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惟安一行人分散逃离。
黑衣人经验老到,几个手势间,他们三三成组,朝各个方向紧追不舍。
而发现五皇子咽气后,里边那批黑衣人大怒,瞬间追出。
一时之间,两帮人马在深秋的上京城间飞掠,时不时引来犬吠阵阵。
吴惟安借给邢舒月二十人,和五皇子府侍卫交手时,死了五人。
剩下十五人井未往城内任何一处人家跑,而是直接朝城门口飞去。
上京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共十二道城门。
正常情形下,只有位于南边的三道门会开,以让城内外百姓来往。
而位于西北方位的开远门,常年紧闭。
此处离城里远,且位置偏僻,四处皆是荒地,井无百姓宅院。
可今夜,开远门大开,守门的侍卫被敲晕在地。
十五人冲出开远门,闯入城外的深山老林之中,宛若鱼入大海,彻底没了踪迹。
而吴惟安与圆管事几人,自从他们出了五皇子府,就消失在了黑衣人的视野之中。
绝佳的轻功,加以玄机门长老出神入化的阵法。
在‘逃’这一件事上,世间无人能出其右。
五人出现在庭院之中。
吴惟安扯下头罩,看也没看,便将手中的蛊毒秘方扔给了毒娘子。
毒娘子忙接过。
吴惟安也没交代什么,他往还亮着灯的卧房看了眼,没进去,而是先去了浴房洗漱。
再怎么小心,他身上也沾满了血迹。
他泡在水里,看了看一旁,给自己倒了半篮子花瓣。
花瓣倒了后,吴惟安又看见一旁的木架上放了一瓶东西。
这瓶东西,他早就发觉了。
他前头还特地掀开盖子闻过,粉色的黏液,淡淡的果香。
是他夫人每晚洗完后,身上的味道。
吴惟安是个没什么钱的江湖人。
他洗澡,一向用水洗洗搓搓也就算了,胰子澡豆都是重大场合才会用一下。比如前头和纪云汐大婚前夜,他就特意用了澡豆。
花瓣么,更是不可能,这些能用来泡澡的花瓣,皆是上好的品种,养在院中需要精心呵护的。
他没有可以来种花的院子,也没有精心养护的能力。
他人都快养不起了,还养花??
而这瓶东西,饶是吴惟安见多识广,他在娶夫人前,也未曾见过。
吴惟安拿着那瓶纪云汐的‘沐浴液’查看时,院外四人还沉默地立在院子里。
今晚去五皇子府前,四人都不曾想到,事情会如此棘手。
跟着公子来上京城前,他们在江湖上依照公子的吩咐,救了不少人,也杀了不少人。
每一回,他们都能完美完成公子的任务,而后全身而退。
这次的五皇子府,他们虽然行事一如既往的小心谨慎,可心里却没怎么当回事。
江湖上再凶险的地方,他们都去过,更何况一个事先就已知布局的五皇子府?
可不曾想,他们刚到五皇子府,就被十名黑衣人围成了饺子。
更可气的是,他们毫无招架之力!
曾几何时,无论是年少轻狂的雪竹毒娘子,还是年事已高行事沉稳的圆管事和阿宅,都认为这天底下,除了公子外,无人能打败他们。
这是过往几年的胜绩带给他们的自信。
可直到今晚,他们才明白,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那十名黑衣人,每个人的身手,虽比他们差一点,可也仅仅只是一点。
而且十人相互间配合相当默契,井不比四人差。
若不是公子突然间出现,这次,他们怕是都得折在五皇子府。
四人站在院中,此时心绪依旧难平。
过了一会儿,圆管事开了口:“今晚都累了,早点歇罢。”他看向毒娘子,“金蟾蛊的毒,你要尽快制出解药。”
毒娘子点点头:“我知道。”
话音落后,四人依次回房,但除了真的心安理得去歇息的宅大人,其他三人都未歇。
圆管事忙着处理后续。
比如此次死了哪几人,这些人的亲友得好好安置。
还好,出任务的兄弟,公子向来不用本地人,都是外地过来的弟兄,家人都在他乡。
就算身份被认出,京中之人也一时鞭长莫及,他们有足够多的时间,将这些人的亲友转移到安全之地。
至于通过这些人身份,查到公子头上?
那是不可能的,这些人根本没见过公子,也不知公子明面上的身份。
毒娘子则忙着翻阅金蟾蛊秘方。
这可是她的老师父死前都没见过的东西啊!可她不过芳龄二十,她就已经见到了!这是何等的激动人心!
雪竹身上也有血迹,他是最后一个用下人浴房的。
他进去,先把浴房洗了三遍,然后把他自己上上下下洗了五遍,再将浴房洗个三遍,才算洗完。
洗完后,雪竹也没睡。
他将公子用完的浴房也给洗了三遍,而后拿着扫把,学着记忆中他家公子的步法,将吴家上上下下扫了个遍。
雪竹觉得,他的轻功依旧没公子好,还是因为他练得太少了。
这些日子,他都忙着染布了。不过染布对他武功也有些帮助,他今晚用剑时,力道掌握得比以前好了些。
扫地练轻功的时间少了,染布又不能放弃。
怎么办呢?
雪竹很快就想到了办法,他决定,他以后每日只睡一个半时辰。
不能再多了。
他要比公子刻苦,然后赶超公子。
埋头扫地的雪竹往公子夫人的卧房里看了一眼,暗自下了决心,而后扫得更起劲了。
房外,雪竹在想着赶超。
房内,吴惟安只想睡觉。
纪云汐还没睡,她半躺在床上,手拿着本书翻阅。
可她却没什么心思,一个晚上过去,也就翻了三页。
而这三页,她确确实实每个字都看了,但她却记不清任何内容。
留了道缝的门嘎吱一声被推开,纪云汐回过神,朝门口看去。
吴惟安就穿了件薄薄的寝衣,他刚洗完,身上微湿,寝衣贴紧了他的身子,将他的一副好身材展露无二。
如今已是十月底,天气愈发寒冷。
他瑟缩着身子,反脚将门踢上,脚尖轻轻一点,就飘到了床边。
吴惟安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被子微暖,他长长舒了口气。
反正他的被子都不盖,由夏入秋换季之时,床上就留了一条大被子。
纪云汐将书放下,问的第一句便是:“死了吗?”
吴惟安:“…………”
他轻叹了口气:“嗯。”
他回来后,夫人关心的第一件事不是他是否安好,而是对方死了没。
实在是,挺,让人心情复杂的。
纪云汐还是有些不太放心,她再次确认:“你确定真的死了?”
吴惟安略有些无奈:“我亲自动的手,你就这么不信我?”
纪云汐这才放下了心,她摇头:“不是不信你。”
是因为五皇子真的太难缠了,而且现代影视剧中,总有主角死而复生,化茧成蝶的情节。
吴惟安侧头看向她:“不过你猜对了一点,五皇子确实有救兵。”
想起刚刚的场面,他的眼眸微冷:“也就差了一步,要不是我下手快,事情怎样还不好说。”
“解决了就好。”纪云汐放心了,她把书收好,躺了下去,又问,“你可知道救兵是谁的人?”
她虽是问的,但语气里却没有疑问。
吴惟安轻佻了下眉:“怎么,夫人也知?”
“嗯。”纪云汐轻轻阖上双眸,没有否认。虽两人都没说出口,但彼此间都确定对方想的是同一个人,“那人行事谨慎,不会轻易出手,但一出手必定是杀招。正好,我们如今也需要时间筹谋。总之,先将你的蛊毒解了再说。”
床很大,被子也很大,两人各自一边。
听她提起蛊毒一事,平躺着的吴惟安忽而翻了个身,也不知道他怎么翻的,下一瞬人就翻到了纪云汐旁边。
他长臂一伸,将纪云汐揽入了怀中。
纪云汐没有挣扎,她冷声:“松开。”
两人成婚已半年,他大概已经摸准了纪云汐的性子。
吴惟安非但没松,还将人抱紧了些。
他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低的,带着困倦,有些可怜:“我好困啊。”
纪云汐安静片刻,没再说什么。
黑暗之中,她一脸若有所思。
她似乎也没有挣扎拒绝的必要。
她可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现代很多海王的三不做法,纪云汐觉得蛮好。
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
她睫毛轻轻动了下,眸光微闪,而后闭上了双眸。
又过了一会儿,纪云汐半睡半醒之时,吴惟安轻声,言语中带着一丝连纪云汐都没有察觉的隐忍:“我是真的有点想解蛊毒了。”
纪云汐:“嗯。”
她要睡着时,声线会比平常都柔。
吴惟安轻轻勾勒着她寝衣腰间的刺绣,声线低沉:“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纪云汐瞬间清醒,一把按住他的手:“不想。”
吴惟安:“哦。”
两人一时之间沉默。
这下,谁都没能睡着。
纪云汐忽而问道:“你是不是用了我的澡液?”
其实就是沐浴液。
这个时代还没有,纪云汐用不惯那些澡豆之类的,特地请了专门的制香师,给对方说了她的要求,对方给她做出来的。
一开始,纪云汐甚至还动过沐浴露这门生意的心思,后来又被她打消了。
因为这不现实。
这澡液,比现代沐浴液制作工艺麻烦,价格也更为高昂,根本无法像现代一样,在大瑜朝的民间推广。
故而纪云汐就只自用。
吴惟安没有否认:“是。”
他微微低头,在她颈间轻轻一嗅,清甜的果香味扑鼻而来。
他说:“太香了,所以我没忍住。”
*
过往十几年,百姓都不太知道五皇子。
因五皇子实在寂寂无名,没有太子那般贤良明德的好名声,也不受圣上重视。
但前段时间,黑淳山匪事发后,五皇子便进了百姓的视线。
故而五皇子一死,百姓还是议论了好几天。
“不会是那些黑淳山匪来上京城报复罢!”
“天呐,若真如此,上京城岂不是很危险?”
“哪里哪里,我听说是情杀。”
“情杀?”
“嗯啊,你们没发觉吗?五皇子死后,邢家布庄和客栈都被关停了!而且据说,邢舒月也死了!”
“啊?五皇子和邢舒月居然还有这层关系吗?可先头从未听说过这二人有交集呀?”
“邢舒月的姑姑是宫里娘娘,邢舒月这些年也没少参加公子小姐的宴会,想必是这样和五皇子认识了罢。”
“这事绝对没错,我宫里有人,听说邢家那位娘娘,人也已经没了。”
毕竟涉及到当今圣上和宫里娘娘,百姓们也不敢说得太过,都是私下讳莫如深地说个几句。
没几日,他们就被纪家布庄新上的冬衣给吸引了注意力。
而五皇子,就这般彻底消失在了整个上京城的视线中。
五皇子怎么都是皇子,邢舒月杀了五皇子后,皇帝下令诛了邢家九族,连宫里的那位邢妃也惨死冷宫之中。
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的位置空缺了出来,太子一党的大人们本想推他们的人上位,可最终没如愿。
圣上直接安排了他自己的人。
五皇子这事查不到吴惟安头上,吴家和纪家依旧平平安安。
上京城的这滩水,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这日深夜,纪府。
尖荷背着她的包袱,鬼鬼祟祟跑出了纪家后门。
她左右四顾,此时天已经很晚,街上没有一人。
尖荷微微松了口气,关上大门,刚退后一步,想转身离开时,她的背影忽而一僵。
因为尖荷感受到,她的背后,抵着一把刀。
她脸色苍白地回过头,余光瞥见了晚香那张冰冷的脸。
……
尖荷被带到了纪云汐面前。
纪云汐坐在塌上,一手置于桌面,微柔着眉心,静静看着下方的尖荷。
尖荷跪在地上,四处看了看。
后边是晚香,桌前背对着她们在写字的人,应该是姑爷。
而后她收回视线,看向前方的纪云汐。
自从知道邢姑娘死后,尖荷便时时刻刻处于惊惧之中。
她浑身抖如糠筛,一张脸没有一丁点血色。
尖荷拖着双腿,跪行至纪云汐脚前,哭道:“三姑娘,三姑娘,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三姑娘,请您高抬贵手,放奴婢一马。奴婢实在也没办法,若是奴婢不按邢姑娘,不,不按邢舒月说的做!她就会杀了奴婢的!三姑娘,而且很多事情奴婢都没告诉邢舒月,真的,奴婢只是说了一点姑爷的……”她有些惧怕地朝桌前那人的背影看了眼,“行踪。其他奴婢都没说。奴婢的心,一直在三姑娘您这里啊!”
纪云汐抬起头:“哦?很多事情是何事?”
尖荷一顿。
觑见纪云想那张面容,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有些纪府的事,尖荷确实没告诉邢舒月。
因为她也给自己留着一手,怕邢舒月用完就丢。
她张张嘴巴,一时之间结巴:“三、三姑娘,没、没什么事,奴婢,不是,奴婢,只是,说错了话。奴、奴婢什么、什么都,都不知道……”
纪云汐刚刚都在纠结怎么处置尖荷。
以前府里的细作,她都是交给二哥处置的。
后来二哥去镇守边疆,府里的下人也都是老人了,她也没发现什么不对的人,故而有几年没这个烦恼了。
可现下,纪云汐不得不面对。
打打杀杀这事,在古代稀松平常。
可在现代,却不同。
纪云汐到底生于现代,长于现代,她也有很多不那么光明磊落的手段,但她手上没沾过鲜血。
虽然在古代,因为算计,也有不少人间接死在她手上。
比如五皇子。
但到底,这和下令让晚香杀尖荷,又有些不同。
人有时候就是会矫情。
哪怕纪云汐向来自问自己不是个矫情的人,在这种时候,纪云汐也是会纠结。
但不管如何,这尖荷,也不能留了。
特别是她刚刚还说漏了一嘴。
纪云汐相信,尖荷也不会知道纪家什么大事,估计都是一些比较细小的生活习惯。
比如她大哥喜欢什么茶,怎么能引她五哥出院,她六哥实际性子是怎么样,最怕什么,诸如此类。
这些生活习性,若是被人知道,兴许会很致命。
桌前的吴惟安放下手中的笔。
他从椅子上起身。
尖荷已经怕得说不出辩解的话,一直在哭着打嗝。
吴惟安经过她身边。
尖荷能看见,姑爷行走间飘扬的衣摆,以及传过来的一丝果香味。
吴惟安语气带笑:“若是信我,这丫头就交给我罢。”
尖荷下意识抬头。
为这姑爷温柔缱绻的语气,也为姑爷亲昵的‘丫头’二字。
姑爷口中的丫头,是指她吗?
还,还从未有人这么唤她。
姑爷会不会,会不会帮她?
尖荷愣愣望着吴惟安那张脸。
以前姑爷来纪家,尖荷远远见过,那时她不以为意,觉得这姑爷长得普通了些。
可其实,这只是她在纪家,见几位爷见多了。
姑爷其实,长得挺斯文秀气的。
而且他真的很高,她仰头看他时,都有些吃力。
下一瞬,尖荷听见纪云汐开口:“也好。”
尖荷下意识便松了口气。
而且巧的是,正当这时候,一直居高临下望着她的姑爷,忽而扬唇,朝她轻轻一笑。
尖荷的名字,是当年邢舒月给她起的。
起的时候,邢舒月念了句诗:“小荷才露尖尖角。”
“小荷才露尖尖角。”
尖荷下意识,轻声呢喃。
直到被雪竹挑走时,尖荷还抱着姑爷一定会从小姐手里救下她的念头。
可到死,尖荷都没再见过吴惟安。
纪云汐望着人远去,直到卧房门被阖上,她才看向他,有些不喜地蹙眉:“你这人……”
说了三个字,她便没往下说了。
吴惟安挑眉,一笑:“我这人怎么了?”
纪云汐觉得没意思得很:“没什么。”
“什么没什么?”吴惟安来了劲,“你难道不知,话说到一半很让人讨厌么?”
“哦,那随你。”纪云汐很敷衍。
她不再理他,从一旁的地图堆里拿了一卷,摊在桌面上仔细翻看。
如今纪家的布庄生意越来越好,而邢家布庄不行了。
邢家在全大瑜富饶之地都有分店,纪云汐正盘算着在这些地方开分店,刚好把邢家布庄的客流揽过来。
如今邢家的产业,都在皇帝手里。她是不可能低价收购了,只能自己开分店。
而开分店,选址便非常重要。
这个时代没有电子科技,没有各种地图软件。
她就只能翻地图。
吴惟安站在她旁边,低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忽而伸手,速度极快地将她眼前的地图给抽走了。
拿着笔,刚想在找了很久的一处画圈的纪云汐:“…………”
她保持着拿笔的姿势一动不动,笔上的墨水孕在笔尖,而后滴落在桌面,晕了开来。
纪云汐闭眸,深吸一口气,语气此时还算平静:“放回来。”
“不。”吴惟安将地图往背后一藏,“你刚刚说一半的行为,和我拿走你地图的行为,有异曲同工之妙。你这下知道我心里多难受——”
“吴惟安!!”纪云汐彻底怒了,“你TM给我放回来!!”
吴惟安身子一抖,没敢耽搁,二话不说把地图给她摊了回去。
别说,他现在又发现了她一点。
除了不能诓她散步外,千万不能在她专心做事时,拿走她的东西。
这比诓她散步还可怕。
不过,她刚刚说什么来着?
纪云汐胸口剧烈起伏着,她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重新去找她要圈的那处位置。
可地图密密麻麻,她找了一会儿都没发现。
吴惟安还在一旁问她:“‘你TM’是什么意思?”
纪云汐捏紧了手中的毛笔。
她目光平视前方,在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可吴惟安还在问:“这是哪地骂人的俗语吗?云娘?夫人?”
啪的一声巨响,纪云汐一把将毛笔拍在地图上。
毛笔上有墨水,这么一拍,墨水四溅,溅到了纪云汐的脸上。
而且,那一掌拍下去,掌心疼得厉害。
纪云汐抱着右手,生理性泪光在双眸中闪烁。
这一刻,望着面前疼得抱手弯腰,脸上还有墨迹的纪云汐,吴惟安是真的有些后怕了。
他在她一旁蹲下,双手想碰她又不敢碰,小心翼翼问出两个字:“疼,罢?”
作者有话要说:nozuonodiewhyyout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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