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旭日初升。
曹袁两军寨中炊烟袅袅,道道斑斓霞光铺落旷野之上。
“曹公与袁绍决战于此,乃以至弱当至强,若不能制则必为所承。幸袁军虽众,然不堪大用,以曹公英明神武,自可画地而守,扼其喉使绍不能进。曹公兵马虽少,未若高祖荥阳之力微,袁绍举河北之众而来,未若霸王成皋之势强。两军旷日对峙,袁军久不能胜则内必生疑,有道是情见势竭必将有变,某料曹公待得山穷水尽之日,必有柳暗花明之时。”
“兵法有云: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曹公但获用奇之机,自可旗开得胜。进此番拜别曹公,定请温侯坐镇徐州静待曹公佳音。”
辕门外,曹操不多不少,将将率众送高进出寨一里。
微风拂面,听得高进掷地有声的一番话,曹营诸将及一众谋士神情极为复杂,忌惮者有之,钦佩者亦有之。
“行之只言奉先,而不道己身欲意何为,莫非另有谋划?”
“正是,实不相瞒。”值此关头,曹操即使不问,为安彼心,高进也打算坦言相告,“公孙度自恃辽东地势偏远,常有不臣之举,进承蒙圣上厚爱,得受开平名爵,自要跨海晓以大义。”
跨海攻打公孙度?!
曹操等人懵了,唯有郭嘉恍然大悟。
“行之,你……”
“进先前有言,欲效卫霍驰骋塞外,扬我大汉国威,可惜曹公全然不信,每每枉加猜忌。进以此明志,可安曹公之心否?”
对上高进不无奚落的目光,曹操却是双眼一眯,摇了摇头,“公孙度夜郎自大,如何能是行之敌手,虽有碧海相隔,然行之取辽东不过覆掌之间耳。”
“曹公好大的疑心。”高进笑了。
“汝既得臧霸投效,又陈兵北海,当真无意窥觑青州?”
“袁绍若是不得民心,青州自是有德者居之。”
“好大的口气,得青徐四郡二国,行之尚不知足耶!”眼中凶光一现,曹操沉声喝道。
夏侯惇等人冷哼一声,齐齐按剑虎视眈眈。
“曹公奉天子以令诸侯,进不划河而守无以自保。”吓我?小爷是吓怕的吗?河北可以让给你曹操,但除平原外,青州余下诸国我高进要定了!
“得陇而望蜀,人心如何知足。行之若得青徐之地,却要与某……”
“进之举措,但为自保尔,实无意与曹公为敌。”
曹操只是冷笑,“操亦无心与行之反目,然如行之所言,吾好梦中杀人,行之欲于榻侧酣眠,哼哼。”
“我自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也罢,曹公既是不信,某可于此立下誓言,日后断不与曹公为敌。”
“呵,誓言?”曹操再笑。
“进始终无意与曹公争雄,曹公何以以己度人、每每妄加猜忌,当真非逼某匹夫一怒耶!”
颜良身死未远,见得高进横眉怒目,许褚等人如临大敌。
默看高进半响,曹操挥手示意诸将退下,“操与行之可谓忘年之交,汝此时心意某如何不知,然时过境迁,待得青徐二州在手,汝势必与某决裂,此乃时势使然……”
“事在人为!何言时势!曹公道某图那辽东之地是为何故?若曹公此生得以定鼎中原,某自率众远避海外,将青徐拱手相让!曹公内挽大势于将倾,救万民于水火,某自开疆辟土、名传青史,若得如此,你我之交远胜管鲍,岂不快哉!”
被高进激昂的一段话扣开久闭心扉,曹操一时情难自禁得想要当场应下,却见郭嘉连连摇头目视,热血瞬息又冷了下来,“行之言犹未尽,若某余生未能铸就霸业,行之却欲若何?”
“若曹公未能重塑寰宇,此责,高进自是当仁不让!”
听得高进锋芒毕露的这句话,夏侯惇等人无不勃然色变,但郭嘉、荀攸等人稍稍一怔之后却是放下心来。
“好!好!好一句当仁不让!若是天不假年,叫某大业未成,此任除行之外,天下何人得以当之!曹某便叫在场诸君作证,与行之击掌为誓!”
“且慢!”
“行之这是何意?”
“人言轻微,如似过眼云烟,人心难测,竟朝秦而暮楚,诸公虽是人中豪杰,然不足以为证。”
众人闻言顿感轻视,皆是愤恨暗生。
“依行之所见,莫非需以日月山河为证?”
“不然,日有阴晴,月有圆缺,山川起伏不定,江河枯涝有时,凡此种种有应变之物,此皆不足以为见证。”
“哦?行之既出此言,胸中定有高见。操,洗耳恭听。”
这小子好大的口气!
听得高进连日月山川都不放在眼里,众人怨气稍解。
“进与曹公所言,上关苍生黎民,下关曹吕高三家百年命运。此誓,非天地无以为证!”
众人瞠目结舌。
“好一个天地为证!此言壮哉!”
曹操却是心有所感,当即仰头大笑,“某便与行之击掌为誓,若余生未能尽讨不臣,护佑苍生重任自叫高进负之。此言,皇天后土可以为鉴!若高行之无有毁约,某此一生终不兵向青徐,有违此誓,曹操兴兵之日,便是风疾暴毙之时!”
若无此子从旁掣肘,待某击败袁绍尽取河北之地,天下孰人是我敌手!余生?哼,不出二十年,你若胆敢有悔誓约,无需天诛地灭,某亦携倾天之势取汝首级!
“日后但凡曹孟德兵锋所及,高进定退避三舍以让,终曹公此生,高进必不刀兵相向。待得曹公定鼎神州,进拱手让出青徐以全其功,有违此言,高进他日必死于曹军万箭之下!”
阿瞒,不是我看不起你,这场赌局,你输定了!
“啪!”
“啪!”
“啪!”
二掌相击,风云色变。
两人虽是各藏鬼胎,但面上却是豪气干云,以神识所立誓约亦是天地一同见证。
“曹公,告辞!”
目送高进策马远去,众人神色各异。
“主公,此子状似豪情磊落,实则暗中早有谋划,刘玄德立足荆北便是……”
“此举无可厚非,奉孝勿需多言。”
望着眼前渐渐模糊的背影,曹操慨然一叹,“生子当如高行之,得子如此,夫复何求啊!许褚,尽伐前方树木,勿使其阻某远望高进之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