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卓掩饰不住的神色变化,令庄星苒后知后觉自己刚才好像在无形中成功装了一波,心底也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而邢卓注意到对方眼底的笑意,也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小姑娘面前失了态,顿时迅速敛下表情,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
他将自己的失态归结于,对方总是顶着一张年轻又无害,甚至称得上天真腼腆的脸,却时不时语出惊人,不按常理出牌。
这就好像你清清楚楚看到一只小白兔跳进灌木丛里,结果一阵窸窸窣窣之后,却突然从里面跳出来一头老虎,怎么不让人感觉反差和震惊呢?
但震惊归震惊,邢卓并没有真的被说服。
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才知道,光凭嘴上说,看不到真本事肯定是不行的。
庄星苒也清楚这一点。
但正如她自己之前和邢卓所说的“准备充分一些”,今天自然不是空手而来。
庄星苒做了一份非常详尽的无人机方案,囊括机身、机翼、动力系统、飞控系统等全套内容,从空气动力学、流体力学、材料学等多个方面,详细阐述了目前市面上存在的几个主体民用遥控直升机结构上的优缺点,并给出了数个理论化解决方案。
除此之外,她甚至还特地编制了两个较为复杂的程序,用以模拟自己设计的无人机在多种情况下的平衡性和稳定性。
“这些全部是你三天内完成的?”邢卓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他确实小瞧了庄星苒,这一份方案和几个模型,足以她敲响任意相关行业龙头企业的大门,也能够支撑住她在面对任何投资者时的底气。
庄星苒十分诚实地表示:“平衡性电子模型是之前制作试验初代机时便编写的,这几天只是做了一些改进。”
可即便这样,也已经足够证明她的能力以及全面性。
庄星苒讲解的声音停下。
而邢卓的视线又在电脑屏幕上顿了一会儿,才重新抬起头看向她,神色明显比一开始认真了许多。
他续上了之前的话题,问:“你先前只说了五年失败的结果,那如果成功呢?你想要什么?”
庄星苒显然早已想好,脱口而出道:“我要一个专业级别的研发工作室,并要求辰宇在开辟民用消费级无人机市场的同时,不阻碍我进行工业级无人机的研发测试。如果我帮助辰宇做到了在消费级无人机领域五年内的绝对超前,这期间工业级领域的所有成果,归我所有。”
邢卓怔了怔,他本以为她对方会要钱、要股份,要一切能够将她五年成果立即变现的东西,却没想到庄星苒再一次出人意料。
但他没用多久,便想明白了庄星苒的意图——
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过要替谁打工一辈子,她只是要一个能够提供最有利条件,让她进行初始研发的平台。
庄星苒明确知道,以她目前的个人实力,是远不能在短时间内将脑中的构想全面实施的。只有借助业内顶尖的平台,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占领市场,掌握最核心的技术,并从中获取她所需的资源以及人脉。
五年后,消费级领域的市场蛋糕,大体应该已经被瓜分的差不多了,想要再从中获利,拓展工业级领域显然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这样的野心和魄力,却出自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女孩。
邢卓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她处于同一个年纪时,这两方面都比不上对方。
“庄小姐,你说的这个‘投资’,我很感兴趣,但我也需要认真考虑一下。”
邢卓语气郑重。
庄星苒表示理解,利落地收起电脑,准备告辞离开。
邢卓起身亲自送她。
两人站在电梯口,都没有说话。
邢卓看着显示面板上不断变化的数字,又侧过头看向身边素面朝天的庄星苒,不知哪里来了股莫名的冲动,突然开口道:“庄小姐,马上快到午饭时间了,不如一起吃个饭?”
庄星苒脑袋里还在思考昨天碰到的一个程序bug,冷不丁听到身边人发问,还愣了愣。
对上邢卓温和的视线后,庄星苒确认对方是在和她说话,于是十分随意地摆了摆手,道:“不了,我还有作业没做完,明天上课要交的。”
说罢,电梯这时也正好到了。
她毫不犹豫地跨进去,按下楼层和关闭键,在电梯门合上的间隙,再度和门外的邢卓挥了挥手:“再见,邢总。”
二十七年来第一次主动对异性发出用餐邀请,却遭遇滑铁卢的邢卓,看着面前紧闭的电梯门,无声地摇头笑了笑。
但也并未放在心上,经过总经办时交代秘书联系相关部门,十五分钟之后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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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了解,三日前市中心钟楼跳楼事件的主人公,著名攀岩运动员宋玉雪女士,因为女儿在两个月大时因她的失误俯卧窒息而亡,而内疚不已,并因此患上抑郁症、焦虑症等多种精神类疾病……”
车载电视播放的内容吸引到庄星苒的注意力,她看向屏幕,正好看到画面里宋玉雪在丈夫陪伴下,憔悴的从墓园出来,却被众多摄像机围着的镜头,不由皱了皱眉。
事故发生的第二天,刘韬便联系了她,亲自带上礼物和赔偿金同她道谢。
庄星苒也是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宋玉雪的情况。
虽然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打断了宋玉雪的职业规划,但她仍然为肚子里的新生命而感到欣喜,经过反复考量后,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弃得来不易的亚锦赛名额,等生下孩子后再去追寻梦想。
但没被重视起来的产后抑郁,令她的情绪和精神都受到了严重影响,而孩子的意外更加重了她的病情,这才发生了当日的“跳楼事件”。
“哎,你看网上的新闻没有?听说宋玉雪根本就不喜欢孩子,女儿是她看着捂死,故意不救的呢!”
后座突然响起一个男声。
“啊?不会吧,虎毒还不食子呢!当妈的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事?”
“有什么不可能的,她怀孕的时候事业正是如火如荼,马上就要代表国家去参加亚锦赛,说是当时就打算流掉的,不知怎么没做手术,结果生下来又埋怨孩子耽误了自己的事业,对孩子不管不顾。”
先开口的男人好似是当事人,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指点点:“哎,有些人啊,真的配不上妈这个字。这不得病了么?我看呐,真是报应……”
庄星苒实在听不下去了,她回过头打断了身后两人的对话:“您是亲眼看见了吗?”
“啊?”被打断的男人愣了愣,反应过来有些讪讪道:“那我哪儿能看得见,网上都在这么说啊……”
庄星苒道:“既然没有亲眼所见,就请不要因为网上的传言,而对别人的伤口恶意揣测并横加指责。语言暴力和行为暴力,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如果对方因为这些传言而受到伤害,那说出这些毫无根据的恶意言论的人,包括你在内,全都是施暴者。”
男人因为庄星苒的话,脸猛地涨红起来,正好这时公交提示到站,他迅速起身往车门走,嘴里还小声骂骂咧咧着:“什么啊?大家不都那么传吗?还施暴者,有病吧……”
公交车上路人的话,新闻里记者恨不能将镜头贴到人脸上的画面,和几日前宋玉雪紧紧抱着婴儿被的场景,全部混合在了一起,庄星苒感觉心里沉甸甸的。
庄星苒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也没法去捂住所有谈论者的嘴巴。但她本以为这件事应该不久就能过去,却没想到在媒体和网络的“煽风点火”之下,竟有了愈演愈烈的架势。
甚至再度与她联系在了一起。
“什么?你的意思是让我借这件事,替辰宇打广告?你们这样跟吃人血馒头有什么区别?”
庄星苒蹙眉高声反问。
坐在对面的公关部经理,不着痕迹地扫了眼主座的老板,缓着语气对庄星苒道:“庄小姐不要说得这么难听,什么叫吃人血馒头?”
他试图说服对方:“这件事的讨论度现在本来就很高,我知道很多人在利用这个话题造谣博眼球,但你用无人机救了宋玉雪是事实吧?你马上就要入职辰宇,作为公司代表和媒体如实阐述,辰宇将要面世的产品,在这次营救事件中起到的作用就行。我们还会为市消防部门捐赠十辆新的抢险救援车,这是在做公益啊!”
“可是以辰宇的影响力,这样的做法只会让这次事件更受关注。你们难道没有看到网上现在对宋女士以及她的家庭,所造成的伤害吗?甚至有人在往他们家里寄花圈!”
庄星苒语气严峻。
“你们口中的宣传和公益,根本就是在扩大对她的二次伤害!我不认为这样的行为,用捐赠救援车掩盖就可以被称之为公益。”
她撑着桌子站起来,看向默不作声的邢卓,道:“如果这就是贵公司的企业文化,那我想或许我并不适合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