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画阑的脑子瞬间炸成了朵朵烟花。
全世界仿佛忽然安静,他只能看到那浅粉的唇一启一合,说,“哥哥帮你”。
他鼻尖一热,手越来越往下:“哥哥……帮我什么?”
霜绛年盈盈一笑:“记住这个感觉。——我保证让你终生难忘。”
晏画阑的鼻血终于不堪重负,流了出来。
紧接着,他就爆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
霜绛年施施然坐起身,收回九刺,并捂住了被猪叫震疼了的耳朵。
晏画阑脸色惨白,眼神像个初涉世事可怜被骗的男大学生,弓着背忍受生命不可承受之痛。
霜绛年穿好衣服,回眸一笑:“终生难忘,是吧?”
晏画阑心不甘情不愿,委屈巴巴地点头。
哼,等着瞧,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来年春日我定当把你按住疯狂开屏之后这样这样那样那样……
“记得把床清理干净。”霜绛年又说,“还有,罚跪一炷香罢。”
晏画阑立刻乖巧:“好的。”
他用法术清理了床榻,抽出青爵就跪。
这份疼痛不可避免地给他造成了心理阴影,接下来独处的几日,晏画阑消停了不少——也有可能是将企图藏进了更深处。
*
十日之后,飞舟终于抵达了红枫岭附近的枫城。
秋风萧索,百余年前的凡人城镇孤零零矗立着,酒旗被风雨蚕食看不清颜色,茶碗放在长桌上,还没来得及收下去,仿佛上一瞬还有人端着谈笑风生,下一瞬所有活人便凭空消失,空留一座死城。
四处都是残垣断壁,蜘蛛都不屑于在此地筑巢结网。
他们并肩走在荒无人烟的街道上,晏画阑细细讲述他上次前来时打听到的消息。
“在凡人的传说里,枫城曾是一座繁荣的城镇,直到百年前的一日,所有活人一夕之间全部消失,便成了鬼城。”
“有胆大的剑客前来冒险,人间的帝王也曾出兵探查此地,但他们无一例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俗话说“神仙打架,凡人受罪”,霜绛年却不信凤凰会牵连到凡间。
除了他们以外,枫城连一个活物都没有。系统探测了此地的空气和水源,没有魔气也没有毒素,一切正常。
耳边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响,霜绛年猛然回头,却什么也没看到。
或许是神经过度紧张造成的错觉。
在他的视野之外,一条细藤蔓藏在了青石板下。
越过枫城之后不久,他们来到了红枫岭脚下。
红枫岭四周布了结界,不能用飞行法器,只能徒步上下。
没有虫鸣鸟叫,也看不到红枫,整座山岭都弥漫着浅灰色的浓雾,霜绛年发现雾气中蕴含着微量的魔毒。
他牵住了晏画阑的手:“双修。”
刚才还脸色冷肃的晏画阑,面颊上泛起了红晕:“虽然我很想满足哥哥,但这里好像不合适……罢了,哥哥若实在想,也不是不行。幕天席地,危机四伏,别有一番刺激。”
霜绛年眼神奇怪地看着他,似乎想挖出他脑子里面的黄色废料。
“浅层次双修不需要肉|体交合,只需要肢体接触。你把灵气渡给我,我再将灵气渡给你,慢速循环,我的体质能驱除你体内的微量魔毒。”
晏画阑失望:“……哦。”
但牵住哥哥凉凉软软的手也很快乐,他很快就振奋了起来。
“哥哥,这雾气会让人产生幻觉,无论如何,都要记住同你牵手的是我。”
霜绛年应下。
修士能以龟息之术无需呼吸,但这些雾气显然不仅仅能从呼吸中入侵,眼睛、耳朵、甚至是皮肤的接触,都会产生效果。
幻象中,就连身旁牵手之人的身份也会改变。
他们在迷雾里走着走着,霜绛年便感觉身边的晏画阑狠狠一抖。
“怎么了?”他传音入密。
晏画阑神志一清:“这幻象太恶毒了,刚才它把哥哥变成了……”
“变成了什么?”
晏画阑语气惊恐:“变成了白鹤那老头,他逼我穿厚秋裤肥棉袄,还逼我上朝,不披完三千本奏折就不许我走!”
霜绛年:“……”
他一时也分不清白鹤丞相和晏画阑到底哪个更惨。
晏画阑好奇:“哥哥的幻象里,我变成了什么?”
霜绛年侧头看了看对方,停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还是你。”
当然不是。
但他觉得还是不要告诉晏画阑为妙。
因为此时在幻象里,牵着他手的人——是魔主。
魔主手上缠满绷带,不断有水蛭般的魔毒从绷带的缝隙中挤出,贪婪地噬咬着他的手。
“还记得你的鲛人父亲吗?”魔主嗓音嘶哑,带着恶毒的笑意,“他顽固不化,不肯每年奉上新生的鲛人幼崽——结果换来了什么?全族覆灭。”
“本尊还记得那一日,鲛人吹起号角,他头一个冲过来,瞬间便被剧毒缠身,成为炼化魔毒的养料……”
霜绛年的手紧了紧。
“哥哥?”晏画阑的嗓音传入他脑海。
“无事。”霜绛年哑声道。
魔主的声音继续传来:“你想救凤凰幼子?哈哈哈哈,你会像你的父亲一样,事与愿违,引火烧身。而凤凰幼子将为本尊所用,葬送掉你爱的这个世界……”
“他不会走上那条路。”霜绛年回头注视着魔主,“——因为我在他身边。”
魔主眯起眼,他的脸扭曲变形,倏然间化作晏青的脸。
霜绛年有些意外。
若说这迷雾能让人看到自己畏惧的事物,他为何会畏惧晏青?
“多谢仙子为我驱除魔毒。”晏青彬彬有礼地向他笑了笑,“那么我的弟弟……也该还给我了罢。”
霜绛年眸光微动。
晏青叹道:“我本该才是他的亲兄长,但看他口口声声叫旁人‘哥哥’的模样,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这一次,霜绛年哑口无言,半句都无法辩驳。
他这才蓦然发觉,自己是介意的。
或许他内心深处喜欢“哥哥”这个称呼,并且害怕着这样的亲情被剥夺。
想通之后,晏青的脸消失,变回晏画阑。
晏画阑听到了他刚才和魔主说的话,正满脑子问号,但他来不及问起,眼神便忽然警惕起来。
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牵着霜绛年,躲在一棵红枫之后。
“嘭——嘭”,地面在沉重地震动,他们脚底下,鲜红的红枫落叶随着震动沙沙颤抖。
有什么大型猛兽来了。
——一只棕熊兽。
这只灵兽修为不高,最多就是元婴初期,晏画阑却有些忌惮。
棕熊的脚步声停了下来。
下一刻,他们藏身的枫树被猛地拔起,猛兽咆哮声中,棕熊抡起树干,便向他们横空扫来!
晏画阑轻灵地向后跃去,浑身燃起孔雀真火。
若为了战斗放开霜绛年,他们必然会在迷雾中失散,因此晏画阑用了危急关头两人之间最常见的姿势——扛在肩头。
晏画阑召出几十枚火球,向棕熊兽砸去。
然而,他引以为豪的孔雀真火,却连棕熊兽的一根毛发都没烧着。
此时,霜绛年终于明白为何晏画阑会如此忌惮它们了——因为孔雀真火对它们无效!
孔雀妖天生肉|体力量不强,斗法依赖灵火,比起战士,更像法师。
翠色火焰划过浓雾,棕熊兽毫毛未伤,冲撞而来。它挥起一掌,晏画阑以双掌接之,抓住熊掌一转,将它摔掼在地。
趁棕熊兽摔倒,他扛着霜绛年向山上飞掠。
棕熊兽很快爬起来,它仿佛根本不受迷雾阻碍视线的影响,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
被惊动的灵兽逐渐增多,迷雾中传来各种灵兽凶狠的啸叫,追赶他们的灵兽不知几何。
“这样不行。”霜绛年趴在晏画阑肩上说,“我们必须弄明白它们为何不怕孔雀真火,否则会像你上次一样,在抵达秘境中心之前就力竭而死。”
“听你的!”晏画阑道。
“好,那就迎战。”霜绛年沉声,“给我争取半刻钟的时间,我会弄清原因。”
晏画阑调转回头,目光坚定,面对迷雾中的兽潮。
首先扑来的是一只夜枭,然后是狼群,还有那只棕熊兽。
霜绛年:“升空,闭眼屏气!”
晏画阑背生双翼,闪身躲过它们的重重攻击,短暂地破出包围。
同一瞬间,霜绛年洒出漫天棕红色的药粉,灵兽们无一不中招,捂住眼鼻,痛苦地嘶吼着。
“哥哥撒了什么?”晏画阑看着它们的惨状,心有余悸。
霜绛年:“修仙版防狼喷雾。”
修真界的辣椒可比凡间厉害多了,保证那些灵兽呼吸道犹如火焰燃烧,咳嗽喷嚏不止。
这同样也让霜绛年确定了,这些灵兽确实都是活生生会呼吸的灵兽,不是幻觉或僵尸。
——它们不约而同地攻击他们,或许是被操控了。
系统那边也统计完毕:[报告宿主,猛禽三只,大型哺乳动物五十五只。]
“没有任何小型灵兽?”
[是的。]
通常来讲,大群小型灵兽如蚁群、鼠群、鸟群发动群体攻击的时候对人的攻击力更强,而对方却选择性地操控了大型猛兽。
这说明,操控术的媒介不是无差别的迷雾,而是另有其它实体连接方法。
还有,五十八只灵兽里只有三只会飞,陆生灵兽的占比是否太高了?
霜绛年灵光一现:“落回地面,我要确认一件事。”
晏画阑依言照做,左冲右突,护着他在兽群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些灵兽根本无惧伤害,鸟爪刚撕裂它们的身躯,碎裂的血肉便重新缝合,恢复如初,如一批永远在战斗的不死兵团。
……有什么东西,在为它们输送生命力。
霜绛年凝神看向地面,用出一道风符。
飓风吹起满地红枫叶,露出上!
九刺齐出,挑断一根根藤蔓,一只只凶猛攻击的灵兽迷茫地停止动作,被晏画阑一爪挠碎,再也没站起来。
“用火。”霜绛年道。
翡翠色的火焰从晏画阑口中喷吐而出,顷刻间数只灵兽中招,它们身上燃起火焰,哀嚎着四下逃窜。
仅剩的几只不怕火的,都被九刺寻找到,挑断了它们身上的藤蔓。
灵兽们找回神志之后,很快便飞逃而去。
风波平息,两人站在灵兽的尸体之间。
晏画阑崇拜地望向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霜绛年伸手捉住一根逃窜的藤蔓。
那藤蔓通体青色,透明的表皮之下,却生长着人类的红色血管,割断之后,喷出的汁液与血液气味无差。
发现自己逃不掉之后,那藤蔓好像能思考一般,末端生出利齿,咬在霜绛年手臂上。
晏画阑眼神一厉,便要出手。
“别动。”霜绛年呵止他。
他能感觉到藤蔓里的血管连接了自己手臂上的血管,乃至神经。然后,他自己的手像被什么东西操控了一般,反手掐住自己的脖颈。
晏画阑终于按捺不住,切断了那根藤蔓。
霜绛年被控的手臂松了下来,他甩了甩手,发现除了被吸取掉一些血液与灵气以外,没什么副作用。
他分析道:“是这些藏在枫叶下的藤蔓不怕孔雀真火。不过它们很脆弱,如果没有了可操控的宿体,它们也做不了什么。”
晏画阑沉着眉毛:“刚才为什么要让它咬你?”
霜绛年没什么表情:“为了验证猜想。”
“为了这个,就任由别的东西伤害自己?”晏画阑拳头咯吱作响,捏碎了藤蔓,“对自己的身体就这么无所谓吗?”
霜绛年刚想说理反驳,忽然心中一动。
他侧眸道:“你在生气?”
晏画阑才发现自己说话声音有点大,蔫了下来:“……我只是看不得你受伤。”
上次哥哥就故意毒瞎了自己的眼睛,到底是多硬的心,才会随便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懂得疼吗?
但晏画阑同样知道,哥哥最讨厌被束缚,如果他强迫哥哥,反而会惹得对方心生不快。
却听身旁传来轻轻的闷咳声,然后是一个清浅的嗓音。
“听你的。”霜绛年面上似乎有些笑意,“我下次尽量不这么做。”
晏画阑屏住了呼吸,凤眸微微睁大。
他在哥哥心中的话语权好像变重了?
他已经足够可靠到能改变哥哥的决定了吗?
晏画阑扬起一个耀眼的笑容,捧起霜绛年的手臂,舔去他伤口处的血迹。
霜绛年摸摸他的头,继续自己的实验。
他用符术点起火焰,攻击那些藤蔓,普通火焰一上身,藤蔓立刻烧焦卷曲变成灰烬。
“它们同样害怕普通的灵气攻击,害怕普通的火焰。”霜绛年若有所思,“却唯独不怕你的孔雀真火。”
晏画阑一顿,眼神微暗:“我大概知道原因。”
霜绛年看向他。
“这些藤蔓上面,有凤凰的气息。”晏画阑低声道,“我是她与天地灵气孕育的孩子,永远都无法伤害有关她的一切。”
霜绛年沉默。
原书中,红枫岭秘境的核心是一棵巨大的红枫树。彼时晏辰已经成为三界的最强,一力降十会,根本无惧迷雾与兽潮,只是简简单单地烧毁了红枫树,杀死枫树之灵,拿到了树芯里凤凰的遗物。
书里的红枫岭并没有“藤蔓”与“凤凰气息”。
难道是因为剧情时间提前了一百多年,现在凤凰的意识还未从红枫岭消散?
这或许是件好事。
这时,晏画阑的声音从旁传来:“哥哥,你看他怎么忽然病了?”
他手心里捧着小小的鹈鹕妖,现在鹈鹕妖看起来萎靡不振,像是受了重伤。
霜绛年检查了他全身,没他身上发现任何伤口,也没有藤蔓连接。
他问:“进入迷雾之后鹈鹕妖就很消沉?”
晏画阑摇头:“进来之后他还很活蹦乱跳,直到刚才我们杀了灵兽,破坏了藤蔓,他才变成这样的。”
霜绛年沉眉不解。
他接过小鹈鹕,缓缓向他输送安抚性的灵气,试图让他舒服一些。
“走吧,或许到了秘境核心,就能知晓答案了。”
两人继续上路。
晏画阑循着浓郁的凤凰气息,一直想着山上前进。一路上,割断藤蔓、解除操控的方法屡试不爽,不到两个时辰,他们便抵达了秘境的核心。
红枫树在山顶处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地。
巨大的红枫树高耸入云,树干上藤蔓蜿蜒缠绕,如一条条青赤色的毒蛇缓缓爬动,还有呼吸起伏。
而在地面上,躺着密密麻麻的人类和千奇百怪的灵兽——每一个活物身上,都扎入了藤蔓。
饶是晏画阑见惯了血,也一时被这幕场景震撼。
霜绛年冷道:“藤蔓源源不断的生命力,就从这里来。那些消失在红枫岭附近的人与兽,也都在这里。”
“这东西带着凤凰的气息,却在做这等糟践她的恶行。”晏画阑浑身戾气暴涨,眉心现出黑气:“我要杀了它——”
“住手!”一个尖锐的声音响起。
那些躺在地上的凡人一个个爬了起来,姿势奇怪地走向他们,挡住了身后的红枫树。
“住手,”藤蔓尖锐的声音再次响起,“如果杀了我,这些与我共生的凡人和灵兽,一个都活不成。红枫岭之劫因凤凰而起,你要为你的母亲造下杀孽吗?!”
霜绛年摇摇头。
晏画阑瞥他一眼,停了下来。他将青爵捏得咯吱作响,手背因为用力而青筋绽露。
尖锐嗓音见状舒缓了下来:“放心,我体内有凤凰残魂,我对我的孩子没有任何恶意。你来此地,不就是为了凤凰的遗物吗?我可以给你。”
在藤蔓的操控下,几只灵兽凶猛地撞向红枫树,将红枫树凿开一个大洞,然后,凡人们从树芯里捧出了一件鲜红的羽衣。
凤凰最后的遗物——由她皮毛织就的凤凰羽衣。
霜绛年讶然发现,随着红枫树被凿开,他手心里的鹈鹕妖痛苦地痉挛起来。
他连忙查看鹈鹕妖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幻象四起。
在晏画阑耳中,藤蔓的声音逐渐变成一个温柔和蔼的女性嗓音,那是晏画阑在蛋壳时,日夜听到的属于母亲的声音。
“想知道娘为何而死吗?触碰娘给你留下的遗物,娘会告诉你答案——”
晏画阑的眼眸渐渐混沌,向凤凰羽衣伸出了手。
“……等等!”霜绛年反应过来,但已经太晚了。
晏画阑已经触碰到了凤凰羽衣。
原书中,晏辰也碰到了凤凰羽衣,看到了凤凰遭遇背叛惨死的幻影,之后又与麒麟对峙,确定了杀死凤凰的人就是麒麟。
那成为了晏辰的心魔。
但霜绛年不知道,现在的晏画阑有没有做好迎接真相的准备。
或许他能帮上忙。
霜绛年闭了闭眼,捧住晏画阑的脸,踮起脚尖,与他额头相触。
就像在轩辕真火的心魔幻境里一样,神魂相融,他潜入了对方的意识中。
片刻之后,霜绛年在晏画阑的识海里睁开眼,发现他还站在巨大的红枫树之前。
红枫树一改现实中的枯瘦干瘪。幻境中,它昂首云天,巍峨挺拔,枝干曲虬苍劲,朱红枫叶绣成树冠,交叠成云,仿佛凤凰满身朱羽。
霜绛年身边空无一人。
直到一个幻影出现在他身边。
凤凰容貌娇艳夺目乃他平生所未见,凤眸轻挑,一袭朱红凤罗长今袍更显丰姿绰约。
凤凰注视着他,缓缓开口。
“你,就是吾儿画阑心悦之人?”
霜绛年注意到,这位声称是晏画阑母亲的妖不但身形高挑、嗓音雌雄莫辨,而且喉结凸出,胸也是一马平川。
霜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