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很美,虽然只是惊鸿一瞥见到的模糊面容,却是晏画阑心中最美的人。
他轻轻吻上,全身都熏熏然泡在蜜罐子里。因为馋着哥哥口中果酒的香,他用力加深,直到哥哥的嘴唇被蹂|躏得烫而软。
心中有什么在骚动,尾椎骨微痒,似乎想化出尾翎,抖开一团绮丽的绿云。
——以上,是一场非常甜美的梦。
如果现实真能如晏画阑刚才的妄想一样甜美就好了。
很可惜,现实是……
在他深情告白之后,晚风中,哥哥靠了过来,很温柔地搂住他。
就在晏画阑心中仿佛塞满了棉花糖,警惕心降到最低的时候,忽然感觉后颈的风府穴被针轻轻刺了一下。
然后他两眼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时,晏画阑正在玉凰阁中,悲愤欲绝地咬被角。
所以他还是没能亲到哥哥!
而且哥哥又在他晕过去的时候走了!!
晏画阑气得在床上滚来滚去,忽然有一块鱼形玉坠从衣襟里掉了出来。
这玉坠不是他自己的东西,而且看形状……他直觉这是哥哥留下的东西。
留音石?是要嘱咐他什么话吗?
他正要听,忽然门口白鹤妖渔回通报,说是麒麟仙尊来了。
“让他进来。”
晏画阑一秒之内整装束发铺床,等到麒麟仙尊见到他的时候,屋内檀香飘渺,妖王一袭华服,正襟危坐,正在打坐修炼。
妖冶的凤眸徐徐睁开:“仙尊造访寒舍,所为何事?”
麒麟怔然道:“你……很像你母亲。”
晏画阑凤眸微眯。
虽然他连母亲的容貌都没见过,但他人提起凤凰之死,他的心脏总会隐隐作痛。
“看来您认识凤凰。”
“……何止认识,她是我的师妹,我们曾经相伴上千年。”麒麟仙尊叹道。
他对晏画阑没有自称“本尊”,而是用了“我”。
“但她死了。”晏画阑嗓音里透着刻意的冷漠,“若仙尊想祭奠她,可以去妖族宗祠为她上些香火。”
“人死如灯灭,逝者不可追。”麒麟道,“我来此地,只是想完成她生前的心愿。”
晏画阑竖起耳朵:“凤凰的心愿?”
“她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让我将你引入正道。”麒麟仙尊郑重道,“所以……辰儿,你可愿拜我为师?”
麒麟仙尊是什么人?他一出生便是神兽,已经活了一千五百年,是整个三界最强大的修士,还被尊为仙盟之主,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如果晏画阑答应下来,他将会是麒麟仙尊唯一的徒弟。
晏画阑却皱眉问:“你口中的‘辰儿’是谁?”
麒麟仙尊笑了:“看来你母亲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她叫你‘画阑’,对吗?当年我们约好,她起你的小字,我起你的名。”
他目露慈祥:“‘晏辰’,便是我为你取的名。”
“……晏辰。”晏画阑瞳孔骤缩。
这两字重重敲入他的脑海,他想起了在秘境里时,霜绛年曾怀着忌惮,向他提起过一个人。
——“孔雀妖尊‘晏辰’,未来的妖王。他最爱皮相貌美的男子,若是招惹了他,他会剥去你的皮。”
晏画阑深刻地记得,平日淡然的哥哥,提起晏辰之时,眼中出现了怎样的动摇。
……哥哥是在深深害怕着晏辰啊。
“只有我这一任妖王叫做‘晏辰’吗?”他喉头滚动,“以前有没有妖王与我同名?”
麒麟仙尊莫名其妙:“没有。你是唯一一个。”
全都对上了。
晏画阑心中涌动着不可名状的恐惧。
即便难以置信,但哥哥确实曾“预知”到了某个未来。
就是因为怕“晏辰”,所以哥哥才在看到他成年后的妖形、发现他是未来的“孔雀妖尊”之后,才仓皇逃离,不愿意再见他?
一时间晏画阑心中纷乱如麻,攥在手心里的鱼形玉佩落了下来,“叮”地掉在地上。
玉佩上的机关触发,弹出一段影像。
影像中朝阳正在升起,秋日林海拂起灿金的海浪。里面没有人,只有一个模糊的人影。
玉佩传出霜绛年本人的嗓音,不过只有寥寥几句话。
“谢谢你。我走了。勿念,勿寻。”
似是犹豫了许久,霜绛年才接着说道。
“……昨天黄昏你对我说的话,我会一直记得。”
光影逐渐暗了下去。
麒麟仙尊只觉耳边风声呼啸,再抬眼时,晏画阑已经不在玉凰阁了。
麒麟仙尊对着远方抬起手,又讷讷放下。
“……还没答应叫我一声师尊呢。”
*
其实,霜绛年也不愿以留下录影石的方式道别。
但他知道,如果他和晏画阑当面说要离开,估计会直接被五花大绑回妖族,到时候想走都走不掉。
制作完录影石、放到晏画阑衣襟里之后,霜绛年就去和裴鸢白践行。
真正的何六在今早结丹出关,他这个马甲,也是时候物归原主了。
见到何六的时候,霜绛年很是亏心。
……天知道他在借用马甲的时候惹了多少乱子,不但在丹会上大出风头,还受到了妖王和魔主特别关注。
霜绛年发誓,以后再也不用其它人的真实马甲了。
“对不起。”他对何六深深鞠躬,并双手递上一块储物灵玉,“我给你添麻烦了,这是我的全部家当,请你笑纳。以后我会尽可能补偿你。”
何六欲哭无泪:“丹会是多少名?”
霜绛年心虚:“第一。”
何六脚步虚浮:“……哦,我预料到了,没关系,以我的水平拿倒数第一已经很好了。”
“?”霜绛年说,“不是倒数第一,是正数的第一。头名。”
何六双眼逐渐空洞。
他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轻飘飘地说:“奇怪,我没有做梦啊。”
“所以我才会道歉,”霜绛年垂眼,“我好像表现得太过分了,若是……前后差别太大,或许会有人说你闲话。”
不过,何六年纪轻轻就能通过初赛,未来潜力不可估量。若是多勤学刻苦修炼上百年,这头名倒也不会被说是浪得虚名。
霜绛年接着道:“这次之后,或许会有很多人想和你做朋友。你大可说自己不小心撞到了头,失去了丹会期间的记忆。”
何六晃晃悠悠就要摔倒,霜绛年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何六露出喜极而泣的神情:“第一,我得了第一!有人想找我做朋友,天哪……”
霜绛年:“……”
果然打击还是太大了。
他把少年扶到一边休息,然后对裴鸢白低下了头。
“丹会名次还是次要的,最大的问题是魔主。魔主想要抓捕我,虽然他知道我不是何六,但势必会牵连到你们。”
“这有什么好愧疚的?”裴鸢白惊讶,“即便没有你,经此一役,药宗势必会与魔主结仇。我们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霜绛年摇了摇头,只好道:“那你们多加小心。”
“你才应该多加小心才是。”裴鸢白招呼他坐下,“刚才你说,魔主想要抓捕你?不如就留在药宗,我会和师尊禀明你的身份。师尊他很喜欢你,一定会收你为徒。”
说到这里,裴鸢白不由双眼放光。
像好友这种高资质的炼丹师,一旦出世,必定受各大门派追捧,千方百计疯抢都来不及。
还好,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霜绛年的真实身份,近水楼台先得月,如果拉拢成功,药宗必定如虎添翼。
药王裴济只有三个徒弟,身为药王最小的徒弟,裴鸢白也是有私心的——如果霜绛年拜师,他就有师弟了!!
一想到这里,裴鸢白就忍不住呵呵憨笑起来。
“替我谢过药王。”霜绛年眼中划过一抹黯然,“只是我已经有师尊了,而且,我现在就打算离开药宗。”
裴鸢白像鼓胀的气球被扎了个窟窿,肉眼可见的失望。
霜绛年见他如此,笑道:“当然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
“好罢。”裴鸢白无奈,“不论如何,药宗的门随时为你敞开。”
霜绛年不由想,如果他生在药宗,师兄是裴鸢白,而非孟客枝,那么他和原主的命运都会大为不同吧。
他心中温暖,侧头轻咳几声,道:“如果你实在想过把做师兄的瘾,帮我提个建议怎样?”
裴鸢白严肃:“你说。”
“有一个人,我与他有灭族之仇。但是仇人非常强大,我的父母只想让我忘记过去,平安顺遂地活过这一生。”
霜绛年淡淡道,“若说忍住不报仇便罢了,可我知道,我竟还有族人存活于世,在仇人手中受苦受难,等待有人解救……我就难以甘心放下。”
他注视着裴鸢白:“若解救他们,与父母的嘱托两相冲突,我该怎么做?”
裴鸢白一时也未料到,好友肩上竟扛着如此悲惨的身世,还将这么重要的人生抉择询问于他。
他沉思半晌,道:“遵循你的心便是。”
他抬头看向好友:“如你所言,若苟活,你心不能‘平’,气不能‘顺’,如何算的上令尊嘱托的‘平安顺遂’?”
霜绛年顿觉豁然开朗。
“我懂了。谢谢你,鸢白。”他真挚说,“我这就走了。”
裴鸢白:“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他的族人。
从霜绛年幼时的记忆来看,魔主毫无疑问是妖族的人。甚至连屠杀鲛人的行动,或许也是前任妖王下达的命令。所有的一切,都与妖族息息相关。
“——我要去妖族。”他说。
裴鸢白疑道:“不怕妖王继续纠缠你吗?”
“妖王?”霜绛年装傻,“他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鸢白呵呵一笑:“别以为我看不出,妖王对何六好不是因为何六,而是因为你。那日在丹东镇,他也认出你了吧?”
他没向霜绛年提起,就因为他和好友走得近,所以妖王总是用敌视的目光看他——醋坛子打翻了一地。
而且还有妖族明里暗里调查裴鸢白,向他的药童打听这个“友人”。
“没有的事。”霜绛年垂眸微笑,“不过放心,以后妖王不会来纠缠何六,或许还会暗中派人保护你们。”
至于他去妖族,会不会与晏画阑碰上,会不会被晏画阑认出来——
霜绛年打算创造一个崭新的马甲。
只要把掉马原因全部解决,就没道理再被认出来了……吧。
裴鸢白问:“现在就去妖族?”
霜绛年:“不,我还要等一个结局。”
裴鸢白笑道:“正好,明日便是鸾琴君和乐师侄的合籍大典。你再多留两日,还能赶上一场盛会。”
霜绛年微笑:“大好的日子,我怎么会错过呢。”
孟客枝的好日子该到头了。
修为、权力、名望……还有性命,他一个都别想留。
*
何六今天遇到了三个奇怪的男人。
第一个是鸾琴君。
他正蹲在角落里,研究霜绛年给他的丹方的时候,孟客枝突然出现在他背后。
对方脸色惨败如鬼,吓了何六一大跳。
“师弟,为了你我重伤至此,事到如今,你还没有原谅我么?”
何六发现,孟客枝是认错人了。这些话,是对师父的那个朋友说的。
何六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躲避的举动刺激到了孟客枝,他眼中浮现出血丝,向前踉跄几步,扯起他的衣领。
“我们原是异体同心,我若不好过,日后还有谁肯护着你?还有谁肯教你修炼、为你真心着想?”
何六纳闷,师父的朋友炼丹资质那么高,各大宗门都抢着认他当徒弟,抢着教他修炼,肯定会保护得密不透风,碰一根头发丝都舍不得。哪里还缺人保护、缺人教导?
再说了,师父朋友一点架子都没有,清清淡淡,温温柔柔,还给了他许多丹方。性格这么好的人,大家都喜欢,又怎么会缺人为他真心着想?
这些话在何六脑海中转了一圈,但碍于鸾琴君脸面,没有说出口。
孟客枝把他的沉默当成了拒绝。
他已经走到了绝境,抓住何六的袖子,缓缓跪倒在地,温和清雅的脸扭曲变形。
“师弟,对不起,我不该急于求成,不该想对你动手……师弟,求求你,能救我的人,只有你了。”
这下何六是真的害怕了:“我、我不是你师弟!鸾琴君,您认错人了!”
孟客枝眼中空白,惨笑一声,摇晃着站起身。他甚至没有解释,便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阴影里。
世人眼中的鸾琴君多么光风霁月,何六也是第一次知道,这名被誉为天纵奇才的鸾琴君,也有如此失魂落魄的时候。
不过,若真如鸾琴君所言,害了人,还要求人帮忙,多大的脸?
反正,鸾琴君在何六心中的形象已经崩塌了。
他研究完丹方之后就去师父那里抓药,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妖王。
何六闭关前听说了不少妖王的闲言碎语,什么喜欢美人、年龄大小不忌之类的,手一抖,就掉了两只玉瓶。
妖王拂袖捞起药瓶:“要我帮你拿吗?”
这么平易近人?而且很有礼貌,不像是耍流氓。
何六忙道:“您认错人了!我不是他。”
“我知道。”晏画阑没有任何意外,抬手把他所有的药瓶都抱过来,“他走了。”
何六觉得惊奇。
刚才那个“师兄”说了半晌都没认出来,妖王怎么就能一眼分辨出换了人呢?
他抬眼看妖王,发现对方是同样的失魂落魄。
轻佻的凤眸失了神采,平时梳理得风骚的鬓发有些许散乱,也没穿华美大氅——就像接连失去肉骨头、玩具和窝的流浪狗。
“他去了哪,你知道吗?”晏画阑问。
“他去……”何六一瞬间心软,又赶紧止口,“我不知道!”
晏画阑不知从何处抽出一张“妖王妃”通缉令:“他是我的妖王妃。告诉我,这上面的十万上品灵石都归你。”
何六眼神放空。
……妖王给的实在太多了!
就在他意志不坚的时候,裴鸢白及时出现。
“妖王陛下,别为难一个孩子。”
晏画阑冷笑:“为难你一个三百岁老头总可以吧。裴鸢白,我们聊聊。”
攻击修士年龄,不讲武德。
自从知道这妖王并非花心,只钟情于霜绛年之后,裴鸢白就对他宽容了很多——也莫名起了类似为难弟婿的兴趣。
“当然可以。不过,我与好友相识已有百年,那么他在您口中岂不也是一百多岁的老……”
晏画阑急忙道:“哥哥不一样!”
何六看着师父和妖王火|药味四溢地走了,不由感慨。
——师父的那个朋友,可真有故事啊。
何六遇到最后一件怪事,是室友乐桃情的留音石:
“我和师姐学了一招特殊的号脉手法,一摸就能摸出男人行不行!他躲我,合籍的时候总不能不牵我的手吧!拿来吧,孟客枝的滴——”
最后的话因为太不和谐,被录音石做消音处理。
何六:“???”
明天就是乐师兄与鸾琴君的合籍大典了,他莫名觉得,明天能吃到一个大瓜。
何六再次感慨。
不愧是师父的朋友!连乐桃情这种难搞的室友也被他征服了,还一起讨论这么私密的事情……
*
翌日,合籍大典。
大典在药宗的最高峰上举办,鹊桥如玉带,仙乐飘渺,药香缭绕,观者闻之只觉灵台清明,乃至有突破之兆,足见出手阔绰。
合籍双方分别是药宗与乐宗资质最高的弟子,这不仅是两个修士的合籍,同样也是两宗永结秦晋之好的象征。
霜绛年混在观礼的人群之中,一会儿飞到这棵松树上,一会儿又落在女修的肩头,像只没有灵智的傻鸟般卖卖萌。
没错,他的新马甲——是一只云雀。
没有了人形,甚至连眼睛都只有两颗小小的黑豆豆,看不出眼神,晏画阑总不能说什么“一和你对视就心跳加快”了吧?
……但愿如此。
耳边传来女修惊喜的叫声:“快看上面,是妖王!”
“妖王也来观礼了?”
“他好像在找什么人……”
霜绛年抬头望向上空。
只见晏画阑踩在折扇青爵之上,衣袂蹁跹,若是打开折扇一摇,定有人要赞他一声风流贵公子。
此时他正俯瞰人群,视线在观者之间不断梭巡。有时他发现一些熟悉的情态动作,会惊喜一瞬,转而发现不是霜绛年,便落入更深的失望中。
晏画阑知道,哥哥一定会来孟客枝的合籍大典。
但他找了一遍又一遍,搜寻了每个角落,还是没发现阿年哥哥的身影。
大典就要开始了。
晏画阑化作孔雀妖,长鸣一声,冲天而起,在大典上空盘旋。
如果不是用了妖形,他现在恐怕会鼻尖发红吧。
一个合籍大典他尚且找不到哥哥,泱泱九州,他们可还会有再次相遇的机会?
晏画阑的心脏好像被掏空了一块,冷冷漏着风,用什么都填补不了。
悲伤和空落化作毁坏欲,他直想喷一口火,将底下这对合籍的新人烧秃,让那些热闹的人群同他一样难过。
可是不行,哥哥就是不喜欢他性子凶,才离开他的。
晏画阑烦躁地眯起眼。
那……暴饮暴食发泄一下总没问题吧?
视野里那只肥嘟嘟的小云雀,好像很好吃。
他看中猎物,收起双翼,俯冲下去。
远处,变成小云雀的霜绛年正蹲在树杈上,有些生疏地梳理羽毛。
忽然间狂风呼啸,空气仿佛被火焰灼烧,他娇小的身躯被孔雀妖一爪按住,压得他动都动不了。
抬眼一看,孔雀妖的血盆大口已经向他袭来。
霜绛年惊呆了。
……这也能遇上?
怎么他变成什么生物,都难逃被晏画阑吃掉的命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