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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爷很生气,凉茶也没能将他的火气浇灭,越看越生气,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收拾东西回宫。
他知道现在有人头税,民间有很多百姓为了躲开这个税钱会选择瞒报人口,可他搞不懂京旗为啥还有黑户,这可是正儿八经的天子脚下,八旗子弟又不用交税,他们瞒什么瞒?
“二哥,补缺名额有限。”四爷坐在马车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抿着茶,神色淡定和太子爷形成鲜明的对比。
这种事情经不起细想,一旦深究,就能挖出无数的阴暗,八旗子弟的确不用交税,但是能被祖宗的功劳恩荫的只有少数,若是蒙荫的一支出了意外,旁支再狠心些,直接将那支抹去都有可能。
没有了竞争对手,他们那一支的人才能出头。
太子面无表情抱着手臂,阴恻恻的眯起眼睛,“当你发现家里有一只蟑螂的时候,不要着急,不要害怕,因为这时候至少有一千只蟑螂藏在家里的各个角落,是时候用强力杀虫剂来一次大扫除了。”
四爷:……
怎么又开始神经兮兮的了?
“比喻,比喻你懂不懂?”太子一手捂脸,看着九漏鱼老四唉声叹气,“小学生都能明白的修辞手法你都不明白,以后出门别说咱们认识,孤丢不起这个人。”
“二哥,你是不是到现在都听不懂罗刹人的话?”四爷神色自若放下茶杯,不紧不慢说道,“其实并不难,多听听自然而然就能说了,弟弟觉得俄罗斯文馆可以提前开办,二哥觉得怎么样?”
他们习惯称北边的老毛子为罗刹人,不过正式文书上写着的还是俄罗斯,按照正规程序走,等他们家汗阿玛想起来要设俄罗斯文馆得得到二十多年之后,等到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开个文馆不是什么大事儿,越早办越好。
太子殿下听着他们家老四淡定的语气,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他可是接受过完成的九年义务教育,读过高中上过大学的新时代好鬼,老四这个九漏鱼有什么可骄傲的?
不就是比他多会一门语言吗,他还能烧玻璃制水泥操纵舆论打赢大清脱贫攻坚战呢。
虽然付出劳动的是工匠,但是点子总是他想出来的吧,他辛辛苦苦写了那么厚的策划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理工科在语言上有些短板不是很正常吗?
再说了,他能说满蒙汉三语,哪里是短板了?
生气气.jpg
不能他自己接受这种羞辱,得让别人也来感受来自外语的深深恶意,后世能有那么多被英语折磨到哀嚎不休的学生,当世就该有被俄语英语法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等各种语言安折磨到以头抢地的八旗子弟。
还斗鸡遛狗当大爷?都他喵的去上学!
汗阿玛前两年开设景山官学,按照景山官学的定制让八旗分别再开新学,现在的官学和后世的义务教育不太一样,义务教育是不收学费,朝廷的官学是反给学生发钱,每个月好几两银子,足够养活一家人。
有机会学本事还能领钱,这种好事儿可不多见。
“二哥,你先喝杯茶冷静冷静,不会说罗刹人的话不丢人,老五现在说汉语还磕磕巴巴,你已经很厉害了。”四爷敷衍的把激动到想拍桌子的太子爷拦下来,马车不隔音,他动静再大点,很快整座皇城都知道他对学不会俄语耿耿于怀。
“孤现在非常冷静。”太子深吸了一口气,从马车的暗格里拿出常用的小本本,把普及义务教育、开办外国语学校写上去,然后看着随风飘动的帘子陷入沉思。
脱贫攻坚,扫除文盲,前路漫漫,胤礽啊胤礽,你可不能轻易放弃。
建设繁华大清,每一天都要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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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胤祈在屋里玩九连环,小天才对这种象征着聪明的玩具爱不释手,拆开再装上,装上再拆开,自娱自乐玩的不亦乐乎。
这是他们古代组系统的高频用具,对人类来说,九连环不仅是一种玩具,更是智慧的象征,是宿主用来打脸的绝佳工具。
嚣张的炮灰想要借势成名,拿出古往今来极少有人能解开的精巧机关来为难人,在所有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宿主挺身而出,三两下将难道无数人的精巧机关解开,踩着嚣张炮灰上位,从此直上青云,走上人生巅峰。
佟佳皇贵妃坐在旁边看着儿子玩耍,面带笑意摇了摇头,继续和身边的大宫女们讨论花样,夏天天热,小家伙穿的肚兜有讲究,胤祈喜欢老虎,已经有好几件绣着老虎样式的肚兜,再绣些别的图样找点新意。
两边缝着的口袋不能太小,还要加上袋盖,不然小家伙在地上打个滚儿,口袋里装的东西就都撒出来了。
日头偏西,外面的热气儿渐渐散去,胤禛刚刚踏进承乾宫的大门就被小祖宗发现,兴奋的小家伙扔下手里的玩具,从地上爬起来嘿咻嘿咻跑出去迎接哥哥。
今天哥哥和太子哥哥出宫去了,太子哥哥要招工修路,等这批工人到位,修路的速度就能快一大截,从乌龟爬爬变成兔子跑跑,咻——的一下就能把路修到大草原。
“哥哥哥哥,太子哥哥是不是招了好多好多工匠?”小家伙抱住哥哥的腰,仰着头露出乌黑明亮的眼睛,里面像是闪着小星星,怎么看都好看的紧。
胤禛带着小拖油瓶去给额娘行礼,然后才给宝贝弟弟说今天干了什么,他们招的不是工匠,是兵,就算那些兵以后干的是工人的活儿,也不能称之为工匠。
太子在胤祈面前放肆惯了,说话也不注意,带的胤祈说话和他一个德性,这样不好。
胤祈被放到塌上后熟练的蹬掉鞋子,将他的宝贝地图拿出来,指着上次做的记号问道,“哥哥,今天到哪里了?到草原了吗?”
“快了,快了,很快就到。”向来严谨的四爷在幼弟面前不得不跟老油条一样施展拖字诀,“快了”这两个字他已经说累了,可是没办法,说累了也得说,不然小家伙能闹的他不得安宁。
佟佳皇贵妃微笑着看着他们兄弟俩,让嬷嬷传话可以开饭了,小祖宗上次偷偷摸摸出宫,回来后就迷上了鱼汤,各种各样的鱼汤,一次能喝两小碗,怎么喝也喝不够。
钮祜禄贵妃说胤俄和胤禟也是一样,天天闹着喝鱼汤,三个小家伙没见面也跟商量好了一样,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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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报》风靡京城,在各种水军的推动之下,裕亲王府的门槛险些被踏破,福全心疼王府大门,第二天就让人在王府门前搭了个棚,想来登记姓名的必须老老实实排队,十个队伍同时进行,再闹腾就全部叉出去打板子。
京城闲散的八旗子弟十有八九都跑了过来,还有那些走投无路的外城人士,知道裕亲王要组建新军过来碰运气,发现名字籍贯只是换了本名册登记,而不是直接被赶走,激动之下又喊了更多同样走投无路的人来报名。
福全加班加点将名册整理出来时整个人都麻木了,他没想到这件原本没怎么放在心上的小事不光牵出数量超乎他想象的八旗闲散子弟,还将八旗勋贵偷偷圈地的事情也抖落了出来。
先帝在时不止一次下令禁止圈地,当今继位后也强调停止圈占民田,他知道一直有人阳奉阴违还在圈地,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大胆到让那么多无辜百姓流离失所。
他手中目前有两份名册,其一是八旗子弟,另一份便是田地被圈占无家可归的普通百姓。
福全看着桌上的两份名册一夜没睡着,在书房中枯坐到天亮,咬了咬牙还是写了个折子将事情连同名册一起呈给皇帝,八旗勋贵偷偷圈地这种事情只能皇帝来管。
意料之中,康熙震怒。
八旗大旗主被紧急召进宫,刚进南书房还没缓口气儿就被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康熙这会儿不顾及眼前都是长辈,他现在看谁都像是在看蛀虫,“先祖建都北京城,想的是传万世基业,当年为了让入关的旗人在京城安家才让他们选近京各地无主荒地圈占,近些年朕更是一再强调不准圈地不准扰民,尔等身为大旗主,知不知道民为邦本是什么意思?”
当年先祖下圈地令【1】,只是想着前朝末年死于动乱者甚多,无主荒地也多,为了让入京的旗人能安定在京城附近,这才让户部履勘无主之地量口分地,后来发现旗下贝勒王公不勘测也不计口,看上哪片地就直接抢占,也不管那些地有没有主人,强盗行径可恶至极,于是一再下令停止圈地。
结果可好,命令不知道下了有多少,这群人就跟喂不饱的耗子一样,圈起来没完没了了,要不是八旗大旗主暂且动不得,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些人全都拉出去砍了。
“朱明王朝为什么会亡,还不是因为他们的宗室王亲通过各种各样的借口侵占民田逼得老百姓没有活路,民心不稳,谈何治国?”愤怒的康熙皇帝将桌子拍的震天响,跟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突骂的人心神恍惚,让他们完全找不到插话的机会。
刚启蒙的小孩子都知道以史明鉴,这群家伙可好,年纪一大把,学问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前朝的下场就在眼前,这才过了多少年,他们已经忘了当年的教训了吗?
八旗大旗主被骂的跟鹌鹑一样缩着脑袋不说话,脸上青一片白一片,脸色难看的低着头,任由已经羽翼丰满的皇帝教训。
福全肃着脸站在旁边,等皇帝骂完之后说如何解决问题,康熙这次是气狠了,直接下令让他们把圈占的良田全部还回去,别管是不是府里奴才阳奉阴违狐假虎威,谁府上的奴才谁去解决,要是再出现这种事情,他不介意将不听话的人全部发配到关外垦荒。
不是嫌京城的地少吗,关外大片大片都是荒地,只要他们人过去,他亲自给他们安排农具耕农。
“朕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自从入关,朝廷便首崇满洲,什么好事儿都紧着咱们满人,可做人不能贪得无厌,朕不再多说,给诸位半个月的时间将那些被迫成为奴仆或者出逃的百姓安排回原地,若是再让朕听到有圈地的风声,黑龙江那边缺人镇守,几位铁帽子王为大清呕心沥血,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外敌窥伺而我大清边境无人。”
康熙说完,将手边的凉茶一饮而尽,待嗓子舒服了继续说道,“还有这次揪出来的没有登记户籍的旗下子弟,都回去好好查查,京旗中竟然有子弟被欺压到连户籍都不能上,你们遇到关外的老相识谈起这些丢不丢人?”
大旗主们喏喏应是,这种事情不能放到明面上来说,如今被皇帝亲自点出来,他们也知道脸红。
康熙骂尽兴了,语重心长的和这些大旗主们谈了许久的心,先打一棒子再给颗枣,现在还不是彻底撕破脸皮的时候,再怎么窝火也必须张弛有度。
等大旗主们挨个儿退出去,南书房只剩下裕亲王自己,皇帝陛下终于松了口气,“二哥,只挑那些平时欺压百姓斗鸡遛狗的子弟进预备军,名册上被占了家里田地的百姓若是想留下也可以,剩下的真有本事的朕另有安排。”
福全还没有从刚才的帝王之怒中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愣愣的回道,“这事儿好办,就是直接将他们交给工部,会不会有些不妥?”
“二哥放心,没什么不妥。”康熙随意的摆摆手,指着门口笑道,“能给他们撑腰的已经自顾不暇,在圈地的事情解决之前,这几位大旗主没工夫管这些小事儿。”
这些年八旗勋贵偷偷圈地的事情屡禁不止,按照惯例,训斥之后也就不了了之,八旗大旗主权利过大,朝廷耐不得他们,只能不轻不重的训斥几句,算是给被欺压的百姓一个说法。
若不是三藩之乱平定之后他彻底站稳了脚跟,如今也不敢那么强硬的和几个大旗主叫阵,简亲王平时多傲气,这会儿也不敢再给他甩脸子。
所以说,削弱大旗主手里的权利是必须的,他已经吃了足够的亏,不想让太子将来也走他的老路,在太子继位之前,必须打破大旗主是旗人心中第二个主子的固有印象。
福全神情复杂的看着上座的皇帝,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刚才不是真的怒不可遏,而是借题发挥让大旗主们不再关注预备军的事情。
或者是,没那个功夫关注预备军。
都说姜是老的辣,明明他才是兄长,怎么和皇帝比起来就觉得自己傻不愣登的老是慢半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