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医大会议室。
江叙刚踩着点进来,于桑就震惊道:“叙哥,你也来了?”
因为沈方煜受邀参加了那位大牛举办的小型会议,济华妇产科也拿到了内部直播链接,可以旁观汇报过程。
“你别以为江师哥跟你似的,”钟蓝听了在一边笑了笑,“这会议除了沈师哥还有好多大佬做报告呢,这不听听那不是很亏?”
江叙沉默了片刻,没告诉俩人他其实是来听沈方煜做汇报的。
原因无他,只是他来之前沈方煜疯狂消息轰炸他,一副他要是不来看,沈方煜他就能伤心至死的架势。
他坐到会议桌最前面,拍了张投屏的照片发给沈方煜,示意自己来了。
不过大概是已经进入了准备阶段,这会儿沈方煜倒是没有很快地回复他的消息。
沈方煜做汇报的次序还算早,没多久就到了沈方煜做报告的时间。
江叙一看见他穿的那身衣服,就想起了前不久他收拾行李的时候,生无可恋地从衣柜里拿出黑西装的模样。
沈方煜坚称黑西装是最无聊的套装,不止贵,而且穿起来像卖保险的,还把他一个正值好年华的大小伙子穿得泯然众人,毫无特色。
但这是会议的规矩,正式场合就得穿西服。
不过……江叙扫了眼屏幕里的男人……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糟糕。
相反,江叙觉得他一点也没有泯然众人。
西服这种版型比较正的衣服其实很挑人,身材和形态有一点儿不好都能显出来。
而沈方煜肩宽腿长,基本是最完美的衣服架子。
年轻教授的学术气质搭配起沉稳的西装,站在主席台前宛如笔挺的松柏,英文流畅自然,带着一点随意的游刃有余,其实十分赏心悦目。
甚至江叙听了他一半的汇报才发现,他基本一句也没听进去,眼神一直落在沈方煜的身上。
沈方煜平素穿得要么休闲要么张扬,很少会穿这种一板一眼的衣服,这会儿被衣服把那点张扬压了下来,突然就生出几分斯文雅痞的气质。
少见而抓人眼球。
他讲到关键的地方时,钟蓝和于桑举起手机去拍他讲的那页PPT,半晌,江叙也跟着拿出手机拍了一张。
拍完,他才突然意识到什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
他的照片里,那页精彩绝伦的PPT只剩了一点边缘,大部分画面全被汇报人给占据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江摄影师有私心,还是沈汇报人确实长得不错,照片里的男人风度翩翩,唇边一点微笑被恰到好处地定格了下来,绅士而优雅。
江叙掐了掐眉心。
他最近实在是有点不专心。
先是看沈方煜手术的时候忘了去看具体的手术操作,再是看他汇报的时候忘了去听汇报内容。
江叙觉得他对待学术精益求精的态度被沈方煜严重地影响了。
他知道他这是在放纵他的感情,就像在悬崖上走钢丝,不知道什么时候那根名为理性的钢丝断了,他就会掉下去。
可大概是需要冷静和克制的次数太多了,他有点累,所以今天想纵容自己一次,留下这张照片。
沈方煜课题组主要做宫颈癌分子靶向治疗药物,属于妇科肿瘤分区,而后面的几位更多是生殖方面的专家。
江叙自己不做生殖,听到其他人汇报,他原本打算起身离开,却不料S国科学家艾伯特出口惊人,爆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他从两年前就接触到了一个体内有子宫和双侧附件的男人,并且通过他的尝试,成功在这位特殊的患者身上实现了试管婴儿技术,现在这位男性即将临产,艾伯特将作为主刀来完成这台手术。
事实上,他原本是打算等这个孩子成功诞生之后再发表文章,一举轰动世界,但万万没想到Dr.Kenn会在他之前发出男性妊娠成功分娩的论文。
这让比Kenn做了更多工作的艾伯特非常不高兴,毕竟现在就算他顺利完成手术,甚至比Kenn多了一个人工受孕的技术难度,可知名度却很难赶上作为首发的Kenn了。
不是所有的科学家都甘坐冷板凳,有人喜欢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做科研,也有人像艾伯特这样,渴望追求名声。
所以艾伯特在征得了患者的同意后,决定公开进行这台手术,他也在这场小型会议上,给所有参会的医生们发放了去S国观摩手术的邀请函,打算借助这些全球各地的优秀科学家们,进一步造势。
显然几年的筹备和Kenn的成功让他底气十足,眼下他希望能够凭借这种方式来扩大影响力,补上他损失的知名度。
汇报结束之后,就进入了私下里的交流环节,济华会议室里的直播断开,江叙的脸色并不好看。
这位艾伯特医生太自负了。
尽管他多次强调患者清楚知晓怀孕之后未知的风险,而他则是因为患者反复表达了强烈的生育愿望,才为他安排了人工受孕。
可一位理应救死扶伤的医生,实在是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名利,去帮助一位非常不适合怀孕的患者怀孕,承受如此巨大的风险。
约莫一个多小时后,一直没给他回消息的沈方煜终于打来了电话,江叙接起来正要开口,沈方煜先抢答道:“你是不是想问艾伯特的事?”
他和章澄从会场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那里头装着不少资料,还有他刚刚在学术沙龙里和其他人交流后写下的笔记。
艾伯特的发言直接把会场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以至于后续的交流环节几乎全是围绕男性生子这个话题展开的。
艾伯特医生行事张扬,喜欢享受追捧,但正因如此,当其他人簇拥在他周围讨论的时候,他的兴致非常高昂,比起Kenn的藏私显然大方许多。
举办这场学术沙龙的M国教授原本也想邀请Dr.Kenn前来做汇报,然而同在M国的Kenn连他的邮件都没有回复,差点气坏了这位大教授。
沈方煜原本也想借着这次会议的路子联系上Kenn,来了之后才发现Kenn根本没有折节下交的意思,他给Kenn发的那些言辞恳切想要交流的邮件也都石沉大海,毫无回应。
没想到居然意外遇见了也即将进行这台手术的艾伯特。
沈方煜说明来意之后,艾伯特跟他交换了私下的联系方式,还热情地跟他介绍了不少有价值的经验,其他参会者也都纷纷发表了自己的见解和一些相关经历。
他大致跟江叙说了说经过,手里前后摇晃着他的牛皮纸文件袋对他道:“该记的我都记下来了,容易记漏的我也都记在纸上了,等回来……咱俩单独开个小会讨论讨论。”
“好。”
电话那头说完就安静了下来,沈方煜甩文件袋的动作顿住,沉默片刻,他问:“你没有别的要对我说了?”
他特意把话头引到“回来”两个字上,就是想听江叙说一句“早点回来”,再不济,“一路平安”也行。
这次学术沙龙的选址就在这位M国的教授的郊区豪宅内,讨论会结束后,这位教授盛情邀请远道而来的客人们今夜留宿他家,明日一同去他私人的高尔夫球场参加私人球会。
然而这会儿别说是私人球会了,对沈方煜来说,就是M国总统来接见他,也拦不住他要回家的心。
因为这位教授的庄园临海,占地极大,不允许外来车辆随意进入,附近也没有停车的地方,所以沈方煜跟提前预约过的司机,约在距离豪宅不远处的一条小路上见面。
他走出会场就给江叙打了电话,这会儿他跟章澄两个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看见坐在车里等待他们的司机就在不远处,沈方煜冲对方点了点头,却没有立马坐进去。
以前他一个人出远门的时候,无论是去邻近的市区参加竞赛,还是去A城见他的父母哥哥,或者是从那些地方回来,他的爷爷奶奶一定要在他上路前对他说一句“早点回来,一路平安”。
按老人家迷信的说法,路上的小鬼是最多的,专门喜欢抓飘荡的灵魂,尤其越轻的魂魄越容易着道,而被寄托了牵挂的人,身上就会留下羁绊,灵魂也会跟着变重,能够让路上的鬼神退散,平安归来。
而自从他爷爷奶奶去世之后,一晃十几年,沈方煜天南海北地出差、交流、学习,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
其实他一个接受了多年教育的博士毕业生,原本是不应该信这些的,可是大概是他来之前江叙那句“早去早回”勾起了他过往的那些回忆,他还是想在上车前等一句江叙的问候。
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地坐上去机场的车似的。
M国偏北,天气本来就冷,这会儿正值冬天,他又只穿了一套单薄的西装,夜风吹过来,冻得他说话都能呼出白气,不得不夹着文件夹搓了搓冻僵的手。
直到等到章澄都开始好奇他到底在跟谁打电话的时候,江叙总算问了他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
淡淡的一句,沈方煜却从中听出了点无奈的笑意。
他的嘴角顷刻间控制不住地翘起来,身上也跟裹了十件羽绒服似的,一点儿也不冷了。
“我现在就去机场。”
“这么着急?”江叙显然很意外。
“不是你要我早去早回?”沈方煜挑了挑眉,“正好睡一夜就到了,按咱们那儿的时间明天上午应该能见到你,”他说完,又得寸进尺地要求了一句:“你再跟我说一句‘一路平安’呗。”
那边显然没打算理会他的贪心,很轻地“嘁”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谁啊这是?”章澄在边上越听嘴巴张的越大,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沈方煜眼里染着笑意,抬手暗灭了屏幕。
“一个很难追的人。”
“行啊你,”章澄目瞪口呆道:“我说你怎么这趟来M国一直看手机呢,感情是心里有人了。”
沈方煜因为这一通电话心情十分愉快,虽然没有收到那句“一路平安”,不过江叙主动问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已经让他很高兴了。
加上刚刚拿到了那么重要的资料,他心里头跟塞了一团棉花糖似的,满满当当,以至于他这会儿看什么都像是加了滤镜,就连司机大叔那一头红头发在他眼里,都变得比之前鲜艳多了。
一时意气风发飘过了头,加上等着接他们的司机本来就是白种人,他也就没有留意到夜色遮掩下,红头发司机的脸色比之前看起来苍白得多。
沈方煜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哼着歌,顺手打开车前的储物区把文件袋丢了进去。
然而他刚系好安全带,侧颈突然被什么东西顶住了。
冰凉凉的,没有温度。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句清晰而低沉的:“Money.”
沈方煜心里猛地一跳,后背的冷汗唰得冒出来。
半晌,他心脏颤抖着,极其僵硬而缓慢地移动视线望向后视镜。
然后他看见了架在他脖子上漆黑而真实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