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炸腐竹

徐璟脚下生风,冷漠的脸色因慎重比平时看起来更为严肃,吓得过路监生们无不绕着他走,纷纷让开路。

终于,在一处炊饼摊和一处粉摊之间瞧见了那对卖花糕的年轻夫妇。

其实也不是先瞧见那夫妇,而是先瞧见了那摊前排队的长龙。

那一对夫妻矮矮个子,郎君憨厚老实,娘子圆脸厚唇,都是有福的长相,却一点也不像乔家人。

也不会是长开了——乔家的女眷在掖庭劳作多年,除了他打点关系能照顾到的那几个,其他的处境应当都不是很好,断不会像面前的摊主夫妻略显丰腴。

徐璟的期盼一下便落了空,他甚至已经不失望,因为失望过太多次。

不过他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在队尾排起了队,打算亲自问问摊主夫妻。

前面不少排队的监生注意到他,吓了一跳,忙要给他让出前排的位置,都被他给拒绝了:“你们等得久,我乃后来之人,自当从最末位排起。”

结果就是排在他身前的那位倒霉监生一直如芒在背,一刻也不敢转头与同窗闲聊,直到沉默地买完饼才始觉解放。

“小郎君要来点什么?”胡娘子忙得头也不抬,直接习惯性张口就是问,感觉到身前投下的阴影不一样才察觉抬头,“哟,不好意思了,大人要吃点什么?”

她搓搓手,第一次接待绯袍官员,有些紧张得结巴了:“您、您看看我们家的花糕和花饼,这都是卖得好的,还有饮子也有......”

“打扰摊主了,某想问问,这花糕可是摊主自家的做法?”

他指了指案板上的花糕,精致的卖相、熟悉的香味,与简陋的摊位格格不入。

他看着胡娘子,期望能从她嘴里听到那个他想听见的答案。

胡娘子一愣,随后讨好笑道:“这是奴的远房妹子教奴做的,确实算不得自家方子,不过啊,除了奴这儿也再没有和这味道相似的花糕了。”

她担心这里面有些什么官司,谨慎地将糕点都往案板中间拢了拢。

“您妹妹...”徐璟眼神黯了下来。

阿婉哪还有什么相熟的远房姐姐在宫外?

想来不是同一人,碰巧而已。

他转瞬又恢复了神色,温声道:“给某来两块吧。”

胡娘子笑道:“哎,好!”

“多谢。”

“大人走好!”

徐璟只以为自己又一次落空了希望,却丝毫不知一街之隔的后山脚下,他日思夜想的阿婉正在此处经营着火锅摊。

火锅摊这几日上了一样新菜,名炸腐竹,顾名思义便是炸制的腐竹。

做法也简单,是以薄腐皮对半剪成,锅中烧热油,维持中火,将腐皮放进去炸,待得锅中腐皮炸得起泡变色后捞起就成。

关键在于每次炸的时候得少放些,不能贪多,因为腐皮一炸就膨胀撑开,多了容易炸不均匀。

乔琬是在对门的大婶那儿买的豆腐皮,豆腐大婶姓氏不详,一直未嫁,靠卖豆腐、豆浆为生,人称豆婶儿。

豆婶儿家的腐皮又薄又匀,豆腐没有那股子很重的馊味,比她从另一家生意更好的付氏豆腐坊买回来的口味要好,于是便一直在豆婶儿家订货。

因着乔琬的这门生意,豆婶儿做多的豆腐也没滞销了。

这几日阿秣还总看见豆姐儿手里攥着从货郎那儿买来的麦糖嘬得津津有味。

他也馋,闹着阿雁要钱买糖吃。

从前洪家买豆腐都是跟大家一样在付家买的,阿雁觉得吃着也不错,毕竟付家是最开始在巷子里卖豆腐的人家,口碑和名声比豆婶儿出名不知道多少,买习惯了的街坊邻居懒得换地方买,所以豆婶儿的生意一直一般。

让阿雁恼火的是,这几个月买回来的豆腐总有缺斤少两,她是凭煮出来装在盘子里没有以前多才感觉不对的,可买的时候在付家的称上称着又没问题!

付家的儿媳妇何娘子,小巧玲珑的一位妇人,脸蛋就跟点出来的豆腐一样光滑细嫩,还有一张巧嘴,每回见了都是笑眯眯的,让人挑不出错处。

之前阿雁打发李寿去理论,李寿本来就嘴笨,再对上何娘子的笑脸,根本没个定论。

回来还说她疑神疑鬼,阿雁越发恼火了。

后来她看乔琬在豆婶儿家买的好,也就学她换了豆婶儿家买豆腐。不过她内心还是存了不屑的,觉得豆婶儿真是傻,一大把年纪了没嫁人,只能自己一个女人家起早贪黑卖豆腐,还收养个别人不要的女娃儿。

有甚么用?难道还指望着豆姐儿能给她养老?女孩家家的,迟早都要嫁人。

现在她见豆婶儿家状况比以前好些,这不屑就越发显出来了,总觉得她们好日子没过多久就飘了,搂过阿秣肩膀哄着:“糖有甚么好吃的?吃了要生虫牙!中午阿娘给你做鱼吃,乖乖。”

“不,我不!不要鱼,就要吃糖!就要吃糖!”

阿秣哭闹起来。

一时间不大的院子里充满了小孩儿尖利的哭叫声,吵得人头疼。

阿雁气恼:“吃吃吃,吃什么吃!短了你饭了?整日嘴这般馋!”

西厢的窗户“啪”地打开,陈书生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怒容满面:“洪家娘子管管孩子吧,这样吵闹,还让不让人看书了!某去岁应试不中,全在你们!”

阿雁抽气冷笑:“陈郎君这话也忒没理了!即如你说的,那么钟郎君是如何考上的?总不至于我这动静只有陈郎君一人听得见!”

陈郎君被拿去与自己一直嫉妒的钟郎君做比,更加脸色涨成猪肝色,无话可反驳,含恨磨了许久的牙,最终忿忿关了窗户,扔下一句:“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就好似他心胸多宽广似的。

阿秣哭得更加卖力:“呜哇——要吃糖要吃糖!”

乔琬买了菜回来,正撞见这一幕,状况之外就被阿雁拉过去评理——

“......乔小娘子讲讲理,先不说我家是户主,陈郎君是赁户了,他这样挑我的错?这院子里也不单单只有我一家人,平日里小娘子备菜熬料、胡娘子家阿忆阿恬玩耍,难道就没点动静了,怎么光指着我家!”

阿雁愤愤不平:“乔小娘子说是不是?”

乔琬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西厢窗户又“啪”地推开,露出陈书生那张半睡不醒的怒容:“乔小娘子讲理,断不会与您同流合污!乔小娘子说是不是?”

在双方期待的目光中,讲理的乔小娘子肃着脸闻了又闻,狐疑道:“院里什么味道?”

陈生、阿雁皆耸了耸鼻子。

“遭了,我锅里的鱼!”

阿雁闻见糊味忙里忙慌地救鱼去了。

陈书生自以为乔琬是在护他的面子,冲她感激一笑。

瞧着对方眼屎还挂在眼角,一头稻草似的乱发模样,乔琬痛恨自己的眼神为何要这般好。

“现陈郎君可继续用功了,奴就不打扰了。”

她敷衍一笑,转身回了东厢。

陈书生被她春光里嫣然一笑的明媚模样迷得七荤八素,呆呆愣愣许久,没有反应,就算对方进了厢房后根本看不见什么,他也依旧固执地盯着乔琬紧闭的门窗。

他捂着狂跳的心口,好久才反应过来一阵狂喜:乔小娘子总是冲他笑,一定是对他有意!

阿秣见没人理他,早不哭了,趁阿娘没空管他偷偷溜了出去,找豆姐儿讨糖吃。

乔琬今天去买回来了笋,用来腌酸笋。

新鲜的竹笋用刀剥掉外皮,保留里面白色的笋肉。虽说七月的竹笋最为鲜嫩,但之前答应了柳三郎清明前让他尝尝螺蛳粉锅子,她至少得抽空试试。

像最近先上的炸腐竹便是螺蛳粉锅理原本的配菜,她觉着涮其他锅子吃也不错,所以先拿来上新了。

没想到的是爱吃清汤锅子的监生们这般偏爱炸腐竹,刚上新第一天就脱销了,太夸张了也。

不过炸腐竹的确好看又好吃,色泽金黄灿灿,油光透亮,飘在锅子里,有文采斐然的监生赞其曰“灿若骄阳”,意境更上一层楼。

自从上新后柳廷杰每次都必点,最喜欢将其煮到烂糊时的口感。

这时候的腐竹吸饱了牛骨清汤的精华,原本干脆爽口的腐竹变得无限绵软,同时又保留了豆制品原有的浓郁豆香味,和油豆腐的外观有点像,但口感完全不同,咬起来汤汁四溢,又韧又香。

当然,他和吕穆也不是每天都来。

因为吕七郎因最近吃多了辣锅,舌上生了两个大燎泡,只能吃些清淡的汤水,便宜了柳廷杰这厮,正对他的胃口。

不过有柳廷杰和吕穆的初期宣传,又有后来的食客口口相传,这几天乔琬的摊子上基本都是座无虚席,每天都能保证至少一千文的收入。

乔琬烧开水把器皿刀具都烫了一遍,用干净的布巾擦干,不留一滴水油,再将切成小块的竹笋码进坛子里去。

腌制酸笋时只需要放水就够了,不需要其它任何调料。

将坛口封好之后,乔琬将装了笋坛子挪到阴凉干燥的地方保存,接下来等上半个月就好了。

酸笋可以说是是螺蛳粉的灵魂,但远不止这一种用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