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尚且苟延残喘时,梁越卓就睁开了眼,揉了揉被冷风吹僵的脸,起身,正要准备今天的装束出门“狩猎”,转身的那一刻,看到坐在墙边的“人影”时,心中倏然一个警惕的咯噔,手臂下意识抓住后裤袋的匕首……
然而下一秒,他的手臂便放松下来,不复刚才的警惕和杀意。
眼前的人影,便是他昨天不远万里,从C区带回来的机器人。
——梁立给他留下的唯一的遗产。
梁越卓的神色变得意味不明,略带探究的眼神落在“沉睡”的机器人的脸上,定格了许久,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半晌,目光一斜,看到昨日被他随意扔在桌上的一沓资料。
梁越卓弓下劲瘦的腰,修长有力的手指抓起资料,刷刷刷翻了几页,目光在“开机程序”页面凝了凝。
上面写着:梁宿的开机程序,唯有我的儿子梁越卓才能启动。
下一行,贴心地给了一条提示:
儿子最喜欢与我做的动作。
梁越卓又忍不住冷笑的表情,既然已经抛妻弃子了,还表演什么亲情。
冷笑的同时还有些迷茫,到底是什么动作……?
独自在末世活下来的十多年,梁越卓不经常想以前的事。以前是逼自己不要想,后来却是真的不会想了。
如今,末世前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唯有对梁立的愤怒和怨怼还历历在目。
梁越卓的目光沉沉,再次落在“睡美人”身上,一股烦躁涌上心头。
对他来说,末世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好事。
如果不是末世,他也许会因为打架斗殴,而成为一个少年犯也说不定。
梁越卓套上外套,戴上手套,抓起角落的狼牙棒,整个人犹如一道劲风,快步离开了房子。
一个棒槌下去,丧尸的脑袋被打扁,倒在地上,发出苟延残喘的哼哧声。
梁越卓面无表情,抬起手臂,上面结实的肌肉紧绷,落下棒槌的一瞬又放松下来。
丧尸彻底咽气,脑浆流了一地。梁越卓因这场景,烦躁的心情稍微平息了些。
拎着从某个路过的车辆搜刮下来的食物和其他物资,梁越卓踏着一地的黄昏回到了冷冰冰的住处。
推开门便看到远处的机器人,梁越卓的动作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将东西扔在桌上,坐在沙发上,随手撕开一袋面包吃了起来。
面包硬得像块石头,吃起来更是干巴巴,如同啃着一块抹布,梁越卓三两下将面包吞下,喝了口水,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机器人身上,看着看着,不由啧了一声,明知道对方听不见,却开口嘲讽:“你说你跟沙发有什么区别?”
“沙发还能坐,还能睡,你自称高级机器人,只能放着碍眼。”
系统愤愤地打小报告:[宿主,主角骂你碍眼,不能坐也不能睡,还不如沙发!]
梁宿皮笑肉不笑:[你这么能说,不如也帮我“回敬”他一句?]
系统:[……不敢不敢。]
梁越卓又叽叽歪歪嘲讽了几句,机器人却依然沉睡着,侧脸恬静,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傻逼。
梁越卓啧了一声,也察觉到了自己傻逼的行为,于是拍了拍手,在沙发躺下,盖上毯子,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这就是梁越卓的一天。
睡觉,狩猎,吃饭,睡觉。
虽然只是浅眠,闭眼十五个小时只有两三个小时是真正睡着的,但他依旧每天雷打不动,坚持自己的每天长达十五小时的睡眠。
然而天气渐渐转凉,屋外的风呜呜地吹着,与丧尸的叫声异曲同工,平房年久失修,门和窗早就不如最初抗风,凉飕飕的风得了可乘之机,钻过门窗的缝隙,吹进了本就不暖和的房子。
吹到了睡在沙发的梁越卓的身上。
“嘶——”
梁越卓被冷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下一秒,被手上的冰冷冰得一抖。
梁越卓睁开了眼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摸自己的耳垂。
沉思片刻,倏然,他睁了睁眼,脑中闪过一个场景:
冬天。
他和梁立站在门口等妈妈。
一阵凉风吹过,他下意识地缩紧了身子,却看到梁立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被冻得龇牙咧嘴。
他奇怪地说:“爸,你为什么要摸耳垂?明明书上说耳垂的血液循环慢,所以相较其他部位温度低,手被烫到了可以摸耳垂,但是如果你觉得冷,你就更不应该摸耳垂。”
梁立一个科学家,居然被自己还在上小学的儿子给科普了一脸,脸上不太过得去,于是他心生一计,嘴硬说:“这你就不懂了,这个动作是有特殊意义的,捏住自己的耳垂,就代表你在和自己的亲人在一起,表达亲近的意思。”
梁越卓皱了皱眉,也伸手捏住自己的耳垂,被冻得一抖的同时,好奇地问他爸:“这样吗?”
梁立思维发散:“不,这样还不够。”
他伸出手,在自己的耳垂上捏了三下,说:“三下,一下都不能少。”
梁越卓照做,在自己的耳垂上捏了三次,“这样对了吗?”
梁立笑了出声,“就是这样,你做对了。”同时,他还提醒道:“这个动作,你只有在家人面前才能做,因为这是表达亲近的动作,知道吗?”
其实当初梁立心里想的是,这么傻的动作,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肯定会怀疑他梁博士的儿子是个弱智吧。
还在上小学的梁越卓不懂自家老爸的险恶用心,只是好奇地又在耳垂上捏了三下。
哒,哒,哒……
梁越卓坐在漏风的平房的沙发上,怔怔地捏着自己的耳垂。
倏然,他灵光一现,睁大了眼睛,猛地扭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沉睡”的机器人。
梁越卓骤然站起身,快速地走到机器人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了他一眼,而后蹲下来,探究的目光落在机器人的耳垂上。
而后,手微微颤抖地伸过去,指尖碰到机器人冰冷的耳垂上。
指尖的冰冷让他不由自主地抖了抖。
而后,仿佛一个信号一般,梁越卓捏住机器人的耳垂。
哒……
一下。
哒……
两下。
哒……
三下。
带着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期待和紧张,梁越卓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机器人的脸。
三十秒过去,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机器人的眼睛依旧紧闭,毫无动静。
仿佛湍急的水流猛然变得平静……梁越卓的心也渐渐沉了下来。
他目光沉沉,犹如落了灰一般暗沉,却不由得勾了勾嘴角,自嘲自己的傻缺行径。
梁越卓的脸上再次变回面无表情,高大的身体站起来,影子完全将机器人笼罩其中,而后又随着他的转身离开而变得明亮。
他提起角落的狼牙棒,准备出门狩猎,打几个丧尸。
梁越卓翘起冷冷的笑,附近的丧尸都被他杀的差不多了,希望今晚有几个不长眼的丧尸过来,最好能强一点的,不然太无趣了。
他杀气腾腾地提着狼牙棒,来到门口,正准备退开大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
“你好。”
梁越卓按在门把手的动作猛地僵住,青筋暴起。
“……”
久久未听到回应,身后的声音又问:“可以告诉我,这里是哪里吗?”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梁越卓身体僵硬地挪过身来,骨节仿佛许久未动一样发出吱吱的声音。
在他眼里,那个备似人类的机器人歪了歪头,眼波流转,仿佛在扫描什么,随即勾了勾嘴角,语气平静地说:“你不是梁博士。”
机器人嘴角勾起,眼里闪过类似疑惑的光芒:
“那么请问,你是谁呢?”
“……”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外边的风呜呜地吹着。
两人,啊不,一人一机默默对视着,屋子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机器人自然是耐心无限的,没有人类的神经,嘴角的笑容也是不会僵硬地一直勾着。
他默默注视着眼前的人类,扫描着他的脸部信息,意外地发现这个人类的脸与梁博士的脸有60%的相似度。
仿佛过了很久,机器人终于听到了人类的回应,声音艰涩如同许久滴水不沾一般,反问他:“……那你呢,你是谁?”
机器人勾着嘴角,平静地说:
“我是梁宿。”
他补充道:“梁立博士发明的三号机器人。”
机器人从墙边站起来,动作轻巧,与人类别无二致,没有丝毫机器人的僵硬,“刚才没有扫描出来,现在我知道了,你是梁越卓,梁博士的儿子,很抱歉,刚才没有认出你。”
“作为道歉,”机器人朝梁越卓伸出手,嘴角笑意不减,“我们握手吧。”
他解释道:“人类把握手视为原谅他人的动作之一,不知道梁宿能否得到你的原谅呢?”
窗外的风自然吹得狂野,远处突然出现了丧尸的嘶吼声。
若是刚才的梁越卓,一定会欣喜若狂,战意横生,提起狼牙棒就往丧尸堆里冲。
然而现在的他却没有任何要出门的意思,他甚至听不见外面熟悉的丧尸的嘶吼声。
梁越卓一瞬不瞬地看着机器人的微笑的脸,后者也如梁越卓注视他一样注视着梁越卓。
同时,机器人伸出的手在空中一动不动,就算伸出来一分钟,手也稳稳当当,丝毫不颤抖。
像是许久没有得到梁越卓的回应,机器人放下了手,而后,梁越卓眼睁睁地看着机器人走到他面前,握起他没有握着狼牙棒的手,上下摇了摇。
机器人的脸近在咫尺,梁越卓看见他笑了笑,月牙弯弯,说:“这样,你就原谅我了。”
“梁博士说,我是你的家人,家人之间是不应该存在误会和冷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