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呜咽,如同鬼魅。
黑漆漆的棺木中躺着一具尸体,溺水而亡,死了已有几日,面容被浸泡得发涨变形。
聂家兄弟站在棺木两侧,聂老大一脸愁容,“这人都葬了,又刨出来是不是……嗯,不太好。”
“一个没人管的流民而已,若不是大哥可怜他,尸体早被野狗吃了,”聂老二不以为意,“如今这躯壳让我们用用,就算他报恩了。”
聂老大,“可是……”
“大哥,那位郎君可给了三十两银子!”聂老二打断他,“咱们得埋多少死人才能赚三十两!”
聂老大无话可说,咽了咽唾沫,却还不放心,“这能行吗?”
正说着,屋外大黄狗吠叫,有人来。
聂老二,“行了大哥,你待会儿别说话。”
得知找见阿弟,李见月满心欢喜,全然忘了身上的疼,她走得慢,一路忍着,极力跟上洛沉的步伐。
越走越觉得不对劲,看到那飘在空中的白幡时,李见月脸已煞白。
她站在义庄外,迟迟不愿进入。
旁边的狗叫个不停,凶神恶煞,李见月有些害怕,却怎么也挪不动脚。
洛沉被吵得心烦,一记眼刀,那狗瞬间怂了,耷拉着脑袋跑回去趴着了。
“你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他先一步入内。
李见月不知自己是如何进去的,看到棺木那一刻心都碎了,她一步步走上前,鼓足了勇气仔细去辨认,年岁相仿,身形相似,面容腐烂得厉害,隐约……亦有几分相似。
她不愿相信里面躺着的人与自己有何关系,喃喃念着,“不可能,不可能,他不是阿弟。”
院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洛沉几度掩鼻屏息,她却仿佛什么也闻不见。
“是不是找错了,洛沉,我们再去找找,他不可能是阿弟!”
李见月疯狂摇头,眼眶蓄满了泪,强忍着不肯落下来。
这一切定是误会。
聂老大心虚,想说什么,被兄弟一瞪,缩头退了回去。
李见月并未看到这一幕,她怀着最后一丝希望,目不转睛望着洛沉,期盼着他的回答,眼神里充满恐惧。
有那么一刹那,洛沉无法开口。
聂老二沉不住气,扯着嗓子,“小娘子,要不你再看看呢?”
李见月相信期门死士的能力,更相信洛沉,尽管他似乎并未将自己当作主子,他沉默不语,其实已给出答案。
李见月不相信,绝望的试图说服他,“阿弟身上有块胎记,绝不是……”
听到这话,聂老二便像是得到了指令,立马扯开尸体身上那破烂的衣衫,露出胸前的红色胎记。
左胸上方。
位置都一模一样。
李见月眼前一黑,泪水夺眶而出。
义庄后面有座不知名小山,山上坟冢林立,埋了许多孤魂野鬼,洛沉寻了处清净的地方将尸体葬了。
李见月万念俱灰跪坐在坟前,声音沙哑,“阿弟,你先委屈几日,过些时日,过些时日,阿姐定回来接你。”
洛沉靠在一旁的树上,静静看着她。
纸钱烧完了,她仍一动不动,无声流着眼泪。
瘦弱的身躯小小一团,风一吹,似乎都能被刮跑。
等到了天黑,她还是那般模样,洛沉走过去叫她,“回去吧。”
李见月低垂的头微微扬起,脸色苍白,“我没有亲人了。”
他抿着唇,清冷的眉眼没有丝毫温度。
谁又何尝不是。
“洛沉,我好疼啊!”
压抑的低泣,伴着痛苦呻/吟。
李见月身子簌簌发抖,终于支撑不住晕倒过去。
洛沉在期门长大,见惯了生死,早已是一副铁石心肠,此刻竟有些慌神,唤了声“公主”,而后抱起她快速下了山。
聂老二盘腿坐在草席上,将银子倒出来数了一遍,喜滋滋的重新装回钱袋,准备出去沽酒喝。
乍然见那冷面郎君抱着小娘子急匆匆跑进来。
又来活了?
他面上一喜,咧嘴迎上去。
“闪开!”
被厉声呵斥,聂老二扬起的嘴角瘪下去。
还没死成?
义庄只两间草屋,洛沉随意踹开一间,将李见月放在里面木榻上。
聂老大闻声而来,好奇发生了何事,脚刚迈入。
“滚出去!”
他吓得一哆嗦,一句话不敢说,老实退到门外。
兄弟二人站在外面暗中观察。
洛沉只知李见月脚伤了,她始终未喊疼,便以为并不算严重,这会儿才发觉,她右脚踝的骨头都错位了,肿得厉害。
小公主向来娇气,能忍这么久,着实让他意外。
洛沉学过接骨正位,确认了她的断骨位置,手上用力,干脆利落给她掰了回去。
“咔哒”一声脆响。
“啊!”
李见月被痛醒,从榻上惊坐起,抓住自己衣裙,额头顷刻间布满了虚汗。
“别动!”
洛沉低声警告。
李见月本能抽离的腿被一只手掌牢牢按着,随着剧烈的痛意退去慢慢放松。
洛沉等她缓了会儿,四下打量,起身去拿一旁扎好的纸人,直接撕开,取出里面支撑的木条。
聂老大心疼死了,想要阻止,聂老二拉住他,“大哥急什么,待会儿再跟他算钱,跑不了。”
李见月的目光随着洛沉移动,意识到他要将那晦气玩意儿绑在自己腿上,全身都在抗拒。
“你是不想要这条腿了?”洛沉语调很平。
李见月却听出几分威胁,不敢再乱动,乖乖的任由他包扎。
洛沉,“怎么弄的?”
“不小心……摔的,”提起此事便想到阿弟,李见月心中一痛,不想多说,看了看周围转移话题,“这是哪儿?”
洛沉,“义庄。”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屋内一阵沉寂。
李见月低头看着他的动作。
洛沉包好后,一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静默了一瞬。
“这几日不要走动。”
“你先歇着吧。”
说完便要出去。
“等一下,”李见月叫住他,小声说,“我不想待在这儿。”
洛沉面无表情,“那你走吧。”
李见月,“……”
从屋里出来,聂家兄弟立马将洛沉围住。
聂老二嘴快,抢在大哥前面开口,“郎君,我们这是死人待的地方,可从未收留过大活人,你们要实在没地方去,暂时住在这儿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价钱嘛,咱得先说好,还有那纸人,您不能白用是吧?”
聂老大凑在旁点头,“嗯……对!”
“去准备些吃食送来。”
洛沉答非所问,根本没有听他们所说的。
“若还要吃食,那这一日起码得有二两银子,”聂老二眼珠子转来转去,“这死人只占那四四方方一口棺,您二人……”
话未说完,聂老二感觉寒意侵袭,随即脖颈一凉,他垂下眼皮,看到抵在脖子上的刀刃,吓得音调都变了,“郎,郎君,有话好,好说。”
聂老大没见过这架势,想救兄弟,又很害怕,哆哆嗦嗦哀求,“别别杀我弟弟,您要我们做什么我们就做什么,不,不要钱,什么都不要,求求您别杀他。”
洛沉满脸狠戾,是真的动了杀心。
聂老二抖如糠筛,之前只当这郎君面冷,脾气不好,没想到这般凶恶。
“我,我错了,别别别杀我,别吓着里面的小娘子。”
良久,那濒死的压迫消失。
洛沉转身离去。
聂老二捂着脖子瘫坐在地,满手血红。
修养了些时日,李见月的伤逐渐好转,这段时间,洛沉偶尔会来给她送些吃食,大多时候只她一人安静躺着。
草屋窗外有一片田野,长满了不知名的野花,姹紫嫣红,阳光好的时候,她也会坐起来看看。
这日,她盯着花丛中飞舞的小蝴蝶发呆时,聂老大端了碗鱼汤,站在屋外,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喝点。
李见月缓缓点头,聂老大便端了进来,放在木榻边。
她几乎整日睡着,这还是头一次见到义庄的人,忍不住问,“我阿弟……是怎么死的?”
聂老大放碗的手一抖,低着头嗫嚅,“掉,掉河里,淹死的。”
李见月面无血色,深吸了口气,“在何处找到的?”
“在……”他汗流浃背,不知该不该回答。
“城外的乱葬岗,找到时已溺亡三五日。”
洛沉自外面进来。
“是,是,”聂老大忙不迭点头,他一来,半刻也不敢多待,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大约被水冲到了岸边,附近百姓不认识,便扔去了乱葬岗。”
洛沉说完,扫了一眼旁边的鱼汤。
“不好喝?”
李见月还是头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一想到阿弟死得那般凄惨,只觉得心如刀割,什么都吃不下。
洛沉站在木榻前,垂眼睨着她,“你想知道什么,可直接来问我。”
李见月点点头,顿了一下,又委屈道:“可你从不与我好好说话。”
“……”
洛沉竟无言以对,生硬的转了话题,“你的伤也好些了,明日我们就离开此地。”
李见月也并不想在此多待,闻言便道:“好,你先去找辆马车来。”
脚伤仍不能大动,骑马定是不行。
洛沉此次倒没拒绝,嗯了声,没再多言,转身往外走,忽地脚下不稳,他眉头紧蹙,不动声色捂住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