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沉有些抵触那一瞬的异样,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情愫。
“荣华富贵,”他嗤笑了声,“你不会还以为自己能做回那个高高在上的公主?”
这句话实在残酷,他以前忍耐不提,她也便自欺欺人的不去想这些。
李见月不喜欢他用这样的语气跟自己说话,可她太累了,没有心情生气。
洛沉看她不吭声,又道:“不是说见不到你皇兄便活不下去了吗?”
这些时日以来,李见月对他已有所了解,知道他故意在激自己,坚决道:“你别说了,我都做了决定。”
心里其实还是很难过,她将脸埋进臂弯里,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洛沉沉默良久,“为自己活难道没有意义吗?”
声音极低。
李见月抬起头,眼睛直直地望向前方,这一刹那,好似想通了什么。
“你说得对,我不止是永嘉公主,还是我自己。”
她抹去脸上泪痕,缓缓地与洛沉讲自己的心里话,“父皇和阿弟相继离开我后,我内心深处便将皇兄当成了唯一依靠,去找他,也是为了依附于他,过回以前安稳尊荣的生活,我明明这样想,心里却总是不肯承认自欺欺人,拿所谓的父皇遗命来当借口,可是现在我发现,这件事好像并没有那么重要了,皇兄他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有自己的路要走,反倒是我,一直活在自己的妄念中,认不清现实。”
她能想得这般透彻,洛沉也颇为意外,虽慢了些,好歹是清醒了。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父皇也叫我不要软弱,我得坚强起来,”她用力握住了洛沉手臂,以此来坚定自己的决心,“我总觉的自己没用,不是因为什么都做不好,而是我什么都未做过,洛沉,我想试试,普通百姓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或许以后,我也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嗯。”
她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只得来对方一个敷衍的音调。
李见月肩膀耷拉下去。
“你再不松手,我胳膊就废了,”洛沉幽幽道。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按到了他的伤处,慌张的抬起手,“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说着低下头,朝他伤口位置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小时候她受了伤,母后便是这样安抚她的,下意识的举动,她根本没想太多。
洛沉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响,半边身子都麻了,热意从耳根蔓延,迅速席卷,脖颈泛起了红晕。
他蹭一下将手拿开,往旁边挪了挪,保持距离。
李见月未注意到他的异常,以为他嫌弃自己笨手笨脚,尴尬的转移视线,“外面雨快停了。”
洛沉,“嗯。”
李见月,“雨停了我们就回去吧,老夫人会担心的。”
洛沉,“嗯。”
襄王一行人冒着雨,仓皇赶至合川驿馆不久,县衙就得了消息,派了官兵前去保护。
李行换了身干净的衣袍,吩咐朱弛给受伤的将士送点药。
他想过路上不会太平,没想到刚进入陇州地界就遇到伏击,对方训练有素,且拿的都是军械,不是普通的杀手刺客,能安排这样一支队伍埋伏,只能是手握重兵之人。
朱弛送完药回来,向他禀告,“问过了,这一带有逃兵藏匿,因其隐于深山,防护严密,不与人来往,也没有祸乱百姓,官府就一直置之不理,未曾剿灭。”
“逃兵?”李行细细思索,“不对,逃兵不会有那样精良的弓弩火器。”
朱弛,“可要派人查一查?”
李行道:“先不急,此地不宜久留,休整片刻还是早些出发吧。”
朱弛,“那我去跟大家伙儿说一声。”
“等等,”李行又想到什么,叫住他,“在一线峡时,你可有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
朱弛挠了挠头,“那些黑衣人都蒙得严严实实,也分不清是男是女啊。”
“不是他们,在林子里,”李行也不确定,“像是月儿,来驿馆的路上,我似乎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公主怎会在此?”
永嘉公主自雍县失踪后,王爷安排人手找了许久都没有消息,只怕生死难料,即便活着,又怎会和那些黑衣人一起出现在此。
这段时日王爷忧心忡忡,寝食难安,他们都不敢提说公主和太子,朱驰小心翼翼道:“王爷看错了吧?”
方才形势凶险,无暇他顾,此刻才有功夫静下心来回想,李行心里有疑惑,出峡谷的路是如何炸开的,他们当时被围困,自顾不暇,都没有看到,但肯定是有人出手相助。
会是月儿吗?
她那样的娇弱的性子,怎么敢用雷火弹。
李行觉得不可能,可也觉得在路上分明听到了有人叫皇兄,那个声音很像月儿。
如果真的是她,一定会来见自己。
雨势渐渐小了。
驿馆里灯火通明,李行站在廊檐下,回忆起以前在宫里时,也是这样的下雨天,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拎着裙据,生怕弄湿自己鞋袜,嘟着嘴一遍遍唤他,“皇兄皇兄,你背我好不好,你背我嘛。”
李行情绪低沉,他不敢想自己千娇百宠的妹妹,流落在外过得是怎样的日子,是否还好好活着?
朱驰拿了件披风过来,给他披上,实在不忍心让他心伤失望,可不得不说,“王爷,官府派出去的人回来说,说……在那附近没找到什么女子。”
李行久久未语。
若是月儿,这么久也该来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
修养了几日,李见月身子大好,趁着天晴,阳光明媚,烧了些热水沐浴。
小谷子给她拿来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她洗完换上,从屋里出来,正听见胡秀秀在前堂与洛沉算账。
“李娘子请大夫花了二两,给她抓得几副草药,还有这几日吃的用的,林林总总怎么也得三两,大哥,我跟二郎攒点钱也不容易,你看这……”
她做事利索,嗓门也大,叶茂在旁边拦都拦不住,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抬头,“大哥,我没有那个意思,大家都是一家人……”
“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胡秀秀打断他,“再说李娘子还不是咱大嫂呢,大哥带回来的人,自然得大哥经管,你说是吧?”
洛沉淡然自若地听她说完,“李娘子年纪尚小,莫要胡说,坏她名节。”
胡秀秀撇嘴,人家一个黄花闺女,都被你带回家了,你还有脸说这冠冕堂皇的话。
“她的一切花销,我自会……”洛沉说到这,话音一转,“自与我无关,你不妨去找她要。”
胡秀秀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话他都能说得出口,还是不是个男人!
“胡娘子。”
身后传来软糯的声音。
她回头,素衣罗裙的小娘子迎面朝自己而来,小脸白净,未施粉黛,樱唇透着自然的红润色泽,娉娉婷婷,身姿绰约。
同样的衣裙,穿在她身上莫名好看了很多。
胡秀秀上下左右的端详,简直移不开眼。
“胡娘子,我不会白吃白住的,花了你多少银两,我定会如数归还,”李见月诚恳道。
一句话让胡秀秀清醒,这小娘子貌美又乖巧,的确讨人喜欢,但说到钱上,谁都别想糊弄她。
“你怎么还?”
不是她小瞧,这几日下来,她看得明白,小娘子出身好,没受过什么苦,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什么也不会干,连自己都养活不了。
李见月,“我……我暂时还未想到赚钱的法子,但我可以先帮你做事,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胡秀秀直摇头,“我们家可不缺干活的,再说了你能干什么呀?”
李见月拉住她的手臂,殷切恳求,“我可以学,我不笨的,很快就能学会。”
胡秀秀余光瞥了眼置身事外的洛沉,恨铁不成钢,朝她使眼色,“你想想别的办法啊,干嘛给自己找罪受。”
李见月没明白她的意思,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向了洛沉,眨了眨眼,似醒悟过来,“你放心,我会想到办法赚钱,养活我们俩的。”
她承诺给洛沉的荣华短时间是实现不了了,连最基本的月俸她都拿不出来,导致洛沉因为没钱在家里被嫌弃,她心下也十分愧疚。
胡秀秀翻了个白眼,怎么会有这么傻的娘子。
她鄙夷的瞪向洛沉,人家倒好,一脸理所当然的样子,靠在胡椅上,悠然自得的品着老太太给他酿的青梅酒。
先前大哥把李娘子从谢万仇手里救回,抱着受伤的她冲回来时,胡秀秀觉得挺爷们的,怎么短短几日,就暴露本性了?
呸,小白脸!
“你就依了她吧,”连氏听了一耳朵,站在院子里朝胡秀秀道,“她有事可做,心里踏实,也能帮帮你。”
李见月笑盈盈的连连点头。
胡秀秀冷哼,明明就是偏心你儿子,也就李小娘子傻,还跟着乐呵。
几个人先后去忙了,前堂只剩李见月和洛沉两人。
“你伤好了吗?”
李见月看他脸色,大约是刚喝了酒的缘故,面色没有以往那么白,唇角水润,看起来气色不错。
从她进来,洛沉始终未抬眼,直到这一刻才将视线落在她脸上。
“你说你要养我?”
他似笑非笑,语气怪怪的。
李见月怕他误会自己不肯兑现给他自由的承诺,急忙解释,“我听说宫里的宫女到年龄放出宫时,都会有一笔遣散费,若得宠的,主子还会额外赏些金银财宝,让其归家后有所傍身,可安度晚年,如今我没有这笔钱给你,但我会尽力让你过好一点的。”
青梅酒喝多了脑子也晕乎,洛沉觉得自己反应变慢了,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晒得他睁不开眼。
“以后你就不是期门死士,也不是我的侍卫了,”李见月笑眼弯弯,“我住在叶家多有不便,不如我们以兄妹相称?”
洛沉眼睛眯了眯。
李见月,“我以后叫你……洛大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