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画阑?”
霜绛年喃喃。
孔雀钻出被窝,抖了抖羽毛,脚步歪歪斜斜向他走来。
九刺紧跟在它身边一步一动,好几次都差点扎到了它的眼睛。
“……别过来!”霜绛年嗓音颤抖。
就算听到的人是晏画阑又如何?
但他对晏画阑……怎么可能下得了杀手?
好像有一辈子那么漫长,毛茸茸的孔雀扑撞进了他的怀中,霜绛年浑身僵硬,九刺始终没有碰孔雀一根羽毛。
“叽叽。”
哥哥。
成年后孔雀嗓音嘹亮,晏画阑偏还要装做小时候的娇软奶萌音,听得霜绛年心软了半边。
霜绛年缓缓抱住它,嗅到了它满身的酒气。
这是……还在醉吗?
醉了,睡在床脚,所以什么都没听到?
否则怎么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才是。
霜绛年松了口气,后知后觉,自己发了满背的冷汗。
他低声道:“真是不知该拿你怎么办……若你真是一只鹌鹑该多好。”
曾经一只手心就能捧起来的小鹌鹑,现在光是尾羽,便能遮住他整个人。
还很重。不过抱了一小会,就把他腿压麻了。
孔雀哼唧着用长颈蹭他脖子,全身羽毛丰丽顺滑,精美艳丽如同工艺品,让人爱不释手。
抚摸着它,霜绛年全身心都得到了放松。
孔雀被他摸得浑身微抖,舒服地炸起羽毛。它也用翅膀回搂住了霜绛年。
就在这时,它身上羽毛渐渐褪去,露出了光滑的皮肤、结实的臂膀和胸肌……还有晏画阑的脸。
一只光溜溜的大男人扒在他身上。
霜绛年心中所有柔情瞬间消失。
他冷漠地推人:“起开,你太重了……快穿件衣服!”
就算用了金丹期的全部修为都推不开。
霜绛年深切怀疑,对方吃了那么多,完全没长脑子,光长到肌肉上去了。
晏画阑迷迷糊糊抬起头,疑惑道:“哥哥怎么不摸我了?”
霜绛年咬牙:“我不摸人。”
晏画阑不明白:“都是我,有什么区别?……用妖身又抱不住你,也摸不到你。”
他还是赖着不肯挪窝。
霜绛年只好道:“你不是在玉凰阁么,怎么过来了?”
晏画阑沉思片刻,晃晃脑袋:“记不清了。”
“用妖身来的?”
“好像是。”
霜绛年面无表情地想,幸亏他是用妖身来的,否则明天三界邸报的头条就会是“震惊!妖王当街裸奔,这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既然酒醒了,就回去吧。”他好言相劝。
晏画阑做作地环住手臂:“一个人睡好冷啊,你这里更暖和。”
霜绛年无情地说:“那你去找其它人睡。”
“为什么?”晏画阑出离地愤怒了,“乐桃情说冷,你就邀请他‘一起睡吧’,我难道还不如他么?”
还记着这事呢?
乐桃情又对他没企图,哪像晏画阑这个裸|男深夜入室,换到现代都可以报警了好吧?
但企图不企图的,又不好明说。
霜绛年百口莫辩,最后找出一套衣服扔到他脸上。
“愿意留就穿好。我要睡觉。”
晏画阑拿着衣袍,甜甜笑了。
趁他穿衣,霜绛年问道:“刚才你睡我床脚,听到什么了吗?”
晏画阑迷茫:“我应该听到什么?”
“没事。”霜绛年略带忧心地倒回枕头。
……若有一天晏画阑知道他修无情道,会怎么想?
会不会以为,他所有的善待都是骗局,双修得来的修为和孔雀翎也是处心积虑骗到手的?
最好一辈子不知道。
不,最好以后都不要见了。
“在担心丹会吗?”晏画阑趴在他面前,“听说小天地里很危险。”
“没有。”
霜绛年闭上眼,忽觉眉心一烫,有轻微的酒香飘过。
晏画阑吻过他的额头,笑道:“哥哥不是说过么,在你的家乡,这是晚安吻,可以免除噩梦。”
霜绛年微怔。
晏画阑又亲了他额心一下:“别怕,我永远会与你同在。”
什么晚安吻,不过是为了点亮成就胡乱诌出来的罢了。
奇怪的是,霜绛年的心竟真的因此而安静下来。
这大概是他永远舍不得伤害晏画阑的理由吧。
*
丹会举办得如火如荼,放眼九州,歌舞升平,海晏河清。
阳光背后的阴影中,潜藏的暗流蠢蠢欲动,试图将它的魔爪伸向光明。
药宗万里之外,黑风崖上。
魔主一袭黑袍,俯身观览,看魔毒在悬崖之下涛涛涌动。
在他身后,几名黑衣蛇面护法嘶声探讨。
“鸾琴君传信,说待丹会事毕,他便将囚笼里丢失的饲料们呈送尊主。”
“鸾琴君不值得信任!”另一个反驳,“孟客枝野心勃勃,早有不臣之心。”
“难道他敢反抗尊主的魔毒?”
“你忘了那个杀死黑蛟的人修了吗?世间确有法器能免疫魔毒。”
魔主袖中黑雾弥散,在空中留下黑白幻影。这幻影是提炼黑蛟血肉得来,能复现黑蛟身死时的场景。
幻影之中,一个戴面具的人修从浓郁的魔毒间穿身而过,击碎了黑蛟的妖丹。
魔主一遍一遍重复观看者那一幕,看他的面具,身形,看他手中飞舞的银针。
“九刺。”他认出了那些银针,“……无情道尊。”
“尊主。”一名蛇面人谄媚道,“在下派人监视了鸾琴君,意外发现他数次离开乐宗,私下去见一名丹会参与者。可惜属下的人不敢离得太近,没能确定具体身份。”
魔主道:“凤凰幼子监视得如何?”
“这……属下派去接近他的人,全部失踪。只听闻凤凰幼子一路留情于多人,似乎并不有心找‘妖王妃’。”
魔主冷哼一声。
药王这次设“养神丹”为丹会之题,欲以养神丹化解心魔,想必是对他的魔毒有所察觉。
凤凰幼子、鸾琴君、丹会的参会者、还有药王……所有疑点都聚集在丹会上。
“那就一网打尽罢。”魔主冷笑着说。
*
为了丹会举办安全,仙盟特地派出紫薇仙君和六名黑曜卫在小天地中巡逻,对参会者各不相帮。
紧张感并未压垮丹会的热闹,第三会当日,修士从四海八荒鱼贯而来,透过水镜观看会赛。
各门派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御剑而来,有乘舟而来,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妖王陛下的“花轿”。
十六只青鸟衔着花轿,小童子站在青鸟背上,不断从花篮中撒出花瓣,花雨纷飞中,妖王隐藏在薄纱帘幕之后,看不真切。
仙子们笑笑闹闹伸手接花瓣,八卦那位新登基的妖王长得多么好看,行迹多么放浪不羁。
花瓣落在霜绛年鬓边,流连不去。
一阵阴阳怪气的议论声传入他耳中。
“妖族那些男的,一个个长得那么妖艳做什么?比人修仙子都漂亮,毫无阳刚之气。尽带坏修仙界风气!”
霜绛年侧眸,发现那是一名毛发浓密的中年男修在说话。
大多数雄妖本就比雌性生得艳丽,越是美艳,越能吸引雌性的目光。士为悦己者容,爱美更是人之常情。
在那人口中,倒像是什么道德败坏的行径。
霜绛年精通易容术,稍一观察那人,便发现了端倪。
他悄悄燃起一张符纸。
符纸燃起,刹那间狂风大作,花瓣飞舞,一顶假发从中年男修脑袋上飘飘飞离。
在众人的侧目之下,他手捂光溜溜的脑袋,尴尬地四下里寻找假发。
霜绛年轻拍他的肩:“道友可有什么难处?我这里有一颗丹药,或能解道友燃眉之急。”
“什么丹药?”那人狼狈道。
霜绛年笑容温柔:“用来治疗秃顶的丹药——有助于增长阳刚之气。”
周围传来一阵窃笑。
那人脸色涨红,怒瞪他一眼,手上却诚实地接了丹药。
霜绛年将他丢失的假发背在身后,好心地帮忙烧掉。
[叮咚!晏画阑对您的好感度1]
霜绛年一愣。
他是有护着晏画阑的意思,但妖王的花轿已经走了很远,晏画阑怎么会知道?
“我身上有窃听术法吗?”
[没有,宿主。]
他有些愣怔,人群熙熙攘攘拥来,眼看就要挤到他的时候,一条长臂挡住了挤来的人群,将他护在安全空间内。
霜绛年回头:“你怎么在这里?晏……”
他停住了。
一张陌生的青铜面具与他面对面,那人揪起他衣襟一角,将他往后提出了人群,然后疏远地收回了手。
那人只是金丹期,而且看身形,也比晏画阑更瘦一些。
“我是贰号。”青铜面具开口,是从未听过的嗓音。
“何六。”霜绛年平静下来。
贰号说:“丹会马上要开始了,走吧。”
霜绛年跟着他来到小天地入口处,才明白他为什么叫“贰号”。
“小天地”类似秘境,只不过秘境还处于九州世界之中,而“小天地”独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空间,需要在两个世界之间构建桥梁才能进入。
这片小天地,原本是药宗弟子平日收集灵草灵兽的空间,应有尽有,现在被充作丹会的比赛场所。
有些灵草灵兽的采集需要战斗,所以每名参会者都会配备一名金丹期修士作为“协助者”。
按照前两会的积分排名,“协助者”的代号分别是壹号、贰号……一直到廿九号。
为显公平统一,每一名协助者都会戴上相同的青铜面具。
霜绛年用余光打量他的“贰号”,有些狐疑。
这人违和感好重。
戴上面具,岂不是非常容易偷梁换柱,暗中换人?
最坏的可能是,进了小天地之后,他的对手不止小天地中的灵兽,还有其它居心叵测的修士……
在六名药宗长老的合力布阵之下,九州与小天地之前架起了一道桥梁,莹白色的桥穿越虚空,向远方而去。
“收集好材料后即可通过世界桥返回,开始炼丹。”药王朗声道,“记住,世界桥只维系十五日,一旦超时未归,只能等待下一次世界桥架起,丹会将算作自动弃权!”
“现在——炼丹师大会第三场,正式开始!”
在所有修士的瞩目之下,二十九名丹修带着协助者进入阵法,消失在世界桥尽头。
白光充斥了全部视野,再回神时,空气变得湿热难耐,霜绛年已经身处于热带雨林之中。
小天地中,所有植被硕大无比,一颗草本植物就有巨人之高,一片树叶便能载起两个修士。
霜绛年吞下一颗避暑丹,顺手递了一颗给贰号。
“这里便是药宗的小天地?”
贰号点点头,又摇摇头。
霜绛年:“你不确定?”
贰号不语,似乎性格就是这样沉默寡言。
霜绛年皱眉。
自己是个冒牌货就算了,这人总该是真的药宗的弟子,怎能不知?
他注意到,贰号没吃避暑丹,而是取出巾帕,把丹药层层包了起来,藏在前襟里。
……难道是怕他在丹药里下毒吗?
霜绛年心中疑窦丛生,面上不显。
这人如此谨慎,他该考虑如何用更隐蔽的方式药倒贰号了。
不远处,传来了猴群拉帮结派的兴奋呼喊,显然是发现了入侵者,正向这里奔来。
霜绛年神色一凛:“走。”
小天地中生灵比平常大了十倍不止,丹会考验以生存为主,他们两个金丹期根本打不过,走为上策。
霜绛年在前方发现一只巨大的灵树蛙,正好当做坐骑。他用药粉混淆了灵树蛙的神智,一回头,却呆住了。
贰号人呢?
临阵逃脱了?
等等……是冲上去了??
只见贰号只身提一根树枝冲向猴群,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霜绛年急道:“快回来!你打不过!”
“区区猴子。”贰号自信满满,“别怕!”
自信得不像金丹期,反而像个化神仙尊。
霜绛年目瞪口呆。
人猴大战,刀光剑影,猿猴哀叫怒号声此起彼伏。
十秒之后,一道黑影掠来。
“快跑!”贰号大吼着向他冲来,浑身狼狈,身后还跟着一大群红毛猿猴。
霜绛年:“……”
“我不是怕它们,”贰号一把将他扛到肩头,气喘吁吁还不忘解释,“这是战略性撤退!”
霜绛年锤他肩膀:“别扛我,坐我的灵树蛙!”
猿声震耳,贰号没听清,吼道:“什么挖?”
……你怕是敌军派来的奸细吧!
霜绛年一口气堵在嗓子眼,眼睁睁看到猿猴巨大的脚掌踩下来,踩碎了他驯化好的灵树蛙。
贰号跑得显然没有灵树蛙快,不到三秒,便被最前面的猿猴撵到了脚后跟。
霜绛年眼睁睁看着猴脚向自己踩下来。
命悬一线之间,他奇妙地有了一种被坑习惯了的感觉,顿觉心如止水。
贰号这浑身的自信憨批气息。
——怎么就和某只憨批孔雀这么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