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森羽猝然睁开双眼。
落地窗前墨蓝色的窗帘遮住了日光,一时分不清白天黑夜，今夕何夕。
一片昏暗中，他神色怆然,梦中的绝望和空洞依旧无孔不入地笼罩着他。
“醒了？”下一刻，拢住他的胳膊收紧,光滑的胸膛贴上来,灼热的呼吸轻轻拂过耳畔。
这一瞬间,顾森羽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嗯......”一出声，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不堪。
昨夜荒唐混乱的场景倏地涌入脑海，与此同时,酸疼麻胀的感觉迅速传至中枢神经，他不由发出“嘶嘶”的抽气声。
“怎么了？”简云川抱着他翻了个身，两人转成面对面的姿势。
“疼......”顾森羽小声回道。
简云川垂下眼眸。
被里里外外疼爱了一整夜的青年，全身红痕遍布,潮红的脸蛋上还挂着湿漉漉的泪痕，小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他爱怜地亲了亲红肿的眼皮子,无奈地哄道：“怎么又哭了？”
“我......“顾森羽吞咽一口唾液,试图湿润干哑的嗓子，“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
是延续上次在医院昏睡时做的那个梦。
他跪坐在血泊中,紧紧抱着简云川的身体,眼睛像年久失修的水龙头。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手，想要擦掉爱人唇瓣的鲜血,却发现他的手径直穿过了那张沉睡的脸。
他愣了愣,下一秒,不受控制地从自己的身体中弹了出来,意识飘在半空中。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世界忽然停滞了。
门外呼呼的风声消失，地上流动的血液凝固，他脸上的泪珠子正挂在下颌，半空中还有一滴晶莹剔透的欲坠的泪。
顾森羽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随后一道白光闪过，他面前浮现了一本巨大的发光的书。
那本书哗啦啦地翻着页，停在最后一页。
【简云川死在了顾森羽怀里，顾森羽的世界，重归于无穷尽的黑暗……】
然而，这并不是结局。
此后，他一直守在这个废弃的工厂里没有离开，不断地呼唤简云川的名字，想要将爱人的意识唤醒。
但，从未有过回应。
顾森羽很久后才隐约弄清楚，他们所生活的是一本狗血虐恋小说，小说作者把他的爱人写死了，然后这本小说就烂尾了。
没有结局，这个世界就此陷入停滞。
如果他的意识没有醒过来，他还可以幻想来生再次相遇，但如今他绝望地想，他们没有来生了。
这只是一个被抛弃了的小说世界。
时间的流逝变得毫无意义，那天他像往常一样凝视着爱人如生前那样清隽昳丽的脸，一阵黑暗猝不及防袭来。
重新睁开双眼时，他竟然来到了一个新的世界，重新获得对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另一本小说的世界，这个世界的他也叫顾森羽，不再是孤儿，而是一个从小走失后被找回来的纨绔富二代。
而令他狂喜且不知所措的是，这个世界里也有简云川。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性格，只是身份不同，也完全不认识他。
他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爱人，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但如果命运的齿轮按照既定的轨迹行走，这一次他们不再是爱而不得的情人，而是主角与炮灰。
简云川会爱上别人，和别人共度余生，而他会死得凄惨。
他们要再一次经受命运的捉弄。
他好不甘心。
一开始，他的意识只是隔三差五地觉醒。
直到有一天，他再次醒来时，记忆产生混乱，不仅以为自己穿进了书里，甚至忘记了刻骨铭心的爱人……
“你梦到什么了？”简云川轻轻抚摸着湿漉漉的脸颊，微哑的嗓音温柔又沉静，“不怕，只是梦而已。”
顾森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然后抬起发红的指尖，颤抖着想要碰一碰他的脸。
好孤单啊。
梦里的他经历了好漫长的岁月，呼唤得不到任何回应，甚至无法触碰近在眼前的人……
“我梦到……你不理我。”豆大的眼泪珠子溢出眼眶，嗓音也发颤，“怎么叫你都不理我……”
“我怎么会不理你呢？”简云川蹙眉，不厌其烦地用指腹替他擦拭眼泪，又凑过去亲了亲哭得通红的鼻尖，低声承诺道，“只要你叫我，我会一直在。”
顾森羽满腔的委屈难以诉说，只能泪眼朦胧地唤他：“简云川……”
“在呢。”简云川应声，叹息般问道，“怎么这么爱哭啊，小哭包？黄河都要被你流干了。”
昨夜抱着他又哭又叫的，他怕小哭包脱水，中途喂了好几次水。
不成想，醒来还是继续哭。
“我……呃……我也不想哭的，只是……”小哭包扁了扁嘴，更委屈了，“只是眼泪它有、它有自己的想法呜呜呜……”
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简云川骨子里压抑的那点东西，又被激出来了。
性感的喉结动了动，他握住那把劲瘦纤细的腰，轻而易举地将人抱到自己身上去。
“既然如此，我们来做点别的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好不好？”他用循循善诱的语气商量道。
顾森羽抽噎了一下，“什、什么事？”
很快，他就通过身体力行，搞清楚了到底是什么事。
有风吹起，掀开落地窗前的帘子。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被暴雨反复拍打后落入泥土上的花瓣，潮湿又松软，用手指轻轻捻一下，都会揉出甜腻的汁水。
……
“叮铃铃……”熟悉的特殊手机铃声乍然响起。
“唔……”顾森羽不由挣扎了一下，“是、是大哥……”
刻在DNA里的大哥专属手机铃声。
简云川不满地咬了他一口，哑声命令道：“不准分心……”
修长漂亮的手指抓住伸出去的那只手，强行将手指一根一根插.进滑腻腻的指缝间，十指紧扣，亲密无间。
“可是、可是大哥他……”顾森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他说不定有事……”
昨晚他们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任何人打招呼，现在都不知道几点了，家里人一定在担心他。
至少该报个平安的。
简云川忍耐地深吸了一口气，翻身下床捡起手机，再重新压回去，“接吧。”
如果此刻顾森羽足够清醒，他可能会听出男人声音里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但他现下浑身连着大脑都在发烫，只能乖乖按下接通键，“喂，大哥～”
“你昨晚去哪了？”顾晔一开口就直奔主题，“你现在人在哪？”
顾森羽心虚道：“我在外面啊。”
“外面是哪里？”顾晔皱起眉头，冷不丁问道，“你跟简云川在一起？”
顾森羽掀起眼皮子，望了望撑在上方的那张俊脸，“没有，我一个人啊～”
话说到一半，一声惊喘，尾音生生拐了个弯儿，直往天上飘。
“你怎么了？”电话那头的顾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下意识关心地问了一句。
“我、我没唔……”字不成句，顾森羽吓得紧紧捂住了嘴巴，不敢再泄出声音。
这时，一只大手轻柔而不容拒绝地掰开了他的手指，握在唇边细细亲吻。
“你该回答大哥的问题了。”简云川坏心地用气声催促道。
顾森羽受不住地往上躲，“大哥，我、我没事啊……”
电话那头沉默了好几秒，顾晔忽然拔高了嗓音，“顾森羽！”
简简单单三个字，充满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呜……”顾森羽呜咽一声，不敢再说话。
大哥生气了！
不愿再被听下去，目的达到的简云川接过手机，语调沉稳，“大哥，今天周末，小羽毛属于我。”
说罢，按下挂断键，“啪”地一声将手机扔回地毯上。
……
伤心的哭是止住了，眼泪又换了一个方式流出来。
一整天，两人都没有出酒店房门，客房服务送来食物，简云川喂他填饱了肚子，再继续一口一口地吃。
昏死过去前，顾森羽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他老婆哪里是什么不染凡尘的小仙男啊，分明是永动机成了精……
*
再次醒来时，已是黄昏。
窗帘半开，隐约可见天边的晚霞，大片大片连绵不绝，火焰般层层燃烧，绮丽而绚烂。
顾森羽趴在柔软的床单上，忍不住伸出手，虚虚描摹了一下。
“喜欢么？”简云川缓缓替他按摩腰部。
“嗯……”顾森羽从鼻腔里发出绵软的哼声，“喜欢晚霞，更喜欢你。”
因为和你在一起，黄昏后降临的黑夜，也变得可以期待。
简云川轻笑，“嘴巴怎么这么甜？”
“你亲的啊。”顾森羽半边脸埋进枕头里，露出的一只眼看着他，湿红的眼尾微微上翘，勾人又勾魂。
简云川眸色暗了暗，“不疼了？”
记吃不记打的小哭包。
话是这么说，但到底还是没舍得再折腾。
简云川起身系上白色浴袍，又将他裹起来，再彻底拉开窗帘，抱着人坐在落地窗前，看晚霞。
顾森羽窝进结实精壮的胸膛里，凝视着天际变幻莫测的晚霞。
黑暗正在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吞噬明艳的色彩。
“简云川，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下雪天吗？”半晌后，他突发奇想地问道。
简云川吻了吻他的耳廓，配合地问道：“为什么？”
顾森羽弯起唇角，“其实我不是喜欢下雪天，是喜欢下雪时和你在一起。”
在梦里的那个世界，每逢下雪天，他都要拉着简云川一起出去淋雪。
起初，少爷并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但每次只要他流露出祈求的眼神，少爷很快就会妥协，陪他在雪地里疯，陪他堆丑丑的雪人。
他会故意堆出一大一小的雪人，然后给两个雪人起名字。
简云川会笑他幼稚，转头就解下自己的围巾，将他牢牢裹住，然后再握住他的手，一起塞进自己的衣服口袋里取暖。
回去后，又会结结实实地拥抱他，说什么摩擦生热……
再后来，简云川问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淋雪，他便玩笑似的开口回道——
“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耳畔响起低沉好听的嗓音。
顾森羽蓦然回神，扭过脸，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人，“你说什么？”
简云川笑而不答，温热的唇亲吻他的眉心，亲吻肿乎乎的眼皮，再落至红红的鼻头。
呼吸交缠，相濡以沫，简云川低声承诺道：“此生不必同淋雪，我们一定共白头。”
“简云川……”他的嗓子里像是堵住了什么，情不自禁微微哽咽。
简云川亲他哄他，“以后都不会让你哭了，我会尽我所能，让你快乐。”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除了在床上。”
顾森羽正感动着，闻言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这样啊……”
“我就这样。”简云川用牙齿轻轻噬咬湿润的下唇，“你不喜欢？”
顾森羽乖乖打开自己，主动迎上去，“喜欢的……”
只要是你，给予我的快乐也好，悲伤也罢，我都很喜欢。
只有这样，才会让我感觉自己真正活着。
他们在落日的余晖中接吻，当作末日一般用力相拥。
最后一丝天光即将消失，昼夜交替之际，顾森羽迷迷糊糊地察觉手指一凉。
唇瓣被松开，他下意识抬起手，却见无名指套上了一枚简约精美的白金钻戒。
“嫁给我吧，小羽毛。”简云川收紧了怀抱，在他耳畔吐露絮絮爱语，“我爱你……”
顾森羽浑身一颤，耳根处的电流顺着脊椎流窜，尾椎酥麻得一碰就软。
片刻后，他软软地回道：“为什么不是你嫁给我呀？”
简云川几乎毫不犹豫地改口，“好，那你娶我。”
“老婆～”顾森羽一下子开心起来，转过身主动献上香吻，“老婆，我也好爱你～”
微凉的指尖探进了宽松的浴袍里，简云川眼眸中的笑意加深，“嗯，有多爱？”
“唔……”顾森羽轻哼一声，张嘴咬住他的肩膀。
有多爱？
爱到跨越时空，与你久别重逢。
“简云川……”
“嗯，我在。”
声声有回应。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