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二台综艺部的会议室里,周导愕然地看着对面。
林烈凯一身正装,衣着一丝不苟,脸上的表情严肃,毫无任何开玩笑的意思。他身边,一名助手和一个律师分列两边。
“什么?要把我们最后一期的剧本换掉,用你们提供的?”周导脸色涨红了,强忍住愤怒,“林总,我们前面几期都合作愉快,我就直说吧。”
他指了指面前的调查报表:“贵方的广告给得足,我们也从不含糊,节目中软广无处不在,而且不生硬。调查反馈你们看过,你们自己也是满意的,这还不行?还要直接干预我们的综艺剧本?”
太过分了,一大早就赶过来,拿着他们广告商提供的最终一期剧本,要求按照这个来?
疯了吗这是?只听说过死皮赖脸加硬广的,没听说过还要直接干涉台本的!
林烈凯表情虽然严肃,语气却很温和:“周导请息怒。我有不得已的理由,也绝非心血来潮。”
他推过来一叠材料:“周导您先看看这个剧本,假如您觉得真的很糟糕,再拒绝也不迟。”
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周导:“实际上,这个台本是重金请人加急写的,我觉得质量不错,悬疑感强,绝不会叫您失望的。”
周导勉强地接了过来:“那我看看。”
他身边,广告招商部的经理使劲咳嗽了一声:“哈哈哈哈,我看了我看了,相当有意思的!”
周导黑着脸,也不理他。广告招商部真不要脸,为了拉拢大金主,当然肯舍弃节目利益了,他是导演,节目做砸了,毁的是他的口碑!
他愤愤地打开剧本,一行行快速扫过去,一开始翻得快,可是很快,速度就慢了。
放下台本后,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林烈凯:“这里面没有你们的广告。”
林烈凯点点头,漆黑眸子里带着种奇怪的意味:“所以您看,和那些无关。”
周导的脸色温和了许多,他沉吟一下:“可是这个主题会有点奇怪。毕竟我们是冤家大和解主题,林总想玩悬疑破案的话,隔壁综艺组有明日星侦探,那个更加”
林烈凯摇了摇头,他身边的助理立刻会意,掏出来一张银行本票,恭敬地放到了周导和招商部经理面前。
林烈凯轻轻点了点那张本票:“不,我就要在这个节目上。为了补偿由于我的任性给节目组带来的困扰,这是小小心意。”
周导低头一看,吓了一跳:“呃也不会用这么多,剧本还是蛮有新意的。不过,有的地方还需要斟酌,写得稍显过分了些。”
他想了想:“虽然艺术高于生活但是来源于生活,但是也不能太夸张嘛,比如这里,为了一万元就下死手害人,为了一点私欲就这么恶毒,要稍微改得合理点”
林烈凯摇摇头:“周导,抱歉,每一个细节,我都希望不要改动。”
他眸子闪闪发亮,带着凛冽的寒意:“现实中,远远有比这更加可怕的事呢。”
周导又有点不太高兴了,这位小林总,到底他是导演还是自己是导演!
“我得为节目效果负责”
林烈凯淡淡截道:“可以再加广告费的,下一季的招商我们先预定了。”
广告招商部的经理使劲在桌子本也可以的,冲突激烈,人性恶就恶点吧,好看。”
对面,林烈凯接着又开了口:“另外,新来的飞行嘉宾的话,我要指定人选。”
周导愕然地看着他:“什么飞行嘉宾?”
林烈凯脸色冷漠:“你们的主题不是冤家大和解吗?换这个人,一定适合。不愿意来的话,拿钱砸,砸到他愿意为止。”
沈木轻愣愣地望着吴静安,忽然站起了身:“叫我去上冤家大和解?和谁和解?”
吴静安淡淡地扔下手中的合同:“还能和谁?成焰和你之间有超高话题度,自然是和他。”
沈木轻俊秀脸上一片怒意:“你疯了?节目组希望搞噱头,我们上综艺收视率当然会爆棚,可是我呢?”
他嘶声问:“本来那件事已经快淡出大众视野了,我和他再同框,是怕大家快忘了,再提醒一下?!”
吴静安强忍住不耐,露出和气的神情:“不要想得这么悲观,我们也不是没有好处。第一,这个节目收视率有多高,你应该知道。多少明星大咖想去做飞行嘉宾,都苦于无门,只要上,对知名度就是好事。”
他亮了亮那份合同:“还有价钱,高到足够叫人满意。”
沈木轻阴着脸,冷冷看了一眼数字:“再高我也不想去!”
吴静安直起身子,向前逼近了他:“木轻,不要闹脾气。你以为现在还是可以挑挑拣拣的时候吗?不是了。”
他面无表情:“上次谈好的素人唱作综艺,黄了。导师的身份被小歌后杨雨潇截了和。”
沈木轻清秀的脸上有刹那的羞愤和怒意。
是啊,那档综艺标榜的是“给爱好创作的新人崭露头角的机会”,拟邀请四名导师,要求是在原创界具有影响力的明星歌手,原本已经初步定了他,可是那件抄袭风波后,一切就忽然搁置了。
就在上个星期,吴静安终于忍不住焦虑,主动放下架子去询问,却得知对方的四名导师,都已经就位了!
吴静安看着他的神色,叹了口气:“你也知道的,已经这么久没有新工作谈下来了,这是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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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木轻冷笑:“所以我就要忍着屈辱,去和一个小辈搞什么冰释前嫌、冤家和解,贡献大众的话题和谈资?!”
吴静安神色淡淡的:“做艺人的,难道供人娱乐不是本分?”
沈木轻的脸色终于从涨红慢慢变得惨白。
这么多年了,外人看来吴静安对他毕恭毕敬,只有他才知道,私下里,这个人从来没有真正看得起过他!
每当他的口气从温和变成这种不加掩饰的刻薄时,就代表着着他已经不耐烦了,他的决定也不容再质疑。
吴静安观察着他的神情,满意地又换上了安抚的口气:“听我的,一期热门综艺而已。合同我已经帮你签了,去一两天就回来了,忍一忍海阔天空。”
顿了顿,他又劝说着:“我知道你想说,反正钱也够用了,大不了渐渐隐退,可是你啊,还是天真。现在物价这么通胀,你现在觉得这些身家够用,十年后呢?二十年后呢?养老呢?”
沈木轻厌烦地冷笑:“我孤家寡人一个,随便怎么活都行,并不需要多少钱!”
吴静安捏起他真丝衬衫的一角,半是叹息、半是讥讽:“过惯了奢靡的生活,你连穿件棉布的都觉得硌皮肤,就不要说什么粗茶淡饭也行了,矫情。”
沈木轻咬住了嘴唇,充满怨恨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吴静安笑了笑,“就算真的要隐退,临退出前,也得好好捞一把再走,对不对?我是真的为了你好。”
望着猛然夺门而出的沈木轻,他嘴角的微笑隐去。
忽然地,他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忽然站起身。
走到门口,他把房门锁死,才接起那个没有备注姓名的号码:“喂,查到消息了?”
电话里,熟悉的声音带着狂喜:“吴哥,那个女人找到了!”
吴静安心头一震,低声急问:“哪儿找到的?你不是说被成焰带走以后,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吗?”
全市的高级私立医院都想办法找遍了,都没有端倪。那个成焰现在也算是有钱有人脉了,把那个女人藏到了哪里,他花了那么多钱打探,竟然一直没头绪。
“不是我找到的,机缘巧合,我刷抖音时看到的!吴哥你看,我发个地址给你!”
吴静安急匆匆地在手机上点开了他发来的视频,是一则社会新闻?
看上去,就是那种路人街拍的突发事件。手机画面上,不少人围在江边大桥上,吵吵闹闹的。
手机自带的录音里,还有人在大声叫:“哎哟,要跳了要跳了,快看!”
镜头摇晃,拉近了焦距,对准了不远处的桥墩,一个穿着医院病号服的女人瘦骨伶仃,背对着围观的众人,正木然地跨坐在桥栏杆上。
忽然地,那个女人猛地扭转了头,神色凄厉:“你们别过来,过来我就跳下去!”
看着画面的吴静安眸子猛然一缩!
这张蜡黄的脸,虽然颧骨都陷了下去,虽然镜头很远,不甚清晰,可是他还是能依稀辨认得出来:是那个李琪。
瘦得都脱形了,可还是认得出来。
手机机主还往前挤了挤,显然围观的人很多,但是没多少人敢冲过去,也有人混乱中七嘴八舌地叫:“哎哟大妈,您别跳别冲动,我们不过去!”
也有人冒坏水的:“跳啊跳啊,这都看了半天了,急着回家呢!”
镜头里立刻有人骂起来:“你这人嘴巴贱不贱啊?人要真是因为你一句话跳下去淹死了,你一辈子良心过得去?”
手机一直在拍摄,围观的人群里,有个小伙子忽然出现在一边的画面里,长相挺忠厚。
他悄悄地从边上绕过去,藏在了一根大桥墩背后,周围的群众已经有不少人发现了他,但是最后的善意还是占了上风,没人叫出来。
桥栏杆边,那个女人呆呆地望着滔滔江面,那,在心里默念着:跳下去,快点跳下去!
忽然,就有人高声大叫,明显是想转移那女人的注意力:“啥事想不开啊,大姐?世上没有顾不去的坎儿,先下来,大家帮你想想办法!”
立刻有人接话:“是啊是啊,你就算不想活了,想想你爸妈,想想你的娃儿!”
那女人声音全哑了,不知道是病痛造成的,还是哭多了,她惨笑着:“我没爸妈,我爸妈说我干的是丢脸的营生,他们不认我。我也没老公,没娃。现在我得了癌症了,活着到底是为什么”
“哎哎大姐不能这样说,癌症后来活得好好的,多呢!”有个老头儿苦苦地劝,“我家有个邻居,查出来也说是癌,结果屁咧,不吃药不打针,该吃啥吃啥,几年后一查,没了!真的我不哄你!”
女人的眼神直勾勾的,茫然地望着围观的人,忽然痛哭失声:“我该死,我害死过人,你们不懂的我害死过人!”
吴静安心头一跳,胆战心惊: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乱说些什么?果然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
一边,那个小伙子藏在桥墩阴影里,一点点侧着身子,靠近了。
那女人扭过头,忽然地,身子站起来,双臂一伸,就要跳下江去!
众人一阵惊呼,就在这兵荒马乱中,那个小伙子已经果断地狂冲了出去。一把死死抱住了那个女人的腰,连拖带拽地往回拖。
“大姐大姐,你想开点!”
旁边有人围了过去,有人在打电话报警,有人在叫救护车,人群攒动中,只听见女人哀痛的号啕声,在人群中依稀传来。
画面到此为止了,显然是围观的路人停止了手机录像。
“哎呀,差点就跳了,幸亏有人去救,小伙子人不错。”
“没劲,怎么就不跳呢,要是我得了癌症,我也直接跳,不遭罪。”
“前面的贱人滚,你这样的人渣,现在就该跳下去!”
吴静安死死地盯着那个视频,又看了一遍,才关上,重新拨通了电话。
“是她,按照她身上的病号服,放大字体,一定能找到医院。”他冷冷道,“你先去查到确切的地址,立刻向我汇报。”
电话那头,男人连连称是:“明白,这一定找得到的,那多么围观的呢,救护车来了,去了哪儿,也好问!”
吴静安狠狠地、低声道:“这一次,绝对不能叫她再活着了,懂吗?虽然已经快死了,可是她就是一个隐患,看看今天她在临死前,都在胡说!”
办公室的桌子声地记录着每一点声音。
城市的某个角落,正在百无聊赖地监听着的男人忽然坐直了,神色严肃,飞快地重新倒了回去,重听了一遍监听录音。
然后,他飞快地拿起电话:“老板,鱼儿上钩,要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