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逸自然不可能继续让甄姜待在郡守府,拉着女儿回了城中驿馆。
“混账!”
回到驿馆,甄逸铁青着脸,指着甄姜咆哮道:“你不觉得丢人,我都替你丢人,堂堂甄氏嫡长女,居然不清不楚的和人家住一起,你是要把我中山甄氏的脸丢光吗?”
看到甄姜一个女子,可以在郡守府随意进出,再看和赵云亲密的关系,完全和郡守夫人没了区别,甄逸真是快气死了。
甄姜依旧低着头,初到代郡她还有些拘束,可两个月下来,她有一种把代城当第二个家的感觉,特别是赵云麾下兵将、官吏都把她当郡守夫人尊敬,时间一长,不知不觉间在郡守府就这么随意了。
甄逸气得在屋里团团转,自言自语道:“不行,明天,不,今晚我就让人连夜护你回老家!”
一听父亲要把她送回老家,甄姜急了,马上道:“我不走!”
“这可由不得你!”甄逸非常生气,你这败坏门风的逆女。
“也由不得你!”
甄姜抗争道:“没有二郎的命令,代郡军士是不会放行的!”
“他敢!”甄逸更气,居然还敢威胁我。
“他是太守,你说他敢不敢?”甄姜不服道。
“你!”
甄逸气急,是啊!赵云是代郡太守手握代地军政,他一个刚来上任的下级,有什么资格说人家不敢?这时他不禁想起,刚才赵云妹妹的话: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哪怕他甄氏势力再大,在代地也是赵云说的算。
甄逸心头憋屈,却无从反驳。
“阿父,你就成全我与二郎吧!”甄姜星眸中含着泪光,突然给甄逸跪下。
“赵云出身低贱,如何配得上我甄氏嫡长女?”
甄逸甩开脸断然拒绝。他不想甄氏成为士族的笑柄,将嫡长女嫁给出身低贱的赵云,哪怕现在赵云身居太守职,在士族心中永远是下等人,这就是门第。
“出身就如此重要吗?”
甄姜泪如雨下,她一直不敢透露一丝与赵云的事情,就是知道家族门第之见太深。
“我现在就告诉你,这是士人法则,物分好坏,人亦有三六九等,他赵云就是最低等、最卑贱的!”
甄逸情绪激动,嘶吼道:“代郡是什么地方,苦寒之地,离乱之地,鲜卑人的后花园;你以为他做了太守,就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吗?错,他不过是朝廷利用的工具,鲜卑若宁,他赵云即撤。儿啊,这个天下终究是士人的天下,你明白吗?”
甄逸出身豪族,深知在这个皇帝与豪族共天下的时代,出身低微的人,只不过是盛世牛马,乱世炮灰;像赵云这种人,哪怕能力再强,但低微的出身,就决定了一切。因为这个世界,豪族子弟一出生就拥有了普通人穷其一生也到不了的高度。
“女儿不懂这些,女儿此生非二郎不嫁!”
甄姜泪眼滂沱,语气坚决道:“我愿陪他承受一切苦难,若父亲觉得女儿丢了甄氏脸面,那女儿请父亲以家主的身份,将女儿逐出家门!”
说完,甄姜磕头不止,光滑如玉的琼额已冒出血珠。
甄逸闻言,浑身一震,真是女大不中留,宁愿与家族断绝关系,也如此决绝;他知道女儿的性格,和他一样执拗,一旦决定了的事情绝不会改变。
“唉~”
甄逸长叹,心头的怒火,好似在这一声长叹中全部散去。
他看也不看甄姜,道:“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但跨出这道房门,此生就不得进甄氏家门一步!明日,我会向赵云请辞,回毋极老家,不再出仕!”
和女儿闹成这样,甄逸也不愿待在代郡,请辞,对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离开这个伤心地。
甄姜大哭,泣声道:“女儿拜别父亲!”
跪地三拜后,甄姜决然地退出房门。
房门轻轻掩上,甄逸回首望着房门,泪流满面,心如刀割,那是他最疼爱的长女………
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在这时倾盆而下,甄姜失魂落魄的走出驿馆,任由雨水打落在她身上。
这时,赵云突然飞奔过来,脱下身上白袍,为甄姜遮雨,一脸关切。
甄姜抬起泪汪汪的星眸,对赵云哽咽道:“二郎,从今之后,我就只剩你了!”
说着,甄姜靠在赵云胸口,无声哭泣。
赵云好似明白了什么,他指天发誓道:“我赵云对天启誓,此生绝不负卿,若违此誓天人共戮!”
随即,赵云将甄姜紧紧拥在怀中……
当晚的雨,就像甄姜的泪水,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一大早,郡署就收到甄逸派人送来的请辞信,说他身患疾病,无力到任。
赵云看过请辞信,久久不语,大汉门第之见竟如此之深。
我赵云就如此低贱吗?
赵云的内心在咆哮,是对这个世道不公的愤怒。
士族就这么高高在上,让人仰望吗?不,终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这些自命不凡的人,匍匐在我的脚下!
赵云手中的瓷盏,被捏的粉碎,洋洒而下。
代城南门城楼上,甄姜目送南下的父亲,无声留下两行泪水。
赵雨站在甄姜身侧,不知该如何劝慰;但她为女陶朱姐姐的敢爱敢恨而崇敬。
……………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但很难抚平心中的伤,半个月后,甄姜每天都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赵云见了心如刀绞,眼看马上就要亲自南下贩卖马匹,而甄姜现在这个样子,他怎么能安心南下?
最后还是赵雨提议,让赵云带着甄姜南下,赵云顿时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两日后,赵云亲领两百虎卫骑,带着甄姜、苏双,以及数百帮佣和五百战马南下,因为只有战马卖出后,代郡才有钱向朝廷缴纳今年的赋税。
赵雨这次也是大方,把她最爱的玉狮子给了甄姜,让甄姜骑着去散心。
玉狮子就好像女大十八变,早已不是去年满身掉毛的白癞子模样,长高了很多,也壮实了很多,浑身雪白,威武神骏,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还有点掉毛。
苏双说,还要再过一年,玉狮子才会真正成年。
马队缓缓南下,在九月中旬,赵云等人进入常山郡真定老家,这次没有走毋极地界,赵云害怕甄姜触景生情,徒增神伤。
两百虎卫骑铁甲外罩了一件衣服,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这是一支军队,还以为只是纯粹的马商。
路过老家门前,赵云自然要回去看看,直接领着大队去了滹阳乡丰亭,甄姜告诉赵云,在赵云去年离开常山不久,赵云父亲赵慎就搬回了丰亭老宅。
丰亭外,一群孩童正在玩耍,忽然发现不远官道上出现一支马队,一群小孩子吆喝一声,怀着好奇跑过去看热闹。
梳着冲天辫子的赵旭,抽着鼻涕大声道:“马儿有什么好看的,等我二叔回来了,他肯定送我一匹,哎!你们等等我啊!”他其实也很好奇。
赵旭跟着一群小伙伴趴在官道一边的田埂上,看着越来越近的马队,一群小孩哇哦哇哦的叫个不停,虽然他们不懂马,但他们看到雄壮的战马也忍不住惊呼。
因为雄壮的马儿是贵族才玩的起的,普通人家的孩子,只有仰望的命。
“我二叔,那是我二叔!”
赵旭眼中一亮,他看到了一个熟悉、俊朗的身影,他激动对身旁的小伙伴炫耀。
“赵旭,你天天想你二叔想疯了吧!”有个小男孩笑道。
“夏侯参,你不信我?”赵旭从田埂上站起来,说道:“等下你要向我道歉!”
说完,赵旭迈开小腿儿,直接跑向官道,口中大喊:“二叔,二叔!”
今年他已经五岁,常山到处都流传赵云的事迹,他自然把自家二叔当成了偶像。
马队在一条岔路停下,与甄姜共乘一骑的赵云,忽然听到小孩子的喊声,便望了过去…
发现田间奔来一个小孩子,待到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侄儿赵旭。
“二叔!”
赵旭小脸蛋儿红彤彤的,一副喜不自禁样子,当然还有些害羞,手足无措地搓着小手儿。
“他就是大兄的儿子旭儿!”
赵云将甄姜扶下马,对甄姜介绍道。
甄姜美丽的脸上带着笑容,走向面前的鼻涕小男孩。
“姐姐好漂亮!”赵旭甜甜一笑,鼻涕就像虫儿一样,在鼻中跳动。
“你也好可爱!”甄姜被赵旭的样儿,萌化了。
看到侄儿,赵云会心一笑,一把抱起赵旭,笑道:“旭儿,有没有想小叔啊!”
“想!”
赵旭重重点头,目光停在乘风身上,道:“二叔,旭儿想骑大马!”
“哈哈哈!”
赵云大笑,宠溺地捏了捏赵旭的小脸蛋,道:“好,今天就让旭儿骑大马!”
说着将赵旭举起放在乘风背上。不忘嘱咐道:“旭儿要抓紧马鞍哦!”
“二郎,孩子这么小,万一摔下来怎么办!”甄姜非常担心地看着马背上死死抓着马鞍的赵旭。
“没事,乘风通灵,我为旭儿执缰!”赵云一手牵着甄姜,一手牵着马缰,向丰亭牌坊方向走去。
赵旭趴骑在马背上,有些胆怯和紧张,但当他在路过田埂边看向自己的小伙伴时,忽然直起了小腰杆,眉飞色舞的对一众小伙伴扬了扬下巴,意思在说:看到没有?我二叔回来了,我骑大马,羡慕我吧!
趴在田埂上小孩子们,一脸羡艳,也起身跟随,口中一声声喊着:“常胜将军赵二郎回来咯!”
后方,苏双招呼马队跟随到丰亭外休整。
“汪汪!”
一条黄狗在前方亭门外狂吠不止。走近一看,居然是丰亭养了多年的阿黄,去年兵灾,阿黄居然还活着。
看到近前的赵云,阿黄突然摇尾甩尾,它认出了赵云。
这就是家的亲切感,不管离家多久,老狗准能记住你。
“二叔,阿黄没忘你!”赵旭看向给他牵马的赵云。
“二郎!”
阿黄的叫声惊动了亭里的人,一群面黄肌瘦的乡亲从里面走来,当他们看到是赵云回来了,一个个惊呼连连,欢喜不已。
因为赵云是丰亭的骄傲,是常山人民的英雄,只要外亭有人提起赵云,他们会非常自豪地说赵二郎是我们看着长大的。
“二郎!”
赵风从乡亲中挤出,语气激动。去年一气之下回了丰亭,现在气早就消了。
一群人迎着赵云和甄姜进入亭内,周围围着几十个乡亲,看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一看就是食不果腹,营养不良的样子。赵云对跟在身后一名军士低声道:“去让苏先生送二十石粮食过来!”
赵云正和乡亲们唠着家常,没一会儿粮食就送来了,赵云对一众乡亲拱手道:“诸位叔伯婶婶!家父、家兄平日里,少不得劳烦叔伯婶婶们,云在此感谢大家照拂,每家相赠一石粮食聊表谢意,望叔伯婶婶们莫要嫌弃!”
赵云此时赠送的可不是普通的一石粮食,而是精米,市价远高于五百钱。
乡亲们闻言,虽然心动但还是拒绝,他们对赵云更多的是崇敬,并非是巴结。
其后,在赵云再三劝说下,乡亲们才答应收下,这就是乡民的淳朴。
军士将一袋袋粮食发放,赵云似有所感,转身望去,在自家新建的宅子外,父亲满脸笑容的看着他,一年不见,父亲好似苍老了很多,曾经笔挺的身子也佝偻了一些。
“阿翁,儿回来了,拜见阿翁!”
赵云拉着甄姜奔至赵慎面前双膝跪地,甄姜也跟着跪下道:“姜拜见赵伯父!”
赵慎老怀已慰,连忙扶起二人,拉着俩人进入重建后的赵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