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了半天就等来这一句的沈方煜眼疾手快地打断道:“你先等等,江叙。”
他终于放过了那块土豆,放下漏勺,沈方煜对江叙说:“如果你是要给我发好人卡,那就别说了。”
江叙闻言缄默下来,又吃了一口红糖糍粑。
“不是吧,”沈方煜的神情有些微妙又有些难以置信,“你还真就不说了。”
他说完,江叙也没吭声。
沈方煜的手指落在手机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过了好一会,他放下手机,喝了两口水,然后缓缓吐出一口气,对江叙道:“我真的挺喜欢你的。”
“我知道。”江叙说。
“我也是真心想跟你在一起的。”
江叙拿勺子搅了搅晶莹剔透的冰粉,“嗯。”
沈方煜让他的软钉子碰得没话说,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江叙,你喜欢我吗?”
其实挺狼狈的,在这种情况下,问这样的话。
果不其然,这次江叙连“嗯”都不说了。
沉默良久,沈方煜叹了口气,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叙瞟了他一眼,又收回目光。
他太急了,江叙想。
沈方煜现在就是被那一堆多巴胺和羟色胺给冲昏了头脑,他们朝夕相处,坦诚相见,也算做了很多让彼此触动的事,所以就容易产生各种各样的冲动……和大概能称得上暧昧和心动的瞬间。
这些疯狂分泌的激素能让人失去理智。
但江叙必须提醒自己,不能失去理智。
他腹中有一个准备出生的小宝贝,在思考他是否真的喜欢沈方煜这个问题前,他首先要思考的是,选择开始这段感情所要承担的责任与风险。
他昨晚想了一夜,得出的结论就是沈方煜根本就没有想清楚。
一时的冲动不是爱情,一刹那的喜欢未必就能演化成长久的真爱。
其实沉浸在那个温柔而缱绻的亲吻里时,他也晃过神,也想过对沈方煜说:“或许……试一试也行。”
可如果现在答应了,那之后呢?
他们不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荷尔蒙上头就能一拍即合地开始一段关系,合则来不合则去,不必考虑太多的得失。
在工作上,他们是一个办公室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同事,在生活上,他们中间还横着一个笑笑。
而一段动辄都可能分崩离析的感情,无疑是其中最不稳定的因素。
谈这场恋爱的风险实在是太高了,不能随随便便哪天说不爱了就立马散伙。
哪天激素不分泌了,感情淡了,或者沈方煜他爱上别人了,他们分手了,又该怎么相处呢?
想要老死不相往来都很难。
一方面体制内的工作不可能说辞职就辞职,因为感情破裂就放弃多年的积累,另一方面他们是约定了要一起养孩子的搭档,到时候他们说散就散,那笑笑怎么办?
她会难过的。
况且退一万步讲……万一他手术失败了呢?
他不能用“试一试”去回应沈方煜的爱,享受完短暂的甜蜜之后,再把爱情的痛苦丢给他。
失去一个没追上的爱慕过的人,和失去一个深爱着的恋人,这对沈方煜来说是不一样的。
沈方煜他想过这些吗?他真的想清楚了吗?
“所以……”沈方煜问:“你觉得是因为我们有个孩子,因为我们是同事,所以我们不合适?”
江叙没有否认。
沈方煜点了点头,半晌,他还是忍不住道:“钟蓝也和你一个办公室,你当初追她的时候怎么就没想那么多呢?”
江叙的手顿了顿。
因为大部分正常人恋爱都会选择告白、接吻、上床这个顺序,用来消弭不安,循序渐进。
可他们是反的。
有孩子和没孩子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
也因为比起钟蓝,他更在乎沈方煜,更多的在意,难免会生出更多的顾虑。
“你说的这些任何一对情侣都需要面对,你不觉得你想的太多了吗?”沈方煜问:“还是因为孕期的激素不稳定,你太敏感了?”
江叙垂下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沈方煜这句话的提醒,他突然觉得他的骶尾部又开始痛了。
“江叙,”沈方煜说:“你对我有好感,你不是完全没有感觉的,我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他问:“是吗?”
江叙坦白道:“是。”
沈方煜的眸光闪了闪,“你只是不想跟我更进一步,不想承担可能分手的风险。”
江叙停顿了一会儿,持续的疼痛让他心浮气躁,他话语间突然带上了几分火气,“是,所以呢?”
“钟蓝她女朋友说……喜欢一个人,就会想和他在一起,”沈方煜评价道:“我觉得她说得对。”
“所以你现在可能还没那么喜欢我,也不相信我,”他顿了顿,努力调整着表情道:“不过没事,有好感就行,有好感……我就还有努力的空间。”
江叙疼的很厉害,必须勉力强撑才能不在脸上显出端倪,他闷声沉默许久,最终对沈方煜说:“我们都冷静一下吧。”
“你觉得我不冷静?”沈方煜问。
“你要是冷静你会亲我吗?”
沈方煜的目光停顿在煮沸而滚烫的红油锅表面,闻言,他的眼睫很轻地颤了颤,然后抬眼对上了江叙的目光。
“要不现在试试?”
“我现在很冷静,”他说:“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可以在这儿亲给你看。”
江叙的心一紧,下意识地瞪了沈方煜一眼。
他的脸上看不出太多的表情,也不知道是难过,还是在想些什么别的,丝毫没有自己在大放厥词的认知。
可让江叙没有想到的是,尚未等他观察出个究竟,沈方煜忽然扭开了脸。
而就在江叙操心他那脖子会不会出问题的时候,沈方煜又重新望了回来,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反驳道:“江叙,就算是冷静下来,我也还是爱你。”
“不会后悔,也不会变的。”
他说完这句,又伸手拿起漏勺,终于把那块饱经沧桑的土豆,夹到了江叙的碗里。
或许是没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一句情话,又或许是他觉得点到即止,说的再多反而讨人嫌,他偏了话题道:
“从今天开始,以后你上下班都我来接送吧,夜班你也不要再值了,我给你值。”
“用不上。
“你别逞强,”沈方煜睨了他一眼,“就当我是交房租了,行吗?不然我明天就把你锁家里不让你去上班了,正好之前买的那手铐还能二次利用。”
江叙气笑了,刚要开口,沈方煜先道:“你是不是又要问我怎么不去当狱警了?”
被抢了台词的江叙:“……”
“你别一天天想着帮我找工作了,我不想去当狱警,”大抵是窗户纸彻底捅破了,该说开的话也彻底说开了,沈方煜反而胆子大起来,也口无遮拦起来,“我就想跟你在一块儿,想天天看着你。”
“……”
江叙觉得沈方煜可能没真的明白他的意思。
他让沈方煜冷静,不是让他这么冷静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见他不吭声,沈方煜直接拍了板。
江叙移开视线,做了个深呼吸压下疼痛,“随你。”
沈方煜想了想,又道:“对了,崔老师跟你说了吗,周末A医大校庆,她让我们有空就回去一趟,正好我们也差不多到了该回学校的时候了。”
A医大的临床八年制有个老传统,无论哪一届,在毕业之后都要回去一趟,以班级为单位挂牌认领一棵A医大的老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是学校还挺重视的一项传承。
“说了。”
“你去吗?”沈方煜问。
江叙知道按沈方煜的性格是肯定会去的,到时候班上很多同学都会过去,加上校庆应该很多领导和老师也会参加,这是他联络人脉的好机会。
没想到他还没回答,沈方煜先道:“你如果不去,我就不去了。”
“你可以去。”江叙说。
“我刚说了,我想跟你在一起,同一个空间就行。”沈方煜说完,又补上一句,“当然同住地球村那种不算,至少得稍微近一点。”
江叙顿了顿,“你不是要出国了?”
“你知道了?”沈方煜意外说完,又反应过来,“是崔老师跟你说的?”
他和江叙刚发生意外的那阵子,正在争去H省参加学术会议的名额,后来江叙好几次组会不太在状态,加上去年崔主任带了江叙参会,所以这一年崔主任就叫了沈方煜。
谁也没想到,因为沈方煜组在H省做的汇报相当精彩,引起了M国一位行业内的大教授很大的兴趣,刚巧他最近打算又办一个学术沙龙,于是邀请了济华医院,点名希望能让沈方煜过去做汇报。
“她说你还没答应。”
“走的时间有点长,你一个人在这边我不放心,”沈方煜说:“我问了崔老师能不能带你一起,她说她之前提的带我们俩去的那个学术交流会也快了,这次又只是个小型会议,规模没有那么大,没必要多折腾,我就跟她说我再想想。”
“去多久?”
“一来一回怎么也得两三天吧,没办法像之前去H省一样当天去第二天回了。”他当时放心不下江叙一个人在家,开完会就直接打车去机场回来了。
江叙抿了抿唇,对他道:“你去吧。”
沈方煜沉默了一会儿,理解道:“你是不是……这两天不大想见到我。”
见江叙没回答,沈方煜自顾自地点了点头,“知道了,那我等下就给崔老师去信说我去参会。”
江叙其实也不是这个意思。
他只是觉得那个机会很好,沈方煜应该去。
但是这样的话说出来,并不利于两个人冷静。
一席热烫烫的火锅让两人越吃越冷,最后疼出了一身冷汗的江叙关上火,对沈方煜道:“回去吧。”
可沈方煜显然没有要冷的意思,他挡住江叙关火的手,对他道:“希望我回来的时候,你能比现在更喜欢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