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小东西你想钓孤...)

【第10章】/晋江文学城首发

灯火通明的晚宴上,王县令与一身着深蓝色道袍的黑瘦中年修士相谈甚欢。

远远瞧见钟离灏和陆云烟一道走来,王县令站起身来,笑着挥手,“懿儿、懿儿媳妇,你们可算来了,快拜见仙师。”

转身又与上座那中年修士介绍道,“仙师,我这幼子你先前见过的,他身边那位便是你给我们王家选中的儿媳妇,陆氏。”

金斗仙师闻言,放下手中的蕉叶酒杯,顺着王县令所指方向看去。

只见昨日还死气沉沉的病秧子今日竟能下地行走,而他身旁跟着的小娘子,生的娇媚昳丽,仙姿绰约,行走间还散着幽幽的香气——

那是凡人所嗅不到的香气,一点一滴皆来自于她的血液、皮肉、骨头,以及灵魂。

他直勾勾盯着那陆氏女瞧,眼底贪婪暗色翻滚涌动。

不愧是天阴之体,真是极好的炼魂炉鼎。等到她到了自己的手上……

忽的,那其貌不扬的病秧子上前一步,径直遮住陆氏的身躯,也打断了他的幻想。

“仙师安康。”钟离灏大步走到那修士跟前,拱手而立,“多谢你救了我一命,宣懿感激不尽。”

金斗仙师这才将视线投向身前这个“将死之人”身上。一双倒三角眼眯起,带着浓郁的探究,嘴上客气笑道,“七少爷客气了,贫道不过尽了些绵薄之力,还是七少爷你自身福泽深厚,这才转危为安。”

王县令喜欢听这话,笑容更甚,见陆云烟还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于是扬声提醒,“懿儿媳妇愣着作甚,你也快拜见仙师。要说起来,仙师还是你和懿儿的媒人呢,若不是他卜算出你和懿儿八字相配,你也做不成我王家媳妇。”

陆云烟心里呵呵一声,说的跟谁稀罕做你家媳妇似的。

面上却是不显,客气走上前,朝那金斗仙师屈膝一拜,“陆氏见过仙师,仙师安康。”

金斗仙师半眯着眼,从她那优越饱满的颅顶往下审视,声音有些故作高深的低沉,“少夫人不必多礼,贫道观你面相,你是个有福之人啊。”

陆云烟:“……是吗?”

我不信。

金斗仙师捋须道:“少夫人若想听知道更多,贫道可明日登门与你仔细分说。”

陆云烟克制住翻白眼的冲动,皮笑肉不笑地婉拒,“那还是不必麻烦仙师了,我明天回娘舅家,不在府中。”

金斗仙师仿若没听出她话中的拒绝之意,摆手道,“不麻烦,王县令对贫道多有照顾,贫道理应投桃报李。明日没空,不若后日?”

哪有这样脸皮厚的牛鼻子老道。

陆云烟抿了抿嘴角,正发愁怎么搪塞,就听钟离灏抬手掩唇,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咳……”

他一咳嗽,立刻牵动桌上所有王家人的心。

王县令担心不已,忙张罗着,“来来来,大家都坐下说话。懿儿,你和你媳妇坐那边,避开窗口,别吹风着凉了。”

钟离灏淡淡说了声是,便带着陆云烟一起入了席。

红木圆桌上用全一套福禄寿的青花瓷盘盛着丰盛菜肴,鸡鸭鱼肉,各色糕饼,美酒浆饮,应有尽有。

陆云烟穿过来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多荤腥!

刘李氏抠抠索索的,她在刘家真是馋肉快要馋哭了。

反正席上的主角是钟离灏,见席面已开,众人纷纷举筷夹菜,她也不客气,拿起木雕筷子伸向跟前那道红艳艳香喷喷的樱桃肉。

就在她沉浸于樱桃肉的滑烂酥香、肥而不腻的奇妙口感,那种沉闷的感觉再次涌上胸口。

陆云烟停住筷子,一抬起头,不经意对上那金斗仙师探过来的目光,本就皱起的眉头顿时拧得更紧了。

这个劳什子仙师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不是表兄刘文才那种淫邪的不舒服,而是一种要将她占为己有的贪婪可怖。

“……”

陆云烟将嘴里的樱桃肉咕噜一下咽了下去,另一只手悄悄放在桌底下,扯了下钟离灏的袖子。

钟离灏侧眸看她,她的脑袋朝他偏去,压低了声音,“殿下,我觉得这个仙师有点不对劲。”

不自觉里,她靠得他很近。

近到钟离灏都能清晰看到她根根分明的纤浓睫毛,嗅到她身上那对妖魔鬼怪来说,无比诱惑的馥郁馨香。

她的血,应该是甜的。

忽然迸出的这个念头,叫他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语气淡了淡,“你别看他,安心吃你的。”

陆云烟轻轻哦了声,心里却是嘟囔着,他怎么遇到什么事都是这样一幅淡然自若的态度,真是怪没劲的。

唉,果然神仙和人类不是一个境界,或许他是真觉得她很烦?

算了,下次还是少找他说话吧。

她重新拿起筷子,化郁闷为食欲,继续吃了起来。

钟离灏神色温淡地看了她一眼,又凝了眸光,不紧不慢看向斜对面的金斗仙师。

金斗仙师有所感应般望过来。

四目相接,眼前那瘦弱如纸片的病秧子,眼神是骇人的冰冷与锋利。

不对,他之前见过王家七少,那病秧子绝不可能有这种眼神和戾气。

而且昨日,他也探过那七少的气息,只剩下最后一魂一魄,与死无异。今日听说人活过来,他只当是这天阴之体的陆氏女阴气了得,将这一魂一魄给锁住了,才得以让他继续苟存。

然而当下这情况,这陆氏女对鬼怪的吸引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竟能引得鬼怪夺舍,上了凡人身?

而且看起来,这夺舍的鬼怪似乎是个狠角色,怕是不好对付。

金斗仙师思忖片刻,试图分出一缕神识去探对方的底细,可神识尚未接近,他反倒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蔓延全身。

心头一凛,再看向那年轻男人,眼皮不由颤了两下。

该死的。

这鬼怪的实力太强,这次……怕是要栽了!

金斗仙师强行避开那道视线,再不敢多瞧。

钟离灏面不改色地夹起一块糖醋排骨,送到身旁之人的碗里,“慢些吃。”

陆云烟捧着碗:“……噢噢,好。”

-

接下来的宴会,唱曲的、弹琵琶得、跳舞的,一场接着一场节目,氛围还算融洽和乐。

陆云烟最开始的那种不适感也逐渐退去,她就按钟离灏说的,安心吃,安心看节目。

酒过三巡,王县令大概喝高了,要钟离灏和陆云烟给金斗仙师磕头,还无比崇敬地拉着金斗仙师的手,“仙师是有大造化之人,若您不嫌弃我这儿子的话,不如收他做个徒弟,传授他一些道家养身健体、延年益寿的仙法。”

金斗仙师面露难色,连忙推脱,“七少爷乃是尊贵之人,哪能给贫道磕头。至于收为徒弟,那更是不妥,贫道四方云游,有心收,也无余力去教。”

王县令虽醉的满脸通红,但也不是全然糊涂,见金斗仙师不收徒,只好歇了那份心思。又心疼自家儿子体弱,不舍得让他磕头,于是伸手指着陆云烟道,“那就叫我这儿媳妇替懿儿多磕几个头,也全了仙师对我王家的恩情。”

陆云烟:“……”

淦,这老王八乱指什么呢!要全恩情你自己磕啊!

金斗仙师不敢叫钟离灏跪,却是受得起陆云烟的礼,于是没出声,权当默认。

“懿儿媳妇,你还愣着做什么呢。”

“是啊,快点给金斗仙师磕头谢恩,求仙师多多保佑你家夫君。”桌上的王家人劝道。

就不把新媳妇当人是吧?陆云烟简直槽多无口。

一旁的钟离灏突然出声,神情漠然,“娘子照顾了我一天一夜,实在辛劳。我想金斗仙师慈悲为怀,应当不会在意这些虚礼,是吧?”

话说出口的同时,他目光沉冷地看向那金斗仙师。

金斗仙师一时觉着稀奇,没想到这厉鬼竟还懂怜香惜玉,难道是个色鬼上身,打算先采花,再吃了这个陆氏?

唉,管他的,反正自己好不容易寻到的天阴之体,现下看来是要拱手让人了。

虽说心里万般不甘,但还是小命要紧,眼前这厉鬼可不是好招惹的。

“七少爷说的极是。”金斗仙师顺着他的话说了,也不想再继续在王府多待,于是起身与王县令告辞,“时辰不早了,多谢县令大人盛情招待,贫道也该告辞了。”

王县令不舍挽留道,“酒还没喝尽兴呢,仙师这就要回去了?我府上客房不少,仙师若是怕喝醉,尽可留在府上歇息。”

金斗仙师婉拒一番,王县令又挽留一番,一来二去,最后还是架不住他去意已决,只好不舍同意,“那仙师早些回道馆休息,改日我再请仙师喝茶论道。”

“好说好说。”

“来人呐,前头打着灯笼,好生送仙师出府。”

王县令刚吩咐下去,就见钟离灏站起身来,“不如我送仙师出门。”

普普通通一句话,陆云烟愣是把“我送仙师出门”听出一种“我送仙师出殡”的效果。

席上的王家人也都面露诧异,但都是担心他走动辛劳。

而那金斗仙师则是目露惧色,面部肌肉抽搐着,勉力保持着笑容,推辞出声,“不敢麻烦七少爷。”

“不麻烦。”

钟离灏微笑看向金斗仙师,抬手示意,“仙师,请吧。”

金斗仙师:“……”

面部表情狰狞地波动一番,现在骑虎难下,也只得佯装镇定,“那就有劳七少爷了。”

他起身往前走,手掌却是不动声色捏住腰间系着的乾坤袋。

陆云烟迟疑着要不要跟上,钟离灏回首朝她垂了下眼,“很快就回来。”

意思是不用她跟。

陆云烟点头,重新坐回葵花凳,“我等你。”

前后各有两个小厮打着灯笼,钟离灏和金斗仙师一前一后,缓步离席。

陆云烟想到那金斗仙师刚才陡然变了的脸色,以及他这宛若上刑场的步伐,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不会要杀人了吧?呃,如果那金斗仙师也算人的话。

***

陆云烟预料的不错,才走出内门,钟离灏便设下法阵,屏蔽外界一切,唯独他和金斗仙师二人。

血红色的法阵里,不久前还人模狗样的金斗仙师此刻颤抖着跪在地上,怵然求饶,“道友饶命,那天阴之体的陆氏女您要的话,就拿去吧,我绝不与您相争,您慢慢享用,求您放过我吧。”

“与我争?”

钟离灏冷嗤一声,黑沉沉的狭眸逐渐变得血红,“凭你也配。”

眼见他杀意升腾,金斗仙师也知道求饶没用了,眼前就是个不可理喻的恶鬼。

他立刻拿出乾坤袋里所有的法器和符篆,然而,那些东西还没飞出三米,纷纷失效,啪嗒落在地上,成为一堆破铜烂铁和废纸。

“你,你到底是何方——”

神圣两个字还未出口,只见一道凌厉蓝光兜头劈来,金斗仙师脸上顿时血色尽失,目眦尽裂。

一口血喷出,整个人猝然倒在地上。

钟离灏随意一挥袖,地上那具躯壳顿时被蓝色鬼火包围。

不消片刻,便化作一小簇灰烬,风一吹,随风四散。

***

皎白明月悬于天穹,清辉朦胧,凉风习习。

宴会散去,陆云烟吃得有些撑了,于是和钟离灏慢慢踱步回广兰院。

见身旁的男人双手插袖,一副慵懒大爷的模样,陆云烟到底没憋住,前后左右看了圈,而后朝他靠近了些,“殿下,你不会真的把那个金斗仙师给……”

她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挤挤眉毛,“咔了吧?”

钟离灏斜乜她一眼,“嗯。”

陆云烟:“……”

卧槽,竟然真的杀人灭口去了。

她干巴巴地咽了下口水,上辈子接受的道德伦理三观,在这个世界一次又一次遭到冲击,一时间,她心底五味杂陈,有些无所适从。

钟离灏见她垂眸,稍作沉吟,出声道:“他是鬼修,死不足惜。”

“鬼修?”陆云烟不解。

“修士的一种,以操纵鬼魂,吸食凡人精元、血液、魂魄为手段修炼。说通俗点,就是你们凡人口中的邪魔歪道。”

听钟离灏这描述,陆云烟也听出鬼修不是什么好东西,再想到刚才那金斗仙师盯着她的眼神,她不禁问道,“那他刚才桌上老盯着我,是打算想吸了我的精血魂魄?”

“那倒不是。”

“呼,那还好。”陆云烟松口气。

钟离灏瞟了她的一眼,“他要把你炼成炉鼎。”

陆云烟:“……?”

这个词她好像听说过,读书时班上男同学看玄幻小说,会凑在一起贱兮兮的说什么合欢宗、炉鼎之类的。

“我一个凡人,也能做炉鼎?”她诚恳发问。

大概是散步闲着也是闲着,他今天少见的好耐心,“你是难得的天阴之体,在妖魔鬼怪看来,等同于一颗行走的大补丹。那邪修抓了你,可用你的血肉精魂吸引孤魂野鬼,从而抓鬼吸魂,进行修炼。”

陆云烟整个人都听麻了:“敢情我是个钓鬼的饵?”

钟离灏嘴角勾了一下,“可以这样理解。”

陆云烟很无语。

她只想当个普普通通的人,为什么这么难?

一阵微凉的夏风吹过,她忽然转向身旁的男人,“殿下,那你和我签婚书,难道也是因为我这个体质?”

钟离灏脚步停下,“……?”

“这不是你说的嘛,我是钓鬼的饵……”陆云烟讪讪一笑,心里寻思着,他不也是鬼吗。

忽然,钟离灏歪了下头,朝她稍微弯下腰,“小东西,你想钓孤?”

月光清朗,洒在他这张并不美观的清瘦病容上,却丝毫不妨碍他黑眸的妖异魅惑。

陆云烟心跳莫名急促了两下。

在他笼着浅笑的注视里,忙不迭扭过头,脚下步子也加快了,“我可没那个意思,我只是好奇,随口一问而已。”

生怕他再戏谑,她转了话茬,“那个邪修也好意思叫仙师,我呸,像他那种人就该下十八层地狱……唔,他应该会下地狱的吧?”

钟离灏:“他不会,孤烧灭了他的神魂。”

果然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取人性命哪家强,六界地府找冥王。

不过,陆云烟谨慎发言:“你们神仙杀人……呃,也不算杀人,就灭这些奇奇怪怪的渣滓,不会犯什么天规天条之类的吗?”

“孤乃鬼神。”

钟离灏黑眸平静,宛若一弯深潭,倒影着冷冷月光。

“神,不死不灭,无尽虚空。无论是凡人、修士、妖、魔、鬼、怪、仙,在无尽的岁月里,于我们而言,渺小如蝼蚁。”

倏忽间,陆云烟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超然世外的孤冷与空寂,又想到那句经典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感慨一阵,她心血来潮的问他,“殿下,对你而言,我也是小蝼蚁吗?”

钟离灏的眼里有了焦距,停下脚步,平静看向她。

陆云烟有些窘地挠了下耳垂,目光闪躲,“唔,小黑之前跟我讲过,等我阳寿尽了去地府,撑死了也修成个鬼仙。仙寿有涯,终有陨落的一天。对你来说,或许我也只是个过客,或者小蝼蚁?”

钟离灏垂眸不语。

陆云烟觉得自己把话给聊死了,赶紧打哈哈,“哎呀我就随便问问。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我想得很开的啦。你就当我吃饱了撑着,瞎问瞎聊。”

这个话题止于无解,俩人回到广兰院。

此时已是夜幕沉沉,万籁俱寂时分。

丫鬟打水进来,伺候洗漱后,俩人也准备入榻歇息。

临睡前,陆云烟坐在大红床榻里,壮起胆子提了个小要求,“殿下,你能不用这具身体跟我睡一张床吗?”

一想到钟离灏随时会离魂,然后一具冰冷的躯壳就躺在她身边,就很窒息,而且这躯壳还干瘪如柴,怪吓人的。

她原以为钟离灏会嫌她事多,没想到他这次答应的很干脆,“可。”

说罢,他径直走到次间,在外边的小榻坐下。

下一刻,飘忽的魂体从那躯壳里出来。

暖黄的画烛光影摇曳,高大的男人一头黑发随意垂在身后,身上依旧是那飘逸华美的红袍,那张比高烛照海棠还要灼艳的俊颜,眼角眉梢染着随性散漫。

陆云烟忽然就觉得眼睛得到了洗涤。

果然,美人就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存在!

有这样的颜值,神有何畏,鬼有何惧!

烛光很快熄灭,想到明天又是新媳妇三朝回门的日子,陆云烟不由心累。

按理说她父母双亡,也没什么娘家好回,但王夫人那边已经备了份礼,叫她明早回刘家带上,她也只好答应下来。

“殿下,我先睡了,明天我还得应付刘家人呢。”

“小黑小白会跟着你。”

陆云烟轻轻嗯了声,正好她现在是王府少夫人了,回刘家充充派头也不赖。

她抱紧身上的被子,寻了个舒适的角度,阖眼睡去。

睡意朦胧之际,一阵冷意悄然倾来。

下一刻,她纤薄的肩头被只冰凉的手掌按住,用力晃了晃。

陆云烟恍恍惚惚,睡眼惺忪:“啊?地震了?”

眼前晃着一道虚影,男人的嗓音悠远清冽仿若从天穹传来,“小东西。”

他唤她,语气肃然,“你不是蝼蚁。”

陆云烟困到失智:“啊……”

什么蝼蚁,楼什么椅,椅什么来着?

床帷间静默两息,男人轻叹,“睡吧。”

她梦呓般噢了声,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