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台山菩萨顶,太子爷阴沉着脸站在院子里,脑子里乱糟糟甚至有了杀人的冲动。
他在红旗下飘了许多年,以为自己已经是个遵纪守法爱岗敬业的好太子,有问题找官府,一切由律法评断,不会动用私刑,也不会视人命为草芥。
想象是美好的,他以为他以为的就是他以为的吗?
笑话,当然不可能。
太子殿下被噶尔图激出来真火气,看到那张油腻的胖脸完全没有好好说话的耐心,要不是揆叙把他拉出来,他刚才就把噶尔图和他那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师爷揍成猪头。
垃圾玩意儿,配让心平气和他讲道理吗?
不审不知道,原来噶尔图竟然真的以为他自己是什么太子党人,太子本人都不知道的太子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财帛动人心,为了财帛不要命的人不是没有,但是在京城那地界儿打着他的名义敛财还能瞒那么结实,这可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张凤阳是吧,狗奴才胆子不小,他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能一直逍遥法外?
何玉柱低着头站在树底下不敢上前,他跟在太子殿下身边那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殿下气成这样,也是,别说主子,他听到噶尔图的话都生气。
九阿哥自小就和他们家主子亲近,是他们家主子看着长大的,说句不好听的话,和皇上比起来,分明是他们家主子这个哥哥操心更多,从来只见九阿哥去毓庆宫玩耍,有见过他巴巴的往毓庆宫跑吗?
噶尔图一个外放多年的官,竟然胡乱推测太子殿下的心思,自己在心里瞎猜也就算了,没想到还敢在殿甚至想在殿下揍人的时候趁乱添两脚。
主子爷和九阿哥兄弟情深,用得着他一个外人在哪儿瞎说?
一主一仆站在院子里当哑巴,揆叙刚才听了一耳朵听不得的秘密,感觉自己干站着不行,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只是奉命护送太子殿下和九阿哥出京,并不是太子爷的亲信,猛不丁的听到那么多太子爷的秘密,他还有命回京城吗?
阿玛额娘,儿子不孝,以后怕是不能在二老身边尽孝了呜呜呜呜。
揆叙欲哭无泪,庆幸他还有个能干的哥哥,有他哥在,就算他不小心从山上摔下去摔的粉身碎骨,阿玛额娘也不会伤心太过直接去地底下陪他。
可怜他年纪轻轻,还有光明坦荡的前途,却因为不小心知道了太多,就要长眠在这五台山中,佛祖看他那么惨,下辈子肯定不会让他死的不明不白。
他真的好惨呜呜呜呜。
胤祈托着脸趴在窗子旁,看着站在院子里吹冷风的几个人,敲敲窗子问道,“二哥,外面冷,你要不要进来发呆?”
有什么事情不能进屋纠结,山顶上风那么大,万一生病了就是他们两个一起躺,人家烧香拜佛是求平安,他们可好,刚上山就全躺了,这像话吗?
不要给五台山招骂啊哥哥。
太子爷听到屋里的声音,动了动冻到僵硬的手指,示意何玉柱先进去将看看小祖宗有什么事,然后走到揆叙身边说道,“揆叙,你是个聪明人……”
揆叙打了个激灵,“殿下,奴才聪明,奴才绝对什么都不往外说,奴才刚才什么都没听见。”
太子:……
他收回刚才的话,这就是个憨憨。
“闭嘴,你现在立刻将噶尔图等人押到京城,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到皇上面前也不用藏着掖着,孤行得正做得直,是非曲直汗阿玛自有判定。”太子殿到屋里写信。
上次的家书写的太含蓄,这次的事情和之前完全不同,不把噶尔图和他的同伙一网打尽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受过这样的委屈,太子之位被废了他也还是皇子,更何况现在还没被废,张凤阳一个康王府的奴才敢这么败坏他名声,不把那找死玩意儿弄死他立马找块豆腐撞死。
胤祈正处在半残的状态,下床只能单腿蹦,太子爷怕他再不小心把另一条腿也伤了,将人按在床上死活不让下来,现在的情况已经够复杂,不需要小祖宗再来添乱。
难怪他和胤祈之前都觉得噶尔图对他过于热情,合着人家已经往京城送了好几年的礼,张凤阳胆大包天敢忽悠一个就敢忽悠第二个,地方上像噶尔图这样的官不在少数,天知道他究竟收了多少人的东西。
太子殿下奋笔疾书,先写了一封声泪俱下为自己辩护的折子,然后是给胤禛和索额图的信,他不在京城不好动手,为了避免张凤阳知道噶尔图被押到京城脚底抹油溜走,得先下手为强把人抓了。
折子交给揆叙,另外两封信交给他的亲信,他好歹那么大岁数,不可能真的一个亲信都没有,保护**很重要,就算上头盯着的是皇帝,也不能阻止他偷偷干坏事。
“二哥,到底怎么了?”胤祈茫然的看着表情扭曲的哥哥,搓搓胳膊抱紧了他的手炉,“你正常一点,现在这样还怪吓人的。”
何玉柱拿着折子和信出去,屋里只剩下他们兄弟俩,太子没打算把噶尔图说的话告诉他,臭小子芝麻绿豆大点的胆子,知道之后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今天还疼吗?过几天你四哥过来,看到你这样子又得和我吵,真是怕了他了。”
“我错了。”胤祈乖乖服软,“我不该在走路的时候跑神,不该害太子哥哥回不了京城,不该害太子哥哥被四哥骂,都是我的错。”
“也是二哥没注意,他爱吵就吵吧,左右五台山离京城远,在这里吵翻天也惊动不了宫里。”太子爷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揉着眉心,发愁怎么挽回他的名声。
噶尔图是所谓的太子党人,胤祈跟着他出门却在五台山受伤,传到京城肯定有不少人觉得是他吩咐噶尔图这么做的。
太子是个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平时对九阿哥嘘寒问暖一副好哥哥的模样,一有机会离开京城就把人往死里整,噶尔图只是推出来的棋子,这个没了还有下一个,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个一直表现的兄友弟恭的太子殿下。
夭寿了,他的名声还有救吗?
在师爷不遗余力的拖后腿之下,太子爷这会儿也坚定的认为他们家小祖宗是被绊了才会摔下去,只是他当时在走神没有注意,所以才觉得是自己不小心的缘故。
天杀的噶尔图!!!
胤祈百无聊赖的靠在床上,看他哥的表情又开始狰狞,摇摇头把怀里的手炉递过去,“不气不气,气出病来无人替,我们启程回京也不是不行,让侍卫把我背下山,马车走慢点,赶路不碍事。”
“不妥,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好全别想下山。”太子态度非常坚决,怕小祖宗胡思乱想,于是些他能知道的事情告诉他,“二哥不是在生你的气,而是噶尔图那边,他们竟然真的瞒着二哥搞出了什么太子党。”
胤祈顿了一下,把递出去的手炉收回来,然后试探着问道,“是索额图?”
“真要是索额图,我也不会那么生气,现在背后搞事儿的不是索额图。”太子火气又上来了,咬牙切齿的说道,“是康亲王府的奴才,叫张凤阳,府上的包衣奴才嚣张成这样,康亲王治家真是厉害。”
“包衣奴才有那么大胆子?”胤祈感觉这个名字有点耳熟,犹犹豫豫的猜测道,“会不会是康亲王……”
“不可能,康亲王没那么蠢,也没胆子干这种事情。”太子神色稍缓,冷静下来之后理智回归,从记忆中扒拉出来这个张凤阳究竟是何许人也,顿时跟吃了苍蝇一样脸都绿了。
他刚才说的没错,康亲王的确没胆子干那些事情,他堂堂亲王被自己府上的包衣奴才欺负,还要进宫找皇帝做主才敢把那个狗奴才打杀,他有胆子假借储君的名义敛财才怪。
包衣奴才听上去地位很低,其实并非如此,能打着王府的名义出去坑蒙拐骗的都不是简单人物,旁人看在他主子的份儿上也得对他以礼相待。
按理说,奴才嚣张只会在外面嚣张,到主子跟前还得老实本分,毕竟奴才在外面要靠主子,要是在主子面前失了脸面,出门也没人会给他脸面。
偏偏这个张凤阳不按常理出牌,他不光在主子面前嚣张,甚至奴大欺主欺负到了主子头上。
“不是吧,我见过康亲王,感觉他脾气挺暴躁的,怎么能那么好欺负?”胤祈不太相信,康亲王杰书平定耿精忠、镇守福建、击败郑经,是带兵的好手,军队里发号施令的大将军怎么可能被奴才欺负?
“他拿康亲王府当跳板,以康亲王府的名义结交权贵,有了人脉之后再甩开康亲王府,只要足够不要脸,不是不能拿捏府里的主子。”太子耸耸肩,康亲王前些年一直在外带兵,在京城没住过几年,等他意识到府里的奴才不听话时,张凤阳背后已经有了不小的势力。
京城的情况错综复杂,康亲王又是个只会带兵的粗人,自然斗不过诡计多端臭不要脸的阴险小人。
胤祈板着小脸,已经开始生气了,“然后呢?”
“然后啊,他就把自己作死了。”太子爷讲故事的水平忽高忽低,连个钩子都不放直接说结局,看到宝贝弟弟懵逼的表情心情大好,连名声被毁的愤怒都消了许多。
天要令其亡,必先令其狂,张凤阳可以说是非常符合这句话。
奴才嚣张的太久忘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真的能对主子吆五喝六,不知道董鄂氏的人怎么招惹到他,狗东西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带人把人家的房子给拆了。
康亲王的继福晋是董鄂氏的女儿,被他拆了房子的正是康亲王的岳父,身为康亲王府的奴才,张凤阳不可能不知道这层关系,可见他有多嚣张。
有句老话说的好,不能一直欺负老实人,欺负老实人不会有好下场。
康亲王本来就对这个奴才不满,看他如此无法无天也不管他背后七扯八扯的关系网了,直接进宫和皇帝打了个报告,然后回家把人乱棍打死,这种欺主的奴才,凌迟了他都不为过。
自作孽,不可活。
胤祈目瞪口呆的听到结局,出了口气感叹道,“康亲王是个真汉子。”
“放心,二哥也是个真汉子。”太子殿下冷哼一声,捏着拳头笑的令人毛骨悚热,“且看着,他收钱的时候有多无法无天,落网的时候就有多后悔。”
小祖宗在五台山受伤,追究到底罪魁祸首就是他张凤阳,他不在京城没关系,汗阿玛、皇贵妃、京城里的兄弟……哪个都能让他喝一壶。
别人不说,只老四出手,就能活剐了那狗奴才。
太子爷对自己写的折子非常有信心,都不用他来煽动大家伙儿的情绪,只胤祈受伤这一个消息就足以让紫禁城炸了锅,胆敢算计到他头上,怕不是活腻歪了。
胤祈倒是不觉得他受伤是多大的事情,除了最近这几年,他哪年不在床上躺几个月,受伤和生病在他这里地位差不多,反正都是下不来床,完全没区别。
他只是觉得这年头的奴才太会玩了,要不是太子哥哥给他讲,他真的想不到就京城还有那样的奴才,可惜嚣张一时爽,嚣张过头等着他的就是火葬场。
菩萨顶的日子清净又闲适,胤祈没法下床,太子便请了念大师过来,既然要在五台山待一整个冬天,那就有足够的时间说服了念大师配合他们行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眉毛已经变成白色的老和尚看上去还是那么深不可测,进屋后微笑着看了床榻上紧张拘束的少年人一眼,然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就和太子出去了。
胤祈:???
干啥呢这是?
小祖宗好奇的不行,掀开被子小心翼翼下床,蹦跶到门口试图偷听大和尚的话,结果手刚碰到门框就被守在门口的何玉柱给扶回去了。
“玉柱,你这样真的很容易挨揍。”胤祈心里跟猫爪儿挠痒痒一样,回到床上也坐不住,“打个商量,我们小心点过去,只要不发出动静,他们就发现不了我们。”
何玉柱苦着脸将人劝下来,“小主子唉,你可饶了奴才吧。”
“行吧行吧,不出去。”胤祈最受不了身边人这样,靠在床背上叹了口气,猜测他哥和大和尚会怎么说。
先讨论半天佛法,然后渐入佳境?
还是开门见山,直接说让他一辈子都是单身汪?
太子爷原本想的是直接和了念大师说明来意,没想到中间噶尔图来了这么一出,他就是再没脑子,也不可能再按照原本的思路走。
他带胤祈来五台山,这边人刚伤着腿,那边就传出九阿哥不能成亲,传言这种东西太不可控,指不定到京城就变成九阿哥克妻;。
汗阿玛对“克妻”两个字深恶痛绝,如果真的出现了那样的传闻,那完了,他可以准备挨打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们要在菩萨顶住一整个冬天,暂时不着急。
太子殿下神神叨叨的不肯满足弟弟的好奇心,把那天和了念大师的谈话当成吊在驴子面前的胡萝卜,每天拿胡萝卜逗弟弟逗的不亦乐乎,直到见到了奉旨前来五台山的钦差大臣。
噶尔图是山西巡抚,他是死是活没人关心,山西却不能没有巡抚,康熙之前选了另外的人来接任,结果正巧撞上鄂伦岱回京述职,于是乎,接任山西巡抚的就换了个人。
暴躁老舅回来的路上就听到太子如何如何欺负他那小外甥,二话不说直接进宫请命,让接任的那人等几个月,他先去山西当一冬天的代理巡抚再说。
他还就不信了,有他贴身护着,太子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欺负他外甥?
暴躁老舅这些年换了不少地方做官,他出身好官职高,就任之后同僚对他都是当祖宗供着,谁都不想招惹敢和皇帝呛声的煞星。
结果就是,鄂伦岱的暴脾气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比以前在京城的时候更加厉害。
太子爷看到竖起眉头不怒自威的鄂伦岱,忍不住捂脸撞墙。
老天!他的名声啊!这都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