顶住了那么多天,各种各样的传闻早就听了一耳朵。
当然,不是从菩萨顶听到的,菩萨,他只是去山下打听了一下,一不小心就打听到了那些不得了的东西。
流言猛于虎的道理他懂,以他的聪明才智并不会把流言当真,但是现在,他好像有点不敢确定了。
太子殿下顶着弟弟怀疑的目光丝毫不慌,摆摆手示意胤禟跟他进去,然后不紧不慢的给他解释清楚。
他最开始没想在五台山留那么久,如果不是胤祈忽然受伤,他们和了念大和尚见面之后就会启程回京,是菩萨顶的僧人诊断小祖宗伤到筋脉要卧床静养,这才决定留在五台山过冬。
胤祈不会说谎,小祖宗说的是瞎话还是真话一眼就能看出来,与其告诉他真相让他跟着圆谎,不如最开始就不告诉他,这样将来在汗阿玛那边露馅了也能把他摘出去。
左右留都留了,天天闲着也不行,他寻思着等西藏那边闹玩朝廷就要把驻藏大臣的相关制度定下来,藏地的宗教势力把世俗势力压的抬不起头,如果一直任他们这样下去,朝廷就会一直控制不了那地方。
皇帝想利用佛教来治理国家,前提是他能掌握住宗教势力,只要他能掌握,佛教就能帮他稳定统治,佛门劝人为善,要百姓相信今生的不幸是前生造孽的报应,要百姓逆来顺受,不说别的,总之对民间的稳定可以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
藏地信佛,蒙古人笃信藏地的喇嘛教,这都是几百年前留下来的问题,他也没想三两年就能解决,万事开头难,他没法一下子解决问题,但是他可以开个头。
众所周知,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什么三足鼎立三分天下三阳开泰、咳咳、反正就是,一家独大不是春,百花争鸣春满园。
中原有儒释道,他直接来五台山开道观有点不合适,在这儿开书院总没人说什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不求教出来的全是“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朝中有人好办事儿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们总知道吧。
万里长征第一步,先打破佛门一家独大的局势。
他还就不信砸了那么多银子建起来的学校会找不到生源,前几年招不到好苗子不用担心,他把山西全省隐居还有致仕的名家大儒都请了出来,人家自带的学生足以给书院打开名声。
胤禟木着脸听完他的解释,揉揉脑袋拍拍里面的水,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二哥好像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他比不过二哥很正常,但也不能拖二哥的后退。
刚才说到哪儿来着,九哥意料之外受伤,二哥顺势留在五台山,计划的太兴奋一不小心有点上头,这才让太医帮着拖延时间,至少等到书院的山长和先生到的差不多了再离开。
听上去好像没问题,一切都很合理。
胤禟长出了一口气,把乱成麻花的事情梳理清楚,然后举手表示他还剩下最后一个问题,“二哥,你和噶尔图真的没关系吗?”
不是他怀疑,而是按照二哥这么说,他先做好计划然后再让九哥受伤也不是不可能,他又不知道噶尔图和二哥之间有没有见不得人的交易,真相是什么还不是全凭二哥一张嘴。
真不是他不信任二哥……
胤禟问题刚问出来,就看到他们家二哥左顾右看,走到墙角拎了块板砖,面上带着凶残的笑容,一步一步朝他走来,“你刚问什么?”
胤禟:!!!
君子动口不动手!!!
二哥你干什么?!!
救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二哥你冷静!冷静啊啊啊!”十阿哥一步步往后退,眼角余光瞥到院门没关,二话不说扭头就跑,“九哥救命!二哥打人啦!”
知道噶尔图和二哥没关系了,二哥你把砖头放下,真的会出人命啊!
院子外面的侍卫眼观鼻鼻观心,何玉柱拉着吉祥还有胤禟胤俄身边的贴身太监传授过来人的经验,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凑上去,千万千万千万不能凑上去,主子们玩闹是主子们的事情,他们当奴才的在旁边看着就行,真要不长眼的上去说什么,最后挨骂的还是他们。
旁边院子里,胤祈刚蹦回轮椅上就听到弟弟的鬼哭狼嚎,不是出门送太医吗,怎么还惹到二哥了,“十一,开门看看你十哥怎么了。”
胤俄应了一声,刚把门打开就看到一个枕头从空中飞过,然后隔了十万八千里落到地上,顺着枕头来的方向望去,他们家四哥黑着脸站在门前,身上只披了件外衣。
被打扰到睡觉的四哥,比平时的四哥还要可怕,胤俄看着滋儿哇乱叫的十哥瞬间哑火,然后头也不回的朝其他地方飞奔逃命,恍恍惚惚关上门,只当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四哥最烦有人大喊大叫,十哥倒霉催的正好赶上他休息,这下要被二哥四哥轮流教训,太惨了。
“祝他好运。”胤祈真诚的为倒霉蛋祈祷,臭小子老是记不住四哥和他住一个院儿,希望这次不要被揍太狠,不然他们过几天就没法一起出门了。
菩萨顶的日子过的鸡飞狗跳,还好皇子们有分寸,闹也只在他们暂住的院子里闹,轻易不会打扰寺院里的僧人。
胤禟被侍卫逮住狠狠挨了顿竹板炒肉,蔫儿了半天才缓过来,感谢四哥劝二哥放下砖头,可是你做到这一步就够了,不用再递过去一根竹板,不管是什么玩意儿,打在身上都很疼呜呜呜呜。
“疼的厉害吗?要不我们过几天再下山?”胤祈是个好哥哥,坚决不要弟弟带伤干活儿,少年人坐在轮椅上笑弯了眼睛,嘴上说着再等几天,其实话里话外都在笑话那么大了还要被打屁股的弟弟。
不像他,他好几年前就不会挨揍了哈哈哈哈哈。
胤禟磨了磨牙,“九哥,镇上的宅子是我掏钱买的。”
“哇哦,小十真厉害。”傻哥哥呱唧呱唧鼓掌,无视了刚才的话开始挥斥方遒,“带上准备好的东西,出发!”
住在台怀镇干什么都比在山上方便,五台山是佛教名山,台怀镇的长住人口不少,各民族杂居干什么的都有,走在路上可以听到汉语满语蒙语藏语等各种语言,反正就是个很神奇的地方。
胤禟向来不会委屈自己,买的宅子面积很大,之前的住户经商赚了大钱举家搬到京城去了,台怀镇也不是他们的宗祠所在地,因此不像专门留人照顾宅子,只想尽快出手不在乎能不能卖高价。
胤祈手里拿着个小本本,听到有用的地方就随手记下来,他的轮椅上有个工具箱,里面满满当当装了一箱的铅笔,随时随地可以记录,不怕灵感来了找不到工具。
“这时候不嫌冷了,也不怕看坏眼睛。”胤禟看到他在路上也不忘写写画画,加快脚步推着他进大门。
他们隔壁似乎在宴请客人,动静都传到外面了,胤俄好奇心上来竖起耳朵听了几句,然后脸色古怪的跟上去,“十哥,咱们隔壁宴请的客人,别号柳泉居士。”
柳泉居士——蒲松龄。
这可真是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