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是拓星”
楚意昭安静的坐着,眉头微蹙。
“你在说什么”
聂鱼青表情懵懂,整个人像被罩在朦胧的轻纱中。
日光从窗外倾洒而入,尘蚴浮动。
似乎是才反应过来楚意昭说了什么。
淡淡桂香中,聂鱼青的表情一寸寸裂开,露出惨白如纸的面目。
她的嘴动了动,翻开落在锦被上的手,内腕一片雪白,十字胎记消失无踪。
良久,床上的女子哀叹一声,露出个清浅的笑,似释然,似解脱。
“谁派你来的…”
“陛下?”
“差点忘了,征哥说过太后很喜欢你”
“你是太后的人?”
聂鱼青的话变的很多,嘟嘟囔囔的。
“不是”楚意昭打断她,她用疑问的表情看聂鱼青。
“就不能是纯好奇吗?”
“…”
聂鱼青张嘴,内心有千言万语,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木讷的点点头。
“能…”
楚意昭继续说出自己的问题,
“你那么想要一个孩子,为什么不跟陛下和沈征坦白你的身份”
“周朝与契丹的战争已经过去那么多年”
“如果是汉人的孩子,陛下宽厚,绝不会迁怒沈家的”
沈征赋闲在家,与聂鱼青成了寻常的夫妻,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元安帝会渐渐忘了他们。
护国公府人丁单薄。
聂鱼青想为沈征留个子嗣。
但她低估了帝王的怒火,元安帝怎么可能容忍朝廷的骁骑将军有个敌族血脉的孩子。
十年来,怀了三次,落了三次,硬生生熬坏了身子,皇帝也没松口。
聂鱼青讶然,楚意昭竟然连她是汉人都知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契丹人?”
“刚刚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楚意昭轻飘飘的回了句。
“…”
“你诈我…”聂鱼青道。
倒也不是诈,聂鱼青曾说在严城听过黄老之道,严城在西面,与辽东之间隔了个周朝。
拓星公主是纯正的契丹族,从没离开过故土,怎么会在严城听过黄老之道。
小矮马的嘶鸣声从院子里传来,笑闹的声音如蜻蜓点水般拂过往昔的回忆。
聂鱼青眼神放空,这些事隔得太久,久到她都习惯了拓星的身份。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说与你听”
“关于聂鱼青…”
尘封的记忆揭开,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人。
聂鱼青从小在严城长大,爹去打仗死在了边关,娘亲被路过的小兵凌辱,没几天也死了。
那年她四岁。
路过的游商收留了她,走南闯北的商人是个光棍,穷的叮当响,半个馍馍泡水顶一天,却怜惜她年纪小,给她买肉包子。
商人说养孩子真难,也说要挣钱给她攒嫁妆。
战火纷飞,两个孤家寡人相依为命。
路过辽东时,周军吃了败仗,为了泄愤,纵马杀人。
商人死在了辽东城外十里的青石板上,脑袋被踏成了肉泥,聂鱼青只能通过那件洗的发白的外衫认出他。
那年她六岁。
后来,她饿的奄奄一息,龙日出现,救了她,把她带回了契丹部落。
那天她看到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孩。
她说她叫拓星。
从此以后,拓星就是聂鱼青,聂鱼青就是拓星。
龙日和拓星对她很好,他们明确的告诉聂鱼青,替身就是用来挡灾祸的。
聂鱼青没有任何怨言,他们救了她的命,她以命相报,这是交易。
“之后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
聂鱼青笑的浅淡,嗓音却哽咽的哑着。
院中的喧闹声不知何时停了,屋内很静,如同辽东城外大雪纷飞的寂寥原野。
楚意昭沉默着,龙日被杀,契丹惨败,勇猛的将军带回了异族的公主。
背叛家族守她一人。
“真正的拓星…在哪”
聂鱼青摇摇头,“她跌下了山崖,可能死了…也可能被救回了契丹”
楚意昭眸光闪动,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那句话。
“契丹部族蠢蠢欲动…若是她来找你…”
“你不必试探我”聂鱼青垂着眼。
“大周的军队杀了我娘,杀了我爹,杀了我的救命恩人,我恨大周!”
聂鱼青突的提高了声音,眸底血红。
冰冷刺骨的声音让门外的男人瞬间僵在原地,双拳紧握,如同公堂上的犯人,在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但是…我心里明白,沈征是无辜的”
屋内的声音又温软了下来…
“他年少成名,到辽东的第一天就杀了辽东的城主,我是…感激他的…”
“可他杀了龙日,害了拓星,他们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仇我不得不报”
“所以我捅了他一刀”
“血债血偿…”
水珠掉在了锦被上,晕成了暗色。
聂鱼青随手抹掉脸上的泪水,坚定的说,
“所以你放心,我的仇已经报完了,沈家对我很好,我不会恩将仇报害了他们”
声音随着风飘向了门外…
院子里静静地立着两道修长的身影,一人挺拔威武如山岳,一人风姿绰约若流云。秋风吹过,落叶飞旋而下,轻拂衣角,连袂飘飘。
沈征眼眶发红,嘴角高高扬起,整个人仿若掉进了蜜罐里。魏星离眉角抽了抽,单手执扇,掩住口鼻。
酸腐至极…
楚意昭眯起眼,聂鱼青不像撒谎。
可…
明年春日,原先的契丹王死后,新王野心勃勃,频频进关扰民,烧杀抢掠。
辽东无将可用,元安帝想到了沈征,沈征用兵如神,又熟悉辽东地界,是再合适不过的主将人选。
不料出征前夕,聂鱼青手持沈征与新契丹王的来往密信,自刎于六军仪仗前。
将星陨落,沈家被查,中宫太子人人自危,二皇子派迅速崛起。
若是聂鱼青根本无意谋害沈家,那她为什么要伪造沈家叛国的密信…
而且…
沈征幽禁上京城,新的辽东主将无能,魏炀指使楚云扬踩着人命向上爬。
辽东主城血流成河…
“你问我为什么不告诉皇帝,我的真实身份”聂鱼青说,她举起手腕,洁白的手腕明晃晃的,
“没有十足的证据,陛下不会信我,只会怀疑我有所图…”
“阿青的胎记,是契丹一族特制的药水,普通的药是洗不掉的”
沈征走了进来,端着热乎乎的糖糕,热气晕着他的眉眼,沁着蜜的眼眸比糖糕还甜。
“你知道我…”聂鱼青红着眼挣扎起身,被沈征几步上前,按进怀里,叹道“你我夫妻十载,朝夕相处,总能看出些…”
契丹族的女子怎么会喜欢矮脚马…
沈征语气温柔低沉,聂鱼青倚在他怀中啜泣,“我不是不愿意说,只是…”
那商人死的时候才二十岁,她去给他抓鱼过生辰,回来只看到满地碎尸…
而沈征成为辽东主将那日,也是二十岁,意气风发。
她有心隐瞒,是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