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这一声传令,屋内所有人都是一怔。
尤其是苏棠,一秒钟挺直了后背,染着蔻丹的玉手紧攥住手帕,透出几分紧张来。
沉璧踢了地上的玲珑一脚:“还不快起来退下,别耽误主子的吉时!”
玲珑讪讪地爬起来,垂首站到最末的位置。
门恰好在此时开了。
中秋之夜,明明晌午时分还带了几分暑气,那人进来时却带了一股凛冽的寒意,让苏棠觉得如临深冬,遍体生寒。
他竟然真的来了?
这几日,苏棠来来回回将此事推敲了几遍,得出了这位黑心王爷娶自己的几个理由。
一是因为她出身平民,娘家无倚仗,好拿捏控制,除掉也很轻松;
二是因为她精通医术,年少名声响,好用作掩护,借以遮掩病情。
总之不是看上她这个人。
他城府极深,又善于谋略,总不会因为听说她漂亮才下的手。
不然那一日,他倒也不必劳心费力设个屏风,连自己的真容都没见一面就走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苏棠姑且自我安慰,认为自己嫁过去应当也只是个摆设,权当是个吉祥物,说不定对方新婚之夜连她的房门都不会进。
谁知,他竟然真的来了?
那人走到她的面前,从盖头的流苏下,苏棠只能看到他衣装的下摆,赤红打底,明黄色的云雷纹滚了衣袂的边角,当真是天潢贵胄,说不出的通身气派。
两旁的婢女齐齐下跪,嘴上说着恭贺的话。
苏棠下意识也想起来,肩上却不轻不重落下力道,是对方轻按了他的肩膀。
“不必多礼。”
他音色清幽,似乎带着抹疲惫,末了还咳嗽了两声。
苏棠眉头一皱。
即便在自己府邸中,他也要装作病弱吗?
一旁的侍女想要开始新房仪式,只听那人摆手道:“今夜本王身体不适,想就此歇下,你们都退下吧。”
侍女们像是早就习惯了他的体弱善乏,没有多言,便一个个依次退出了房间。
沉璧也想走,却被苏棠攥住了手腕:“等一下。”
隔着盖头,她瞬间感到两道视线聚焦到她的身上。一道满是疑惑,另一道森冷无比。
这襄王是明摆着要赶走别人跟自己算账啊,她哪能束手待毙?!
咬了下嘴唇,苏棠缓缓道:“别的都可以省,但……至少喝杯合卺酒吧?”
她的语气近乎哀求,透着几分楚楚可怜,全无之前训诫玲珑的威严霸气。
沉璧心中一喜,认为这是苏棠有意依赖自己,便壮着胆子望向襄王道:“王爷,毕竟是您二位的大喜之日,还是如了王妃之意吧。”
四周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许久后,那人才道了两个字:“可以。”
听到应允,苏棠生怕对方反悔,立刻从沉璧手中接过了酒壶,亲自将其斟满在半截玉葫芦中,顿时酒香四溢。
她双手捧着玉葫芦,将其捧至盖头下,小口抿了一下,又递了出来。
通体碧绿的玉葫芦装着清冽的酒水,盈盈泛光,靠近边缘的位置还留她口脂的些微色泽,显出了姣好的形状,似一片花瓣点缀。
襄王眸光微沉。
沉璧眉头皱起,想提醒王妃合卺酒应当是揭了盖头以后再喝的。
哪知,襄王直接抬手接过了玉葫芦,将剩下的酒液扬首一饮而尽。
看到这一幕,沉璧识趣地把话咽了下去,躬身又说了几句恭贺新婚的吉祥话,便捧着玉盘快步离开了。
房门被轻轻关上。
屋内似乎更冷了。
苏棠下意识将帕子攥得更紧,另一只手则悄悄摸向袖侧。
面前的人靠近了一步,伸出了手。
还是那只细长冷白骨节分明的手,完美流畅的线条,堪称赏心悦目。
然而,苏棠却已然想到了自己被这只手掐死的惨状。
盖头被掀开的那一刻,她猛然从袖中抽出了匕首,挡在自己面前,壮着胆子喊了一句一句:“别碰我!你要是敢对我怎么样,我们索性鱼死网破!”
抬起头,猝然从盖头下直面满室烛光,苏棠有些眼晕。
以至于竟然把对方看成了江霖。
视觉逐渐恢复,眼前的一切更为明晰,苏棠的瞳仁更为放大。
那深邃狭长的眉眼,如珠似玉,清冷矜贵,宛若天人。
无论看多少遍,都是江霖本人啊!
苏棠保持着仰头的姿势,陷入了极度震惊带来的死机状态中,动也不动。
对方却危险地眯起了眼。
他抬起手,优雅又缓慢地搭上了苏棠的手腕,并未使劲,便轻轻松松将匕首卸了下来。
这是医馆用来隔断草药根茎的匕首,刀刃只有短短一截,不算锋利。
将匕首在手中把玩了一下,那人轻笑一声,眸光幽深,再度开口。
“新婚第一日,你便要弑夫?”
戏谑的语气,末端微微上扬,不复方才气虚。
苏棠这才意识到,由于对方一直装病说话,声音过轻过缓,她竟然一直没听出来是江霖的声音!
“不,不是。”
苏棠慌忙站了起来,头顶垂下的珠玉翠冠轻轻撞在额角,冰润滑腻,她也毫不在意。
她模样生的极好,肤质欺霜赛雪,一双盈盈水眸带着七分天真三分妩媚,眼尾自带一抹嫣红,嘴唇因为紧张而微微开合,透着恰到好处的甜美娇憨。
竹武倒是没说错,她果真是相当漂亮。
尤其是那双眼睛,不知是不是烛火掩映又带了几分醉意,望向他时,看起来当真是柔情缱绻,像是注视着自己倾慕已久的情郎。
他的心底深处,有一根弦动了动。
原本只是想来告诫她,要恪守本分三缄其口,绝不要惹事生分。
但现在,他却也多了些别的事想要做。
在他想要开口的前一刻,只见面前的美娇娘红唇微启,一开一合,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
“李澄福,这个名字哪里有江霖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