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让我取悦你

荣绒没把链接发给他哥。

他没有因为荣峥那一句他要存钱攒聘礼就昏了头,他握着手机,正色地道:“我可以自己多出几瓶香水,自己存钱攒聘礼。”

哪有花哥的钱,然后把省下来的钱存着攒聘礼的道理?他会凭本事攒聘礼,而不是开销他哥的,然后存钱攒聘礼。

“绒绒,你可以选择适当地依赖我。你希望你知道,我不止是你哥,我还是你男朋友,不出意外,我们以后会携手走完余生。所以,试着适当地依赖下我,而不是在你跟我之间画一条楚河界限,嗯?”

“我没……”

荣绒下意识地反驳,对上他哥深色的眸子,抿起唇,底气不是很足地咕哝道:“我才没画什么楚河界限。”

荣峥的食指在荣绒的胸口处点了点,“你这里,画了。”

坚持不肯收他的礼物也好,还是把他送给他的那些香料跟香水的钱都坚持按照市场价给他也好,都说明在荣绒心里有一条无形的界限。他自己只待在那条的界限的那头,不越界,也拒绝他跨去他的界限。

“我先前送你的那些香料跟香水,你按照市场价把钱打给我,我没有拒绝,是因为我明白你同样身为男生的自尊,也尊重你的独立性。我明白,不管在任何一段关系里,保持相对的独立性跟自我都非常重要。你是你,你不需要活成我的附庸,我也不需要你活成我的附庸。但是,绒绒,我不希望只是送你礼物,或者是为你花钱,你都拒绝。我是你的男朋友,我跟其他陷入热恋当中所有的男男女女一样,也会想要为你花钱,会想要送你礼物,求得你的欢心。给我取悦你的机会?”

“让我取悦你”,在此之前,荣绒从来没有想过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会有令人心惊的效果。他哥什么时候变得还怎么会说情话的?

荣绒睫毛轻颤,他笑了笑。他握住他哥抵在他胸口的那只手,放在他的唇边,亲了下他哥的手背,“哥你在偷换概念。又不是只有送我礼物,或者是为我花钱才能让我高兴。你跟我在一起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我很高兴了。”

荣峥眉头微皱,这段日子以来的朝夕相处,荣峥不会感觉不到,绒绒心底藏着事。从他生日宴会荣绒住院,到现在,荣绒的变化太大了。过去那个狂妄恣意的少年,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封印住。以前不管是会跟爸妈使性子,还是会跟他发脾气的绒绒,都会直接了当地说出他自己的想法跟诉求。可是,现在的绒绒不会提。

他对爸妈,还有他,没有任何的要求。相反,他会在爸住院那段时间,每天都变着花样给爸送菜,改善爸的胃口,会在发现自己不是荣家的孩子,主动提出搬出去住,不让爸妈为难。他会给与搬进来的简逸最大的善意。他尽可能地照顾每一个人的感受,唯独他自己,只要他不问,不逼着他说出他的内心想法,他就可以完完全全地把自己包裹起来。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荣峥以为他终于成功地在荣绒的界限里,搭起那么一座石桥,哄骗小狐狸过来。小狐狸伸出爪子,腿还没触碰到界限,就又缩了回去。

对荣绒,荣峥从来都不缺耐心。

荣峥右手扣住荣绒的后脑勺,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四目相对,彼此眼中真正的想法全部无法藏匿,“这跟我想要为你花钱,想要送你礼物,想要尽我所能地对你好并不冲突。不必什么都自己扛,我会一直都在。”

荣绒最后一句话,显然指的不仅仅是让绒绒给他发链接由他买单这么一件简单的事,还包括荣绒明明应该在温泉跟周砥发生了什么事,却对他隐瞒这件事。

荣绒活了两辈子,有他自己固守的信念,一般不会轻易改变。可是他哥的这几句话,无疑动摇了他心底一些根深蒂固的想法。他的眼底出现几分茫然的神色,“哥,你不觉得,一旦形成依赖,会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荣绒虽然在看着他哥,眼神却没有焦距,他的这句话,与其说是在问他哥,不如说是在问他自己。

荣峥心尖微跳。直觉告诉他,这会是一个触碰绒绒心底的秘密的一个绝好的机会。哪怕荣绒没有对他全盘托出,只要他肯跟他分享,就怎么都是好的。越是可能快要接近真相,荣峥就越是倍加小心,他注视着荣绒,不动声色地问道:“为什么一旦形成依赖,就会是件危险的事?”

荣绒偏过头,他避开了跟他目光的接触,轻声地道:“因为会失去啊。”

小时候,他跟他哥经常很晚了还坐在沙发上,等爸妈回家。只是爸妈总是很忙,虽然爸妈对他很好,可是总也抽不出时间陪他。他安慰自己,他还有哥哥。哥哥就是他的太阳,他就是围绕着哥哥转的小行星。后来,哥哥也变得很忙,他去交朋友,去玩,这样他的世界就不会只有哥哥,他也不需要再依赖哥哥了。再后来,他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扔出了荣家。当然,现在想来,家里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哥迫不得已才会以那样的方式把他送去简家。可是一开始的那段日子,真的很难熬。

那是一段剥皮拆骨式的重塑。他就像是一株室内的花,被骤然抛到真实的世界。他从煮个鸡蛋,都能把碎蛋壳给敲到碗里,第一次被油溅了,疼得掉眼泪,再后来就算是手受了伤,也能够面不改色地继续颠勺,装碟。他学会一个人租房,一个打工,一个人颠沛流离,一个人跌跌撞撞地活下去。

坚毅、独立,已经刻在他的灵魂里。这些不是随着他的重生,换一副稚嫩的壳子,就能够连同他的炼魂一同淬炼,变成真正的十九岁的荣绒的。

哥说得对,在他心里,的确有一条界限。因为由始至终,他都是他,不是十八、九岁的荣绒。十八、十九的荣绒可以全心全意地地去信赖何宇,可以义无反顾地去追求周砥。现在的荣绒统统做不到,他已经没有太炙热的爱恨。

爱上他哥是个意外。鼓起勇气告白,跟他哥交往,大概是他辈子唯一的疯狂了。

身体被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荣绒的下巴被抬起,“绒绒相信哥哥么?”

两人在一起之后,荣峥其实几乎不会以哥哥自称了。他在有意淡化自己兄长的身份,仅仅只是以一个同性的恋人的身份陪在荣绒的身边。但无疑,比起恋人的身份,荣峥的兄长身份,才是他跟绒绒最深的羁绊,那是他们命运交集的最初。

荣绒没有任何犹豫。“嗯。”

“那就尝试着依赖我。你并不会因此失去我,更不会因此失去你自己。”

荣峥声音沉缓,像是带着某种蛊惑的力量。他哥的眼神也很深邃,荣绒望进那双墨色的眸底,“我要怎么做呢?”

荣峥温柔、耐心地引导他,“如果你很想要一件东西,这件东西对你来说价格又太过昂贵这,这个时候,你应该怎么做?”

“等赚到钱或者存够了钱再买。”

荣峥食指点在荣绒唇上,微笑,“宝宝,请记得你有一个财力雄厚的男朋友。学会对恋人提出要求,并且要求恋人满足他的要求,这是恋爱课程里必不可少的一环,也是依赖的一个行为表现。”

“说得好像哥你身经百战一样。”

荣峥笑容温柔,“宝宝,认真答题。”

荣绒耳根有点烧,“哥哥,给买?”

荣峥在他的唇瓣奖励地亲了一口,“回答正确。那宝宝现在要怎么做?”

荣绒:“……”

这个世界上最长的路,就是他哥的套路。

荣峥手机里收到了荣绒发来的链接。

“哥,你就先拍下,迟点再付款啊。我先联系卖家修改价……”

他刚才跟卖家讨价还价了挺长一段时间,卖家给他优惠了不少。

荣绒这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支付成功的电子提示音。

荣绒:“!!!”

“哥你这手速也太快了,我先跟卖家沟通下,这边先同意你取消下订单。你重新再拍下,卖家重新修改价格后你再付款,听进没?!”

恋人的语气有点凶,但是很可爱。他不需要他的绒绒温顺有懂事,他只要绒绒做他自己。

荣绒一只手环在荣绒的腰间,在他的脸颊亲了亲。

荣绒在跟卖家沟通呢,“哥你别捣乱。”

还是头一回被嫌弃的荣峥:“……”

他的绒绒什么都好,就是太财迷了。

总算是取消了订单。

荣绒高兴地道:“好了,哥你再支付一回。”

荣峥重新支付了一次,这一回订单金额总算是对的了。

试验设备买好,荣绒心里头的事情也就少了一桩。他现在很是有点小激动,迫不及待地等着收货,恨不得马上就能够拿起烧杯,烧瓶,滴管,现在就开始着手调香。

“对了,哥,你先前说不出意外,我们会走完余生。什么叫不出意外我们会走完余生?”

荣峥摸了摸他的脑袋,“意外就是所有的天灾人祸,每一个不确定的明天。”

“呸呸呸!我们一定都会长命百岁的。到时候等我们都老了,我给哥你刷假牙,给你戴假发啊。”

荣峥:“……荣家没有秃顶的基因。”

至于牙齿,客观来说,如果活得足够长,大概率确实需要一副假牙。

“那我给哥刷假牙!”

荣峥:“……为什么对刷假牙这么热衷?”

荣绒笑,“因为牙口好,才能胃口好呀。”

胃口好,才能活得长久呀。

然后,他们才能长长久久,日日长相守呀。

夜深,孤月清清冷冷地挂在夜空。

梅岭的温泉度假村还很热闹,不时有人进出。外面的人惊呼着好冷啊,快速地推门进去。从里面出来的人呼出白气,喊着好冷啊,加快回去的脚步。

倒是度假村边上的咖啡馆,顾客寥寥。

太冷了,大家泡玩温泉就回去了,很少还会有再喝一杯咖啡的闲情,何况太晚了,喝了咖啡以后不利于睡眠。不过店里也不止是卖咖啡,还可以点果汁或者是奶昔。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带进一阵风。

坐在位置上的苏然像是有所感应一般,她回过头——

夜里已经停了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始下了。寒风卷着风雪,荣峥的身影就这样出现在风雪中。他的帽子上,身上,甚至脸上,都沾了莹白的雪,即便如此,仍然未见丝毫狼狈,还是帅气得不像话,犹如傲雪的松柏,高大挺拔,冷峻英俊。

哪怕苏然现在对荣峥已经没有任何的想法,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这位老同学无论在外形还是气质上实在无可挑剔。如果他顶着这一身风雪,是为她而来,就算是理智如她,大概对他也不会有任何的招架之力。

幸好。他拒绝了她,在她真正为他弥足深陷之前。

荣峥将手里的伞放在门边的水桶里,他关上门,他不疾不徐地走向苏然的那一桌。他取下白天荣绒给他戴的那顶摩卡色针织帽,在苏然面前坐下,温声道:“很抱歉,这么晚了约你出来,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休息。”

苏然一眼就注意到了荣峥头上戴的那顶针织帽,是一个高端奢侈品品牌推出的情侣帽系列。救命,工作狂谈起恋爱来也这么浪漫的吗?还是,这顶帽子是绒绒买的?

不管是哪一个可能,这个帽子总之不可能是只有一只就对了。

苏然在心底暗嘲自己之前眼瞎。荣峥对她从来都是礼貌温和克制,没有过半分越界的行为,更没有用像是注视绒绒那样温柔的眼神看过她,她以前怎么就会误会这个男人对他动了心思呢?果然感情这件事,身在其中,就很容易一叶障目。

那天,她是去洗手间补妆,远远地就看见荣峥往没人的包厢走去。她当时心里头就很诧异,接着,他就看见绒绒从另一边走来。她还以为是兄弟两人闹了什么别扭,荣峥是故意躲着荣绒。又觉得不太像,后来无意间撞见的那一幕,她可能老了都不会忘记了吧——

她看见那个平日里总是沉稳自持的男人,将荣绒拽进那个包厢。包厢门其实很快就被关上了,然而足以苏然在惊鸿一瞥间清清楚楚看见两人相贴的唇,以及荣峥黑沉如墨的眸子。

也是那个时候,苏然才真正意识到,原来,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也会有世俗的欲望。

苏然桌前已经点了一杯果汁,她端起杯子,吸了一口,笑着道:“不会,我跟我几个朋友还准备晚上通宵呢。而且,这个点,对于很多人来说,夜生活也才刚刚开始而已。

咖啡馆里面的客人虽然不多,却是很是舍得下成本,暖气开得很足。荣峥脱下身上的外套,挂在后面的椅子上,语气温和地问道:“能告诉我,今天晚上,绒绒跟周砥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苏然早就猜到荣峥给她打电话约在这里见面,肯定是要问她荣绒的事情。所以在来之前,她就已经理清楚全部的思绪,她把自己赶过去之前见到的事情,全部都跟荣峥说了。

荣峥眉头微皱,“周砥拽住绒绒的手,没有其他越界的行为吗?”

在荣峥看来,如果周砥只是拽住荣绒的手,最多只会令荣绒厌恶,不会令荣绒害怕,更不要说害怕到手都发抖的地步了。

苏然摇头,语气肯定地道:“没有。我跟我朋友进去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位先生拦住绒绒的去路。绒绒骂了一句神经病,那位先生就拽住绒绒的手。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越界的行为。不过,你这么问,我倒是有一点觉得挺奇怪的。”

荣峥注视着苏然,“请说。”

“那位周先生确实是拽着绒绒的手没错,奇怪的是,绒绒看起来明明那么讨厌那位周先生,但是那个当下,他没有把周先生的手给甩开。”

生怕自己的这句话有歧义,苏然连忙解释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与其说是不甩开对方,更像是那一瞬间,因为什么事情太过震惊了,以至于忘了把对方的手给甩开。”

荣峥沉声问道:“在周砥拽住荣绒的手之前,是不是跟荣绒说了什么?”

苏然回忆道:“是有说了一句话,不过那句话没什么特别的。”

荣峥立即问道:“还想得起来吗?”

苏然记性一向很好,何况她当时离得很近,周砥说的话她全都听见了。

苏然几乎完全地叙述了一遍周砥所说的话,“其实我当时真的没听出这句话没什么特别的,所以,我当时还以为绒绒只是在跟他的朋友闹矛盾……后来见他脸色不对劲,脸上瞬间就没有了血色,我就连忙跑过去了。”

荣峥向苏然道过谢,替对方结了账,他撑伞走出咖啡馆。

雪越下越大。

雪夜里行路,容易打滑,风吹在脸上像是刀锋各国,冷冽非常。荣峥伸出去一只手,一片雪花落在他的掌心,要是明天醒来,这场雪还在下,绒绒肯定要高兴坏了。

雪花在荣峥的掌心化开,想到方才苏然在咖啡馆里转述的那句话,荣峥眉眼陡然沉了沉。

在他生日宴会之前,荣绒跟何宇的关系一直都很亲近。荣绒在他生日宴上昏倒,出院后不久,荣绒去“夜放”找何宇,要求他还钱,那个时候从何宇对绒绒的态度当中仍然看得出来,何宇对绒绒要钱的行为很是愤怒跟屈辱,在那种情况下,何宇都忍下了,并没有跟绒绒发生冲突。

何宇根本没有那个胆子跟绒绒起正面冲突,更不要说找绒绒的麻烦。

何况他之后他在学校里碰过何宇几次,何宇都透露出想要跟绒绒和好的意思,没有任何敌意。

为什么在何宇他们找他麻烦的时候,不过去找他?还告诉绒绒,纵然他不喜欢绒绒,也不至于一点小忙也不肯帮……

周砥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苏然的转述里,绒绒就是因为听了周砥的那句话之后脸色就不对了,他没有反驳周砥的话,而是一瞬间受到惊吓一样,以至于周砥握住他的,他都忘了甩开。这也意味着,周砥的那句话没有参假,何宇的的确确找过绒绒的麻烦。

这实在太不符合常理。

先不说何宇有没有那个本事能够欺负绒绒,以绒绒的性子,也绝对不是被找麻烦你后就被动挨欺负的人,可结合周砥的语境,绒绒应该是遭受欺负后,并没能进行还击。

最为重要的是……这句话里,完完全全没有提及他,提及荣家。

绒绒在遭受何宇的麻烦之后,为什么周砥问的是绒绒为什么不去找他寻求帮助,那语气,就像是绒绒只有孤身一人,以至于除了周砥,再没有能够求助的人。

荣峥眼底冷意一片。

不管周砥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有他在,没有人能够找绒绒的麻烦。

下坠,睡梦中,荣绒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下坠。

天气很热,可是在下坠的过程当中,他感觉到一阵凉风。他已经很久都没有那么凉快过了,就是失重的感觉太难受了。他想要张开嘴大声地喊,风灌进他的喉咙,他根本喊不出来。

“坠楼了——有人坠楼了——”

“快,快他妈叫救护车啊。”

“不要搬动,都是血,不要搬动他!”

“荣总,没事,没事,就是有个刷墙的工人,没有按照规定操作,受了点伤……”

“荣总,这地儿太脏了,都是油漆的味道,没事,真没事。我们的人会带他去医院的。”

纷杂的、凌乱的脚步声,来了又走。

鼻尖都是粉尘跟血糅杂在一起的气味,又好像有血灌满了他的嘴巴。他的眼皮动了动,又好像没动。他好像看见他哥了。是濒死前的幻觉吗?还是他已经死了?

他哥被人簇拥着,在他的视线里离开。

哥,不要走……

你回头,看一眼,就一眼。

不,还是不要回头了。

他现在这个样子,他哥最好永远都看不见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