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8
景彧带着白锦扶上了山,一路上交代他上山后要跟紧他,谨言慎行,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别看,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白锦扶小鸡啄米似的点头一一应下,心里几乎能肯定,能让堂堂宁安侯随侍左右,如此小心的人,应该也只有他这具身体的生父、当今圣上隆庆帝本尊。
不过隆庆帝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流落在外的七皇子还活着,所以就算他们父子俩今日见到面了,也不过是纵使相逢应不识。
只是,本来该在宫里的隆庆帝今日为什么会来莲华观?
而且看这低调的出行阵仗,还是微服出访。
白锦扶在景彧身后拾级而上,仰头看了眼隐入云海之间的山巅,他知道山顶上住着谁,这也是他此行的本来目的。
那上面住的,是大鎏朝的现任国师季风摇,道号“紫端”。
隆庆帝虽说老当益壮,但人年纪越大就越怕死,所以晚年笃信道教,广罗天下擅长炼丹的道士为他炼制丹药,以求延年益寿之法。
季风摇本不是大鎏本土人士,十年前从东边的百越国来到大鎏,因为炼丹和占卜之术精湛,因此被隆庆帝拜为国师,深得隆庆帝的宠信。
季风摇生性狂傲不羁,不喜欢住在皇宫受拘束,于是隆庆帝便在这莲华观顶给他建了住所,季风摇一直待在山上帮隆庆帝炼制丹药以及等候宫里宣召,平时基本不会下山。
所以今天隆庆帝居然屈尊来找季风摇,实在有些蹊跷。
国师季风摇是渣攻团成员之一,白锦扶还记得剧情里对季风摇的描写是“邪魅狷狂”,这家伙不仅擅长炼丹,还精通药理和巫蛊之术,按照剧情发展,季风摇为了占有控制他,没少使那些下流手段,对他下药下蛊,好让他对季风摇百依百顺,无所不从,就像变成了只会摇尾巴的狗,完全丧失了做人的尊严。
季风摇可以说是这几个渣攻里占有欲、控制欲最强的,因此将来对待他的手段肯定也是最恶劣,所以白锦扶在打听到侯府女眷今日会来莲华观拜神后,故意找机会引起景浩元的注意,打着景浩元的幌子来到莲华观。
他本想着先下手为强,试试看能不能找机会把季风摇这个危险分子先干掉。
可惜,显然今天来的时机不凑巧。
到了山顶,便看到许多大内侍卫打扮的人扶刀站在外面,将季风摇的炼丹房围得有如铁桶一般密不透风,山上很安静,无一人敢高声大气,只能听到呼呼的风声和簌簌的落叶声。
景彧命白锦扶原地等他,先走上前问守在门口的一个内官打扮的男人:“王内官,圣上可有什么口谕传出来?”
王内官摇摇手,小声说:“尚未,估计还得有一会儿呢。对了侯爷,咱家听说烈王和皇长孙都来了?”
景彧无奈地点点头,王内官紧接着叹了口气:“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景彧没有多说,询问完里面的情况后便退到一旁,走到一棵树下等候差遣,又朝白锦扶招招手示意他过来自己这边。
白锦扶小跑到景彧身边,纯净透澈的眼珠儿转来转去,像机警的小兽般观察着四周,紧张兮兮地问:“侯爷,这山顶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拿刀的人?”
景彧伸手将白锦扶肩膀掰正,手按着他的后脑不让他脑袋乱转,“忘记我刚才说的了?别到处乱看。”
白锦扶忙像知道自己犯了错似的立正站好,诚恳道:“我错了。”
景彧见他这么乖,心念倏地一动,忍不住在他后脑勺上轻轻拍了一下,就像在摸小猫小狗的脑袋一样,白锦扶转过头茫然地看着他眨了眨眼,景彧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好像过于亲密了些,忙偏头咳嗽了一声来掩饰尴尬。
气氛沉默了一会儿,白锦扶忽然拉拉景彧的衣袖,脑袋朝景彧那儿歪过去,用气音神神秘秘地问:“侯爷,我能问您个事吗?”
景彧目视前方,又恢复成了不苟言笑的正常样子,“你说。”
白锦扶犹豫了一会儿,问:“里面的人,是……皇上吗?”
景彧低头扫了他一眼,“何以见得?”
白锦扶用手指玩着自己的袖子,慢慢地道:“莲华观不过是座道观,突然一下子皇长孙和烈王都来了,现在山上还围着这么多护卫,您又是堂堂宁安侯,除了皇上,我想能让您言听计从的,应该也没别人了吧?”
景彧挑起眉,颇感意外地盯着白锦扶看了看,开玩笑地道:“真难得,你竟也有脑袋灵光的时候。”
白锦扶故作不满地瞪了景彧一眼,嘟囔道:“我只是不够聪明,又不是傻子,猜出来又有什么稀奇。”说完,表情又变成了不敢置信,脑袋都快顶到景彧脖子上了,不确定地问,“所以里面的人真的是皇上?”
景彧垂眸看着他又紧张又激动的样子,嘴角微翘,颔首默认。
白锦扶咽了口口水,有些不知所措,手都不知道该放那儿了,小声嘀咕道:“那我待会儿岂不是就能看到皇上了?天呐,我居然有朝一日能见到真龙天子!也不知道皇上吓不吓人……”
景彧听不下去了,好笑地将白锦扶乱动的手按下,“镇静,皇上也是人,两只眼睛一只鼻子,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待会儿皇上出来,你就站我身后,别引起人注意。”
白锦扶连连点头,“好、好。”
两人并肩站在树下,望着山下的风景看了一会儿,丹房里面还未有动静传出来。
白锦扶站得有些累了,晃了晃头,百无聊赖地问:“侯爷,皇上不是住在宫里吗?怎么会来莲华观里?”
景彧板着脸道:“皇上的事,也是你能过问的?”
白锦扶忙垂下头道歉:“对不起侯爷,是我多嘴了。”
景彧看着他怂怂的样子,忽地低笑起来,“逗你呢。”
白锦扶:“……”正经人的玩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京中对此事的议论早就传开了,只是你平时不出府所以不知道,告诉你也无妨。”景彧轻描淡写地说,“皇上最近在为质子的事烦心。”
白锦扶困惑:“质子?”
景彧道:“当今北凉、百越、西梁和我大鎏四分天下,之前神武大将军江叔衡斩杀两万北凉军俘虏,惹怒北凉王庭,如今虽战事暂歇,但有情报说北凉王正在积极和西梁联盟,打算联合攻打我大鎏,所以大鎏只有得到百越支持才能抵抗住两国联盟。但百越王提出的联盟条件是两国互换质子,可皇上膝下子嗣仅有太子和烈王两人,太子自然不能去别国为质,所以质子的人选,只能在皇长孙和烈王当中择其一。”
白锦扶心里暗笑,原来如此,难怪段无忌和段亭旭叔侄俩会不约而同地跑来莲华观,原来是心急知道质子人选的结果。
其实隆庆帝子嗣不少,光皇子就有七人,若是放在十年二十年以前,选个质子他也不会为难至此。
但怪就怪在隆庆帝活得太久,古人人均寿命不高,即使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能活多久也是看运气。
隆庆帝七个儿子,两个早夭,两个没活得过隆庆帝,在几年前先后薨逝,还在世的只有太子、五皇子以及白锦扶这个流落在外生死不明的七皇子。
太子不可为质,皇长孙可顶替,段无忌生于隆庆帝登基那年,因此自幼便颇受隆庆帝喜爱,从小被养在隆庆帝身边亲自教导,寄予众望;而五皇子烈王,这些年隆庆帝因为不喜太子优柔寡断的性格,对烈王也是颇为看重,烈王又很会哄隆庆帝高兴,所以手心手背都是肉,送谁去百越当质子,老皇帝都舍不得。
可文武百官每日都上奏请隆庆帝对质子的人选早作决断,隆庆帝在宫里被大臣们烦得不行,便微服出宫,来到莲华观里找季风摇占卜,既然自己做不了该舍孙子还是儿子的决定,那一切不如就都交给天意。
白锦扶手托着下巴,认真地听景彧说完原委,道:“难道逝去的几个皇子都没有子嗣吗?”
景彧淡淡道:“百越人不傻,试问一个无宠无权的皇孙当质子,又怎么能起到牵制同盟的作用?”
“也是哦。”白锦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冷不丁道,“要是现在还有第三个皇子在就好了,就用不着这么为难了。”
景彧差点被白锦扶天真的话逗笑,“皇上一共就这么多子嗣,皇嗣血脉不容玷污,又能从哪里多出来一个皇子?”
白锦扶唇边弧度诡异,装作随意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
他知道隆庆帝是怎么想得起还有他这个流落在外面的儿子了。
好事想不起他,一有坏事就想起他来了。
现在的剧情,一准就是季风摇那个狗东西给隆庆帝出的主意,让隆庆帝想起来自己原来还有第七个儿子,于是质子的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同样都是一个爹生的,太子和烈王在京城养尊处优,享进荣华富贵,而七皇子这个小可怜,流落民间就算了,还要被找回去送到别国为质,隆庆帝这个爹当的,可真是缺德他.妈给缺德开门——缺德到家了。
要不是周围还有人在,白锦扶都想仰天大笑三声,他白锦扶的命,怎么就能这么惨呢?
果然,没过一会儿就听到王内官在后面叫景彧:“侯爷!皇上出来了!”
景彧赶忙大步过去,白锦扶则低着头紧跟在景彧后面。
隆庆帝穿着常服,在内官的搀扶下从炼丹房里走了出来,虽然须发皆已白,但身板硬朗,精神矍铄,一点不见老态龙钟。
他脸色红润,一扫这段时间以来因为质子人选不定的阴霾,面带笑意,似乎心情不错。
“景彧呢?”隆庆帝沉声问。
景彧几步上前,行礼道:“臣在。”
“朕与莲舒夫人曾育有七皇子,可惜因为宫人照顾不周以致七皇子走失不幸流落民间,昨日莲舒夫人给朕托梦说七皇子尚在人世,请朕将皇儿寻回。传朕旨意,命各州府衙门全力搜寻七皇子下落,务必在两个月内给朕找回七皇子。”隆庆帝将事先编好的理由说完,停顿了一下,看着景彧道,“寻回七皇子的事,朕就交给你来办,上次巡查盐务你已经犯了次错,这次可别叫朕失望。”
景彧听完诧异良久,莫名想起刚才白锦扶说的话,没想到被他一语成谶,竟然真的冒出来一个皇子?
景彧立即明白了隆庆帝的打算,要是七皇子能被找回来,他自然是质子的不二人选,至于找回来的七皇子是真是假,恐怕根本就无关紧要。
“好了,出来大半日,朕也乏了,回宫吧。”
隆庆帝坐上轿辇,摆摆手示意侍卫们抬起轿子往山下走。
景彧终于醒悟过来,连忙追上下山的队伍,“王内官请留步!”
“侯爷还有什么事?”王内官停下来等景彧,他在隆庆帝身边伺候了几十年,是宫里资格最老的太监,几乎宫里所有的秘闻他都知道。
景彧拱手行了个礼,“还想请教王内官,皇上让我寻找七皇子,不知那位七皇子是何时走失的,在哪儿走失的,今年该是什么年纪?”
王内官笑道:“侯爷放心,关于七皇子当年走失案的卷宗,咱家回去之后就会让内侍整理了送到您府上。”
“如此那就多谢了。”景彧又道,“对了,我还有一问,不知七皇子身上可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他的身份?譬如信物、胎记之类?”
王内官眼睛往上翻回忆了下,“胎记啊……噢!咱家想起来了,好像七皇子出生时,太医说过七皇子左臀上有三颗红痣的胎记,侯爷倒是可以凭此胎记找人。”
一直在景彧身后竖着耳朵听他们谈话的白锦扶听到这里,眼皮重重跳了好几下。
狗系统,真有你的,够坑爹的啊。
所以要想证明他是七皇子,就得脱裤子给人看屁股?
白锦扶怒极反想笑,他终于知道,那些个渣攻,是怎么认出他皇子身份的了。
白锦扶看着景彧的后背,克制地攥紧了双拳。
现在唯一能让他感到庆幸的事,也就只有景彧是个直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