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只是泥塑的神像,在这深夜到来的时候,竟然活过来了。
神像的头颅在转动着,无声无息,甚至连风都没有引动。
挤在大厅的众人,对此则毫无察觉,酣睡的人依旧在酣睡,醒着的人也想要跟着睡。
不过这些人里面并不包括一人。
左千秋坐在篝火旁,看着火光摇曳,红色的光印在他的脸上,现出了一张满是忧虑的脸。
客观来讲。
左千秋长得并不威武,也不俊美,只是平平无奇的脸。但他那种一心为国的志向,还有显露出来的那种气质,却格外增添了一股魅力。
而在今夜,正当所有人都快睡着的时候,左千秋却总是觉得心绪不宁,好像有一股危险正在迫近,且要降临的样子。
‘难道是有人想要来救傅大人?’
他扭过头来,看着已经因为疲惫,睡过去的傅天仇,心里有些迟疑。
左千秋知道,傅天仇在朝堂素有清正之名,在朝野之外,也有不少人受过他的恩惠。
因此这位傅大人现在落难,肯定有不少人不会坐视不理,说不定就会跑来劫囚。
若是一般情况,他有这种心绪不宁的症状,多半会往有人劫囚的方面去想。
“可是在这里……”
左千秋盯着火光的眼睛抬了起来,看向了周围火光之外的阴暗。
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事物,哪怕是他已经洗筋伐髓的目力也看不清楚。
这很奇怪,同样诡异。
按照以往的情况,即便是毫无光线的黑暗,他也能够看清楚黑暗中大概的情况。
可如今却是入目所见,皆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像是有一种无形的力量,遮蔽了他的视线,不让他看清更多的东西。
如今已经入夜,正是邪祟喜欢出没的时候。
“邪祟?出没?”
左千秋想到什么,身体蓦得站了起来,视线看向周围,扫视一圈,终于是发现了异常。
在大厅中聚拢的众多绣衣使者,此时虽然都静坐在地面上酣睡。
但是其中一些人却是听不见鼾声,也见不到身体起伏,看上去就像是没有了生息。
左千秋看着那些没有了动静的绣衣使者,眼神微微发冷,连忙上前几步,来到一位使者身旁,伸手向他的脖颈探去。
“果然死了,什么时候?”
触手的冰凉从尸体上传了过来,左千秋立刻收回了手指,忽得感觉一阵窥视感,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而伴随着这股窥视感,还有一种浓烈的危险与杀机,仿佛就潜藏在周围阴暗处,随时都会出来,将自己撕成粉碎。
感受着这恶意的视线,左千秋冷哼一声,随后大喝道:“所有人都起来,有危险!”
声如惊雷。
洪亮的声音蕴含着内力,瞬间传遍了整座大厅。
原本正在酣睡当中的绣衣使者,瞬间被这声音惊醒。
训练有素的他们,并没有因为睡眠被打断,而感到生气。反而立刻警惕的观察四周,并且熟练地找到同伴,彼此配合戒备着。
“你们立刻带着傅大人离开庙里,到外面的荒野中,不要在这庙里停留。”
看着手下已经醒来,左千秋立刻吩咐,到同时心中也忍不住一惊。
大厅中站起来的仅有三十余人,然而地上还依旧蹲躺着,没有起来的就有二十余人。
不知不觉之中,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然就有这么多的人死去。
而更让左清秋感到心冷的,是他还不知道动手的人到底是谁。
“是那些神像吗?”
他的视线环顾四周,锐利无比,仿佛想要看破那黑暗,抓出那隐藏在其中的危险。
傅天仇此时也醒了。
在一众绣衣使者的保护下,他慢慢的走出了神庙。
见到傅大人已经离开,左千秋也终于放下了最后的顾虑。
他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随后沉着脸,慢慢踱步进入了黑暗之中。
这黑暗中的邪物,杀了自己如此多的部下,如果不拿到一个交代,他岂能这样轻易的离开。
哒……哒……嘎吱……哒……
左千秋行走在黑暗里,耳畔传来自己的脚步之声。
自从进入黑暗后,大厅中的一切嘈杂声,仿佛一瞬间消失了。
四下黑暗里毫无半点杂音,有的只有他的呼吸声,以及脚步声。
黑暗的环境无法视物,左千秋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凭借着此前傍晚走过一遍的经历,他依旧毫无差别的在黑暗中行走着。
不过进入黑暗之中后,那种恶意的窥视感,变得愈发浓烈了。
往前走了大致三十步的样子,左千秋停下了脚步。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个区域,就已经进入了那些神像的范围。
而事实也没有错。
“果然就是这里。”
左千秋低语语一句,进入这里之后,那种窥视感,那种视线已经几乎快要贴着他的身体了。
仿佛一瞬间所有恶意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些目光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而且异种阴冷的气息,也随着这股视线,慢慢的从周围涌上身来。
“既然如此,那就给我去死吧!”
伴随着一声怒吼,黑暗之中瞬间亮起了一道白色光芒。
却见白光闪过,直接跨越半空,狠狠的向着黑暗中一处斩去。
轰!
带着一声巨响,黑暗中仿佛有某个事物直接被白光斩断,咔嚓咔嚓的往地上掉去,发出一声闷响。
“啊……”
冥冥中仿佛有一声惨叫,但很快便就熄灭。
而惨叫过后那黑暗仿佛消退了些。
左千秋扫过四周,他的视线清晰了许多,虽然依旧看不真切,但黑暗中却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然而这一看清,他却发现,周围神像的位置,好像转动了一些。
但还不等细究。
却见一瞬间,周围十数座神像一齐动了。
那些神像狰狞这里,带着浓浓的恶意,无数双手臂伸下,朝着左千秋一起抓来。
那面对这突然的一幕,面对这令人惊惧的变故,被那针对之人却毫无半点畏惧,而是直接飞升而起,凌空朝着抓了的神像手臂就是抬刀一劈,直接将那些手臂斩断。
左千秋并没有停止动作,反而继续向前,朝着最近的一座神像就是劈砍而去。
神像哪怕看上去高大厚重,但面对他手中那薄薄的刀刃,却是毫无阻塞,直接就被斩成两截。
又是一声惨叫升起。
周围的黑暗散去得更多了,左千秋甚至能够听到外间的一点杂音。
“装神弄鬼,早知如此,傍晚时,我便斩了你们这些邪祟。”
左千秋冷哼一声,然后抬刀就向其余神像斩去。
刀光凌厉,隐约间甚至能够看到气刃飞出。
能够一刀斩邪魔,左千秋的修为已经到了人间极致,就算比起当初的夏侯轻衣来说,也是毫不相让,甚至更胜几分。
两人都已经由武入道,接引灵气入体,所以一招一式之间,带着几分法力的意味,这才能够伤到邪魔。
只不过面对劈来的刀光,那些神像里的邪祟,似乎已经知道厉害,并不在硬扛。
在刀光临近前的那一刻,一道阴影从神像之中没出,直接融入了黑暗之中。
随着那阴影离开,神像下一刻便被刀光斩断,惨叫声却并未出现。
“那就是邪物吗?影子?还是鬼?或者其他什么东西?”
左千秋看到了这一幕,心中立时生出许多猜测。
随后也不以为意,抬刀横扫一圈,凌厉的刀锋飞出,继续往其它神像斩去。
毫无意外,面对他这个绝世凶人,神像中隐藏的邪祟根本不敢强挡,全都化作阴影逃离。
几乎只是数息之间,所有的神像就已经被左千秋全部斩断,但黑暗里那股窥视并没有离去。
这些邪祟虽然被逼出了神像,但并不甘心就这样褪去,而是隐在了黑暗之中,甚至因为化为了无形无质之躯,反而更加隐匿起来。
一阵危机蓦然升上心头。
武者的直觉令左千秋瞬间往后退却,但终究迟了一步。
刺啦一声。
他胸膛处衣甲被破开,血肉已经被一锋利之物割裂,鲜血涌了出来。
而那突然的袭击仿佛只是预兆。
无形无影,无声无息的攻击,一瞬间全都涌了过来。
左千秋连忙退避,时不时发出反击,但斩出去的刀锋,根本伤不到那些黑暗中的阴影。
脱离了神像的束缚,这些阴影的速度,一瞬间好像变得极快,即便是刀锋也追之不及。
而他的身上,却多了十数道伤口。
看样子那些邪祟打的主意很简单,就是要利用黑暗中的优势,慢慢的耗死眼前,这个强大的可怕的人类。
一切仿佛已经可以预见结局。
……
神庙外,一众绣衣使者簇拥着傅天仇,来到了院中。
然而等所有人都已经起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左千秋竟然已经消失了。
“千户大人呢?”
“不清楚,他不是出来了吗?”
“没有,我刚刚看见千户大人踏入了神庙内的黑暗中,好像是想去找那些杀死兄弟们的邪祟。”
“那我们怎么办?”
“这神庙太过危险,千户大人武艺高强,只能够解决那些邪祟。我们实力不济,留到这里也只是添麻烦,还是先出庙外,在外面等候千户大人出来吧。”
这时有一个领头模样的绣衣使者做出了决定。
其余人见到,也都纷纷点头,带着傅天仇继续往院外走去。
说实在的。
当他们醒来之后,看到二十多个兄弟,无声无息就已经死去,要说心中不害怕,那绝对是假的。
他们都走南闯北,知道对抗邪魔,自己根本毫无反抗之力,留下来也只能送死,毫无意义。
与其这样平白丢了性命,还不如等候左千秋的结果。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危险并不仅仅来自神庙之内,神庙外也同样有另一股危机逼近。
看着吵吵闹闹,一阵喧嚣中,从神庙那里退出的绣衣使者,宁采臣带着一众劫囚之人躲在阴暗处,避开了这些绣衣使者的目光。
“这是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他们怎么全都出来了?”
黑暗中,傅清风看到那些绣衣使者的举动,忍不住好奇问道。
燕国的晚上可并不安全,尤其是在荒郊野外,那更是野兽遍地,妖魔出没,一个不好命就没了。
他们若不是有宁采臣带着,多半也是不敢深夜出行的。
“野外危险,但能够让这些人冒险出来,必然只剩下一种可能,那就是庙里更危险。”
旁边宁采臣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又稳健,仿佛蕴含着让人心安的力量。
然而众人心安,宁采臣却一点都不觉得安稳。
自从靠近这座神庙之后,他便一直有种心绪不宁的感觉,仿佛靠近了某种危险的地方。
而对于自己的直觉,宁采臣经过数次惊险的经历后,已经深信不疑。
所以他确认,这神庙里面确实有着某种恐怖,或许是妖魔,也或许是鬼怪,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
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股危险并没有让他感到过于致命。
‘按照灵觉感知,危险来自于神庙,所以只要我不进入其中,生命应当是无大碍的。’
这便是宁采臣此时没有立刻逃离的原因了。
他正想着,却见旁边傅月池惊喜的声音响起:“你们快看,是爹爹。”
所有人闻声看去,全都见到了从院门中押解出来,被一众绣衣使者团团护住的傅天仇。
“大家准备动手,随我去救父亲。”
傅清风见到自家父亲,脸上难掩喜色,拿起手中宝剑,就欲上前救人。
但还未起身,她便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
“先等等。”
宁采臣拉住了傅清风,制止了她的行为,见到众人不解的看向自己,于是解释道:“这庙里有古怪的,他们将傅大人带得稍远些,再动手也不迟。
不然如果遇到危险,说不定他们会选择退入庙里,依托这座荒庙抵抗。”
古怪?
众人看了看旁边的荒庙,再联想起刚刚宁采臣的话,还有那些大半夜,匆匆从神庙中逃出的绣衣使者,全都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等一等,确实也无妨。
一瞬间,所有人变得极安宁起来,再也没人提要立刻救人的话。
我在聊斋当符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