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不过多时,霜绛年悠悠醒转。

风吹竹林沙沙作响,琴音过窗,撩动床榻前的风铃。

“此地名为映音苑。”孟客枝的声音传来,“我于深山峭壁裂隙处秘密开凿此苑,没有任何人能找来。”

没人能找到?霜绛年心中冷笑。

孔雀翎能代替孔雀守护宿主,一旦宿主遇险,无论多远,它都能将讯息传达给晏画阑。

只不过系统屏蔽了孔雀翎的气息,目前还无法确认具体位置罢了。

霜绛年坐起身,抚摸脖颈,发现颈间多了一圈缚妖锁。

他试着释放出一丝灵气,指尖便被电出一道黑痕。

孟客枝坐在榻边,微笑道:“有趣,缚妖锁困妖,却也能困住身为灵兽的鲛人。”

霜绛年淡淡道:“既然知道我是鲛人,为何不把我交出去?”

孟客枝目露亲切:“小霜是我的师弟,我怎会将你交给心怀叵测之人。”

霜绛年:“师兄不是那心怀叵测之人,又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保护你。”孟客枝意有所指道,“不过……在这里的你,似乎并不完整。”

“师兄这是何意?”

“古有分魂之禁术,能将半妖的妖血与人血分离,双体同命。少时我见师弟总将一尾黑鳞鱼随身携带,却并未想到这一层。”

“直到囚笼被破坏,尊主降罚于我,令我寻找逃窜的鲛人,我才恍然了悟。”

孟客枝撩起霜绛年的一缕长发:“师弟从前怎不向我坦诚鲛人之事?——害得师兄好惨啊。”

[无耻!]系统大骂,[他想让宿主送死,反噬自身是咎由自取,怎么还有脸说是宿主害的?]

霜绛年直接笑出声:“哈哈,脸皮城墙厚,看乐子罢。”

孟客枝听了道:“师弟真会开玩笑。”

他脸上还笑着,手上突然使力,粗暴地揪起霜绛年的长发,把他掼在墙边。

“但我现在没心情开玩笑。”孟客枝逼近他的脸,“那尾鱼,现在在哪?”

“丢了。”霜绛年云淡风轻。

孟客枝命令:“一个月之内,找回来,交给我。”

霜绛年不置可否。

孟客枝松开手,忽然变了一张脸,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疼吗?抱歉,最近师兄心境不稳,有些话听不得。”

霜绛年笑了笑。

“找到鱼之后,你会怎么做?”

“放心,我不会把你交给别人。你只需每年放一滴鲛人精血,助师兄修炼便好。”孟客枝道,“小霜是个好孩子,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误,嗯?”

霜绛年好笑:“我何错之有?”

孟客枝退入阴影中。他褪下衣袍,又徐徐解开包裹胸口的白纱。

一圈圈带血白纱落下,他整个前胸和腹部布满血脓,爪痕纵横,魔毒深入腠理。

“看到了吗?”手指插|入伤口,搅拌着黑色的毒液,“这就是师弟向我隐瞒造成的恶果。”

“魔毒?这就是‘尊主’的惩罚?”霜绛年微讶。

这样浓郁的魔毒极不常见。

百年前魔毒悄然出现在九州,有医修推断,它们是修士大能的心魔与千余种蛇毒的混合物。

这些东西只在大能陨落之地聚集,偶然才会在外见到一星半点。孟客枝的情况,霜绛年只在黑蛟身上见过。

难道黑蛟身具魔毒不是因为自身特性,而是和孟客枝一样,是因为那个囚禁晏画阑的“尊主”?

霜绛年皱眉:“你口中的‘尊主’,到底是什么人?”

“他是万魔之主,也将是九州的主人。任何违抗他命令的人,都会被剧毒吞噬。”孟客枝定定盯着他道,“只有师弟的‘忘情’是例外。”

说着,他仰头吞下一粒丹药,走到榻边,然后抚上霜绛年的衣带。

霜绛年一把按住他的手,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我应该杀了你,取回忘情。但师兄舍不得再看你死第二次。不过,若以双修之法,让忘情联通你我二人心脉,也能驱除我身上的魔毒。”

孟客枝湿冷的手掌抚过他的脸,深情款款。

“师弟,我这可是在救你啊。”

“嗤。”霜绛年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他心道:“系统,可以解开孔雀翎的气息封印了。”

[是!]

以上次晏画阑找去丹东镇的速度,这次找来大概要多久?

十秒,二十秒?

他要抓紧时间。

霜绛年反手抓住了孟客枝,现出一脸嘲意。

“双修?可笑,孟客枝你行吗?壮|阳药吃多了,小心马上风。”

孟客枝愕然,脸色陡然变得青白。

“……你说什么?!”

他的师弟向来乖顺听话,何曾这般侮辱过他?

霜绛年满脸笑容,恶意倾泻而出:“我知道师兄有些话听不得,但我实在想说,原来‘太监久了会变态’是真的。”

“小时候我就觉着了,师兄你装温柔的时候,总是油腻得让我恶心。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样的……咳。”

颈间缚妖锁滚烫,传来皮肉焦糊的气味。霜绛年被拉着缚妖锁扔进床榻里,他颈间刺痛无比,眼睛却亮得慑人,满溢出轻蔑。

孟客枝剧烈喘|息,气得浑身发抖。

曾几何时,年幼的师弟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孺慕,那种可以完全掌控一个弱者的感觉,让他动了欲。

就算他杀过一次师弟又如何?

反正师弟只属于他,肯定能理解他、原谅他。

而不是现在这样——

他在霜绛年眼里,低到了泥淖里,就连一颗尘土都不如。

“你的命是我父尊救的,你的无情道是我教的,你这脸和身子是在我眼底下长大的!”

孟客枝眼中布满血丝,疯了一样掐紧他的脖子。

“你是生、是死,都由我决定——!”

“笑话。你以为你是天道?”霜绛年呼吸困难,音量不减,“我是我自己的。就算天道也不能左右!”

床榻上有什么东西被压断了,他摸到身后冰凉的棍状物,攥在手心。

“把主意打到我身上,还妄想驱散魔毒、修为精进?”

霜绛年咬牙。

“想都别想。”

他猛地抽出那半截玉棍,将碎裂尖锐的一端狠狠插|进孟客枝的胸口。

“呸。”

在孟客枝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霜绛年往他脸上唾了一口血沫。

他嘴唇染得殷红,咧开一个张狂的笑。

“下地狱吧。”

这时,霜绛年才看到,那柄用来被他当凶器的玉棍,是他的玉箫。

无情道修士不能被外人发现,他们师门从小就要培养另一门法术用以遮掩,他修医,孟客枝修乐。

因为好奇师兄的琴,他还特地学了箫,以箫合之。

现在箫碎,霜绛年竟丝毫不觉可惜。

——只有大仇得报的畅快。

见此断箫,孟客枝暴怒。

他口喷鲜血,不是因为胸口的伤势,而是因为心境起伏。

无情道一破再破,竟连元婴都有碎裂之势。

他扯碎了霜绛年肩头的布料,然而就在他有进一步行动之时,映音苑外,突然传来保护阵的破碎声。

有入侵者。

“谁?”孟客枝警觉。

“要杀你的人。”霜绛年笑道。

是晏画阑寻来了。

十五秒,不多不少,刚好够他把孟客枝气到吐血。

孟客枝抬手,瑶琴隔空落入他掌中。

他蓄势待发等了三秒。

……人呢?

霜绛年内心也在呐喊:晏画阑人呢?

他直接脱掉马甲,给了晏画阑一个杀人泄醋的大好机会,晏画阑人怎么不见了?

孟客枝蔑笑:“跑了?”

逃跑?

那只斗鸡,必不可能。

霜绛年心道:“系统,查一下晏画阑的心理活动。”

[是,宿主。]

晏画阑少年时期的声音在霜绛年脑海中响起。

“敢动我的人,去死吧!”

“……等等,他们怎么在一张床上?难道是所谓的‘妖精打架’?”

“哥哥喜欢孟狗。他们如此亲密,定是孟狗先一步救下了哥哥,这会儿正两情相悦着呢。”

“现在冲进去打扰他们,哥哥肯定会生我的气吧……”

最后的心理活动,只剩一片嚎哭声。

霜绛年眼前一黑:“……”

面对仇敌时他尚能保持清醒,现在,他真的要被晏画阑气窒息了。

两情相悦?没看到他都快被掐死了吗?!

孟客枝舔嘴角:“闲杂人等走了,现在可以好好办事了,师弟。”

霜绛年一脸莫得感情。

却在此时,一具烫热的身躯从身后贴近,将他揽入怀中。

孟客枝瞳孔骤缩,眼中映照出翡翠色的火焰……还有一张妖冶俊美的脸。

“我认错,我小肚鸡肠。”

晏画阑的嗓音响起,就在耳边。他双臂紧紧锁住霜绛年的腰身,仿佛再也不允许他逃离半分。

“和哥哥两情相悦的人,果然只能是我。其它人——还是全都去死吧。”

是晏画阑。

他去而复返了!

霜绛年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下来,软软靠在了身后之人怀中。

“妖、王。”孟客枝目眦欲裂,几乎咬碎了牙齿。

他弹出三道音波,借势后跃。

晏画阑展翅追上,手中折扇“青爵”大展,纳入音波,手腕翻转间,三道音波连带翠焰调转方向,向孟客枝射去。

同为元婴后期,晏画阑却要强上太多。

世传是野鸡废物的妖王,怎得如此厉害?!

孟客枝心中大惊,使出一道攻心之计。

“师弟好大的能耐,不知用了什么勾引人的手段,竟能诱得妖王成为你的胯|下之臣?”

晏画阑悲愤:“我还想让他勾引我呢!”

孟客枝噎了一下,又道:“……哼,可惜妖王不知,师弟他是骗你的。别看他现在对你言笑晏晏,转头就能刀剑相向!”

“你骗人!”晏画阑低头看怀中的人,愤怒:“他连笑都不愿对我笑!”

霜绛年一脸麻木。

孟客枝:……怎么一点都不按套路来?

两人说了两个回合,手上打了几十个回合,映音苑如狂风过境,毁去了大半。

晏画阑杀意正盛,手中青爵大可为伞盾、为镰刀,小可为镖,远近兼得,孟客枝很快便败下阵来。

他一身白衣素琴染得血红,在废墟之中,站都站不稳。

青爵贯穿了肩膀,把他钉在断壁上。

“一个月,把那件东西交给我。”

孟客枝惨笑着对霜绛年说。

“否则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布出去——到那时,不仅仅是尊主,全修仙界都想要你的血肉!”

晏画阑皱眉,用手掌捂住了霜绛年的眼睛。

只听“嗤”的一声,血肉爆裂,再没有孟客枝的声音。

一只奇异材质的人偶落入手中,晏画阑愤愤道:“就觉着手感不对,原来不是真身。”

霜绛年问:“他死了么?”

晏画阑遗憾:“死了,但没完全死。这是个替身法器,真身大概藏在什么地方,元气大伤吧。”

霜绛年轻嗤。

不愧是修无情道的,行事小心谨慎,就算急着解毒,也让替身先来。

不过……

霜绛年:“你捂我眼睛做什么?”

晏画阑喉头滚了滚,小心翼翼:“……你、你喜欢他,我还没小肚鸡肠到非逼你亲自看他死……”

霜绛年深吸一口气:“放手,你让我错过了精彩片段。”

晏画阑疑惑了一下,乖乖放手。

他在霜绛年面前,“扑通”一声跪下来,跪在青爵的扇骨上。

“我把哥哥喜欢的人杀了,但我不后悔。”他闭着眼喊,“请哥哥尽管惩罚我吧!”

时间好像过了许久,久到晏画阑以为对方一气之下又跑了。

然后一只手落在了他头顶。

“干的漂亮。”霜绛年朝他盈盈一笑。

晏画阑脸“唰”地红透了。

“果然我也要走上鸾琴君的老路了吗……”他呢喃道。

“什么?”

“先‘言笑晏晏’,再‘刀剑相向’,喜欢的人死了却一点都不伤心。”晏画阑怔怔道,“就像母螳螂吃公螳螂。”

“……”霜绛年额角暴起青筋,“罢了,你先起来。”

晏画阑起身,看着他的眼色,往近蹭蹭,再蹭蹭,最后衣袖连在了一起。

“换个清静的地方再说吧。”霜绛年没有躲开。

不躲的结果,就是被得寸进尺。

眼前天旋地转,再回神时,霜绛年已经被打横抱起。晏画阑揽着他的膝弯,踏上青爵,向药宗而去。

忘情发作之后,霜绛年浑身酸痛,便也没挣扎。

晏画阑掂量他一下:“以前怎么没觉得哥哥这样小?”

霜绛年:“是你长高了。”

“嘿嘿。”晏画阑露齿一笑。

霜绛年无视了憨憨傻笑的自恋小……大雏鸡,抽空瞄了一眼成就系统。

[成就:‘掉马甲·高阶·重修旧好’已点亮。]

[触发新的可点亮成就:‘掉马甲·终阶·坦诚相待’,点亮可获得一万成就点。]

霜绛年默念着“坦诚相待”这四个字,心中略有自嘲。

他的秘密太多,名字、相貌、种族、无情道,还有心脏里的忘情,每一个秘密都关乎他着的安危。

这些秘密他不会再让任何活人知晓,包括晏画阑。

“坦诚相待”的成就,永远都不可能完成。

*

药宗,专为妖族来使准备的玉凰阁里。

守卫只觉热风一刮,妖王便抱着什么人进了阁楼,随后玉凰阁窗门齐齐关上,结界层层开启,不露一丝可窥探的缝隙。

金屋藏娇,也比不得晏画阑这般谨慎。

他生怕怀里的人再跑了。

晏画阑紧了紧手臂。

……多不容易啊。

把人放下来的时候,有什么东西烫了他的手。

“这是什么?”晏画阑触向缚妖锁,手指又被烫了一下。

霜绛年道:“孟客枝用来困住我的锁。”

“他竟敢锁你??!”晏画阑震怒,“我都舍不得锁,他怎么这么不能忍!”

霜绛年面无表情:“听起来你也很想这么做。”

晏画阑心虚一笑:“怎么会呢。来,我帮你弄开。”

他先用青爵小心地切割,又试了试两翼的羽毛,都以失败告终。

“为了抓我,他真是上足了心。”霜绛年冷笑,“罢了,解不开就放着吧。”

“解得开。”晏画阑下定了决心。

他低下头,直接用牙咬在了缚妖锁上。

他也是妖,而且妖血更浓,牙齿与缚妖锁两两相触,立刻开始冒起青烟。

嘶,真疼。

晏画阑讨厌疼,他眯起眼,却看到了霜绛年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青色血管因为紧张微微凸起,一跳一跳,好像兔子诱惑捕食者一口咬上去。

……晏画阑忘了疼。

他一口咬下去,“喀嚓”一声,缚妖锁应声而断。

他舔舔牙,忽然脸色一变,捂住了嘴。

霜绛年将缚妖锁扔到一边,见他捂嘴,关切道:“怎么了?我看看。”

晏画阑疯狂摇头。

霜绛年一皱眉,晏画阑就蔫了,满脸窘意地撤了手。

“啊。”霜绛年牙科大夫哄小孩。

“啊——”

晏画阑张口,只见他左边上下虎牙齐根断了,豁出一个漏风的洞。

霜绛年嘴角一扬,又迅速压下来。

晏画阑嘴里漏风:“没关系,养养就……”

他蓦地呆住了。

柔软的手指轻抚在他唇角,霜绛年专注地望着他的唇,指尖释放出治愈属性的灵气。

晏画阑忍不住幻想,若阿年哥哥此时用的是真实容貌,会是什么模样。

那双桃花眼垂下来的时候,眼皮尾端会出现一粒朱砂痣吧?

天雷下的惊鸿一瞥让人难忘,午夜梦回时,晏画阑无数次舔吻过那颗小痣。

霜绛年掀起眼皮:“医好了。牙齿生长的时候会有些痒。”

“好吃。”晏画阑怔怔道。

“什么?”

“我想看哥哥真实的模样。”晏画阑抚上他的左眼,“这里会有一颗痣,对吗?我不小心看到的。”

拇指落在柔嫩的眼皮上,就连指纹都嫌粗糙。

霜绛年动作自然地躲开。

他扯开了话题:“孟客枝之事,我希望你暂时不要插手。”

只是一死,也太便宜孟客枝了。

更重要的是,孟客枝是乐宗宗主的爱徒,若是让人知道妖王杀了他,恐怕会给晏画阑惹出大祸。

晏画阑立刻变成霜打的茄子,酸气冲天道:“自然,那是你们俩的私事……”

“你不必多想。”霜绛年道,“我不可能有意于他。你再这么误会下去,我会觉得恶心。”

晏画阑眼睛点亮。

“真的?”他眼巴巴道,“你真的不喜欢他?”

一双凤眼,硬被他凹出了狗狗眼的效果。

霜绛年:“嗯。”

晏画阑展颜:“那你证明。”

……又得寸进尺了是吧?

霜绛年头疼:“不存在的事,要我怎么证明?”

晏画阑腼腆地笑:“你亲我一下,我就信。”

霜绛年:“……”

见哥哥失去表情,晏画阑急急改口:“我亲你一下也行。”

霜绛年继续面无表情。

晏画阑弱弱道:“那牵牵手呢?”

霜绛年叹了口气。

堂堂妖王,原书里一言不合便剥人皮,若是喜欢什么人,定也是强取豪夺的类型。

怎么在他这里,就是可爱撒娇精呢?

霜绛年有些心软,但不能给他一丝希望,以免生出诸多暧昧的误会。

“不可以。”他冷硬道。

晏画阑安静了。

忽然间,霜绛年眼前一花,便被推倒在床榻上。

青纱帐蔓下,视野中,晏画阑撑在他上方,凤眸轻挑,风华绝代。

“真拿你没办法。”

他褪下了大氅,言语间非常纵容,仿佛做出了多大的退让。

“牵手不行……那双修,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