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鹤清说完,便真的开始着手操办他们的婚礼。
两人的婚服、罗纱红斗帐、香袋、绣着鸳鸯花纹的被套和床单、“新娘”跨的火盆、红盖头、花烛……大大小小,事无巨细,全是顾鹤清亲手选择、布置的。
梁宿觉得别扭,看着顾鹤清忙上忙下,琢磨着说:“师叔,有些过于隆重了罢……”
顾鹤清神色严肃,难得反驳道:“我们的婚事,定要慎重对待才行。”
梁宿勾了勾唇,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昨晚是谁说立刻就要成亲来着?可没过片刻,顾鹤清就说要去准备婚礼,量婚服的尺寸,去凡间让店家加急做婚服,再加上各种繁琐的事,婚礼延到了五天后。
大大的囍字贴在窗上,四面八方喜庆的红色,梁宿自然是看不见的,在他看来,山上寂静得一如往常。
疑惑如同雪球一般,越滚越大,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梁宿皱着眉,终于问了出来:“为什么……师尊他们不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顾鹤清的动作僵了僵,垂眸,将梁宿的手裹在掌心,语气温柔:“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梁宿看不见他的神情,却能听到顾鹤清语气中诱哄的味道,他皱着眉,眉峰久久未平,被顾鹤清用指腹抹了去,“别皱眉,这是我们的婚礼啊。”
顾鹤清将他抱在怀里,对他说:“我们试试婚服罢。”
他执意亲手为梁宿换上红艳的婚服,一层裹着一层,繁复得很,直到梁宿在他的手下,变成了一个可以出嫁的“新娘子”,正如顾鹤清那天做的那个梦。
明明之前弄得这么隆重,这次却不想再遵守礼数了,让顾鹤清在婚礼前一天不见梁宿,这是不可能的。
顾鹤清自己也穿上了婚服,从身后抱住梁宿,抱得紧紧的,明天就是他们的婚礼,他心里却没由来地心慌,仿佛怀里的这个人随时就要离开,自己无论如何也抓不住他似的。
顾鹤清看着梁宿愈发沉默,偶尔几次,看着他皱着眉头,无意间流露出的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的刺疼,于是他吻了吻梁宿的脸颊,说:“不如今晚,我们去凡间玩罢?”
梁宿的脸上露出一个笑,自然是想去的,“好啊。”
于是两人换下了才穿上没多久的婚服,换上了便衣下了凡。
今日不只是什么日子,凡间热闹得很,男男女女纷纷穿上漂亮的衣裳出街了,夜市拥挤,带着浓重的烟火气。
像是怕梁宿丢了,路上顾鹤清一直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周围的人不知为何有些怕这个气质清冷如同天上仙人的男子,出于潜意识里对危险的直觉,顾鹤清和梁宿周围自觉空了一圈,让出了一条道。
梁宿能看见人的灵体,看到此景,便觉得有些奇怪,“这些人怎么都让开了?”
街上这么挤,几乎是人挤人,他们周围却很空,实属奇怪。
顾鹤清露出一个笑,面上不动声色,淡淡地将这件事略过:“只是巧合罢。”
梁宿若有所思,也不再纠结这件事。
因为路人的退让,他们毫无障碍地走过整条街,来到一条河边,梁宿指了指对面那对灵体动作奇怪的人,问:“师叔,他们在做什么?”
顾鹤清移开了一直注视着梁宿的眼,往梁宿指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在放花灯。”他说,“今日是凡间的乞巧节。”
“乞巧节?”梁宿不禁笑了笑,“那我们应该今天成亲的,好日子。”
顾鹤清睁了睁眼,心念一动,“你想今晚成亲吗?那我们现在就回去——”
“……”
就算梁宿看不见,他也听出了顾鹤清话里的蠢蠢欲动。
动了动唇,梁宿正要说什么,突然天上响起了“砰”的一声,他愣了愣,仰起头,直到是在放烟花了。
砰,砰,砰。
炫丽的烟花的光芒映在梁宿的脸上,忽明忽暗,顾鹤清的视线凝在他的脸上,心想,我想吻他。
梁宿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他朝着力度的方向侧了侧身,听见身边的人对他说:“明天就是我们的婚礼了。”
梁宿勾起一个笑,“嗯。”
顾鹤清的神色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抿着唇,“我们……一辈子都在一起,不要分开,好吗?”
梁宿又笑,“当然了,我爱师叔,还能去哪呢。”
他看不见,顾鹤清此时眼里迸发的的光芒,亮得就像天上的烟花,他的快乐溢于言表,笑容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快乐和幸福,他狠狠地抱住梁宿,再一次期待而紧张地问:
“这次,你是真的不会离开了,对吧?”
顾鹤清沉浸与梁宿永远不分开的快乐中,却没看见,梁宿听见他的这句话,笑容倏然僵在脸上。
身体也僵在原地,感受着顾鹤清笑时腹腔的震颤。
烟花还在砰砰砰地绽放,男男女女欢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来一阵不真实的感觉。
时间仿佛过了很久,顾鹤清抱着他,听到怀里的人的声音有些迟疑,犹如卡带了一般:“你刚才……问什么……?”
顾鹤清脸上的笑意一顿,对于梁宿的情绪变化,他总是敏感得过分,哪怕他只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对劲,顾鹤清都能敏锐地第一时间察觉到。
于是,顾鹤清稍稍退开,仿佛在探查着什么似的观察了一会儿梁宿的表情,问:“……怎么了?”
梁宿的神色古怪,带了一丝急切,“刚才,你问了什么?”
但其实,不用顾鹤清回述,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梦中,与他结婚的那个人,在婚礼上问了他同样一句话:“这次,你是真的不会离开了,对吧?”
一样的小心翼翼,哪怕在最开心的时候,也带着如同无底洞的不安全感,卑微的乞求。
他做梦的时候,只能知道梦里的人是自己,而与他结婚的那个人,他只能听到声音,那个人的脸仿佛被雾气遮盖住了,模糊不清。
但此刻,顾鹤清说了同样的一句话之后,记忆中的雾气骤然散开,突然地,梁宿记起了他的脸。
梁宿喃喃:“江敬……”
顾鹤清的眼睛猛地睁大,脸色骤然泛白,犹如听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
像是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暴雨,洗去了心中的一切谜团,挥散了一切雾气。
他垂下眸,面无表情,在心中叫了一声:[系统。]
系统立刻回应:[我在!!!!]
梁宿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语气平静得吓人:[我记起来了,一切。]
系统哭得很大声:[呜呜呜宿主你终于回来了,你终于感觉得到我了呜呜呜……那我们现在就走吗??]
梁宿顿了顿。
[等等。]
他的脸上勾起一个笑:“师叔。”
顾鹤清脸色沉沉,直接拽过他的手,冷声道:“我们现在就回家。”
“师叔。”
梁宿又叫了他一声,身体却一动不动。
“我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那些人要避开我们了。”
梁宿面无表情,“因为他们害怕我们。因为——”
“我们是魔修。”
梁宿脸上笑意盈盈,似是苦恼地说:“我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了,真是不应该。”
他能感觉到,拉着他说要回家的人,听见他这句话后,身体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一尊雕塑。
梁宿继续说:“因为我们是魔修,所以师尊他们不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又或者……他们并不在意,他们与我只相处了几年,但和师叔你,可是有几百年的情分啊。倘若师叔邀请他们,他们也许会来的,但是你没有。”
梁宿空洞的眼睛直直地落在顾鹤清身上:
“——是怕,他们来了之后,会告诉我事情真相吗?”
拉着他的手微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梁宿垂了垂眸,仿佛能视物一般看着这只手,心软的前一秒,咬了咬牙,用力移开了他的手,狠狠地说:“你真行,你真行。”
他根本不在乎顾鹤清听不听得懂,语气飞速:“三个世界了,整整三个世界。每次你都是这样,喜欢做一些我无法理解又惊世骇俗的事,让我变成悬疑剧的主角,大结局了才让我恍然大悟。这样耍我,你是不是很开心?”
说完,他抬起头,天空仍是烟花一片,梁宿像是被逗笑了,笑了出声,“果然,这次又没有收到惩罚……”
系统说过,若是像主角透露规则的事情,哪怕只有一个相关的字眼,他也会遭受规则的惩罚。
但这次,和上个世界一样,没有任何惩罚降临到梁宿身上。
这说明什么,已经不言而喻了。
梁宿感觉前所未有的累,他又低低重复了一遍:“……这样耍我,你是不是很开心?”
出乎意料的是,顾鹤清猛地转过头来,咬紧牙关,恶狠狠地说:“不是!”
像是怕梁宿听不见,顾鹤清一字一顿地又重复了一遍:“不是。”
霎时间,烟花声、嬉笑声、水流声、风声……所有声音都凭空消失了,如果梁宿能看见的话,他还能看见,整个世界犹如褪色了一般,变成了一块白色的幕布。
——当然,他现在能看见了。
长发变成了短发,古代装变成了现代装,还有他的身体,都变回了他真正的样子。
梁宿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如同白纸一般的空间,还有……顾鹤清。
顾鹤清双目发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流下泪来,然而他忍住了,却带着强烈的狠意,“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不想!我也想和你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地相遇,正常地恋爱,但是每一次,每一次你都会忘记我,将我从你的记忆中抹去,抹得一干二净……”
顾鹤清的声音颤抖,却又带着深切的痛苦,和乞求:
“你就不能……记得我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