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

江叙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见到唐可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抱着肘靠在阳台边。他绕过唐可把衣服丢进洗衣机,就听他幽幽道:“沈方煜电话都打到我这儿来了。”

江叙按电源的手一顿,半晌,他盖上洗衣机的顶盖,调完水位和模式,按了启动,里面很快传来水声,他转身对唐可道:“他觉得我要打孩子,是为了去抱院长大腿。”

他坐在沙发上,喝了一口热水,“这么多年,我就算是怀疑他的医术,也从来没怀疑过他的人品,”他垂下眼,声音很轻,“他居然是这么想我的。”

唐可坐到他身边,拍了拍江叙的肩,“你是不是误会了。”

“你现在也帮他说话?”江叙问。

“没,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唐可目光有些犹豫,“我总觉得,我认识的江叙,不至于因为十多年不对付的同事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气得大半夜离家出走。”

他顿了顿,试探着问道:“你真的只是在气这一句话吗?”

见江叙没回答,他又继续道:“或者……你是在为别的事情找一个借口?”

“你想多了。”江叙打断他。

唐可顿住话音,没再说下去。

沉默了一会儿,江叙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我去睡觉了,明天还有手术。”

门被关上,水杯表层被震动带起了轻微晃动的水纹,一圈一圈,泛着轻轻的涟漪,逐渐扩散开来又消失。

唐可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朋友之间说句气话其实没什么过不去的,死对头在气头上说话夹枪带棒也情有可原,唐可不相信江叙和沈方煜过往的拌嘴吵架里没有比这更不留情面的话。

可有一个例外。

——如果开口的那个人是在意的人,伤人之语或许就会变得难以原谅。

唐可不太敢猜下去了,他觉得他可能有点太敏感,大概江叙自己应该都没往这方面想过,他多少有点杞人忧天,脑补过度。

调整了一下心情,他再次拨通沈方煜的电话,大概后者一直在等着,几乎是他一拨过去,对面就接通了。

“我能过来吗?”

唐可走到阳台,拉上玻璃,压低了声音,“你想好说什么了吗?”

沈方煜显然没有答案。

“没想好过来干什么,”唐可说:“他睡了,怀孕的人不要老熬夜,医院值夜班那是没办法,今天就让他好好休息吧。”

“……好。”

听到电话那头明显有些失望的语气,唐可伸手碰了碰窗帘,叹了一口气,说道:“沈方煜,因为你和江叙不对付,我一直挺烦你的,今天我也因为江叙跟你多说两句。”

“一两年前吧,有个江叙这人对学生严格是严格,可能帮一把的都会帮,那时候他忙成那样,还抽空带那个学生请我吃了顿饭,让他跟我取取经。”

“结果那天吃饭的时候,那个学生大概是为了奉承他,故意在他面前说你的技术其实不行,你能和他平起平坐分庭抗礼,完全是因为你会巴结老师,奉承领导,指不定还送了不少大礼。”

“当时江叙的脸色就冷下来了,一点儿没留情面地批评那个学生,说他挑拨离间心术不正,说得那个学生冷汗都下来了,估计他拍马屁的时候也没想到,你跟江叙关系这么不好,他居然能为你说话。”

“你知道江叙是怎么说你的?”唐可说:“他说你不是那种人,还说你能走到今天全靠实力。”

“江叙他没你长袖善舞,所以他看人都真诚直率,你是人情世故混的太圆滑,看人先戴上一层自以为看透一切的滤镜,他是讨厌你,可即使是那么讨厌你的时候,他都公私分明,从来没有怀疑过你的人品。”

沈方煜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才道:“我不是怀疑他的人品。”

他望着窗外冷冰冰的月亮,躺在铺了褥子的地板上,江叙给他加了一床褥子之后,地铺明显地柔软了下来,可是地铺旁的床却空了。

沈方煜知道他不该说那句占有欲上头,才口不择言的气话。

只是太突然了。

但凡让他缓一缓,他都能把自私压下去,好言好语地和江叙说,甚至是更坦然一些地面对他的任何决定,包括拿掉孩子。

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他甚至可以平静地接受和江叙回到过去相交泛泛的关系,继续做互相竞争的对手,而不是为了孩子同居的两位爸爸。

他知道拿掉孩子才是正确的,他们本来就不该有这层关系,那才是对江叙最好的选择。

可是太突然了,沈方煜没来得及藏住自己的私心,没来得及用理性思考。

现在江叙随时可以甩掉这个孩子,也甩掉他了。

如果是几个月前,江叙刚刚查出来怀孕的时候,这或许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现在,沈方煜却一点儿也感受不到高兴。

沈方煜几乎是有些痛苦地发现,他不想让江叙离开他,然后结婚成家。

他想要的不只是这个孩子留下来,他最想要的是江叙留下来。

就像从前的十来年一样,他们是彼此唯一的竞争对手,没有别人能插进去,也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影响他们的竞争。

尽管他并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会对江叙有这么强的占有欲。

沈方煜其实并没有怀疑过江叙会有主动攀院长关系的意图,无非占有欲上头,又加上患得患失的不安让他忍不住口不择言,而这样的揣测虽然难听,却是最好说出口的试探,不然难道让他问江叙:你是不是想摆脱我?

他没想到江叙会动这么大的气。

“跟他说我错了,对不起,”沈方煜缓缓吐出一口气:“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也不该喝酒。”

一次喝醉闹出了这个孩子气坏了江叙,又一次喝醉口不择言,也气坏了江叙。

“让他别往心里去,”沈方煜望着江叙床上孤零零的粉兔子,闭了闭眼睛:“行吗?”

*

江叙早上听唐可转述完沈方煜的道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下次你录音就行,不用声情并茂地复述。”

“我那不是觉得挺稀罕的,”唐可说:“那可是沈方煜啊,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可从来没听他这么低声下气地说过话。”他一边说一边遗憾道:“我是该录个音,放给咱班同学都听听,可不得大跌眼镜。”

唐可忍不住问:“江叙,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江叙掀了掀眼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唐可。沈方煜会说这么多跟他道歉,他也很意外。好在唐可只是随口一感慨,并没有非要听个缘由的意思,江叙松了一口气。

他洗漱完习惯性地坐到餐桌上,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这不是他家的桌子,桌面上空空如也,也没有沈方煜买的早餐。

他吃饭的习惯不太好,以前吃早餐总是有一顿没一顿的,经常没胃口就不吃,还是沈方煜搬到他家来之后,才逼着他天天吃早饭。

说来真是奇怪,其实也没几天,江叙却养成了新的习惯。

犹豫了半晌,他问唐可:“你早上一般吃什么?”

“我去医院吃食堂啊,”唐可对他的心思一无所知,“我和你说我们医院食堂可好吃了,比A医大强多了。”

江叙:“……”

他拿起公文包,选择了过回旧生活。

昨晚他气得太厉害,情绪起伏太大,怕开车出事,就直接打了车,江叙在打车回家取车和直接打车去医院两个选择间斟酌了片刻,果断选择了打车去医院。

因为沈方煜的缘故,他暂时连自己家的小区都不太想看到。

唐可家离济华稍微有点远,江叙进办公室的时候,不少同事已经来了,冲咖啡的冲咖啡,吃早餐的吃早餐,今天早上的二号办公室的气氛格外热闹,大家都在讨论昨天Kenn那篇惊世骇俗的文章。

“叙哥,”于桑见他来了跟他打招呼,“昨天文章你看了吗?”

江叙的目光从沈方煜的座位上一扫而过,他们俩坐在办公室距离最远的对角上,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沈方煜的背影,听见于桑叫他,沈方煜也没有回头。

“看了。”江叙说完坐回自己的位置,放下公文包,却发现桌上放着豆浆和小笼包。

他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他家楼下那家早点店的包装。

“我们今天都在聊这个,”于桑还在他耳边絮叨:“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没想到还真有男人生孩子的,只是能查到的几个病例都是国外的,之前的手术还都失败了,就昨天那篇文章成功了。”

他说:“你说咱们怎么就没遇上这种病例呢?是不是跟人种基因也有关系?”

江叙默默看了于桑一眼。

大概和人种基因没什么关系,国内也有这样的病例,并且现在这位病例就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他没搭于桑的话茬,问了句:“吃早饭了吗?”

“没呢,食堂早餐太难吃了,我喝点咖啡就行。”不愧是跟着他混了最久的学生,于桑把江叙的坏毛病学了个十成十。

江叙把桌上的豆浆小笼包一起放到于桑桌上,“吃吧。”

“哇!”于桑说:“江老师你也太好心了吧,”他没做它想,拿起豆浆就喝了两大口,“今天什么日子啊,你居然给我带早餐。”

江叙没来得及出声,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正在插科打诨的医生们纷纷放下手中的东西望过去,见来人是崔主任。

“主任好。”

众人纷纷打招呼。

崔主任笑眯眯地回应了,“我刚在门口听见你们在讨论昨天那篇文章呢,学习劲头不错啊!”

济华医院作为全国顶尖的大医院,前沿有什么最新的科研进展,科室都会组织大家讨论,组会之前,有空的时候同行也会互相交流,更别说这次的病例闻所未闻,大家的兴致都很高。

“江叙,沈方煜。”崔主任点名。

两人同时开口:“在。”

骤然听见沈方煜的声音和他叠在一起,江叙抿了抿唇。

“什么事崔老师?”沈方煜问。

“Kenn那篇文章你们俩看了没,还有手术视频?”

沈方煜:“看了。”

这次为了不和沈方煜的声音撞上,江叙刻意停了一秒才回答:“看了。”

“不错,”崔主任满意地点点头,“你们抽空准备一下,明天下午四点全体科室开个会,组织学习这个病例,你们俩一人做一次汇报。”

她交代完任务,又风风火火地走了,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重新恢复了热闹,钟蓝在一边感慨道:“这也得亏是你俩,这么短的时间就要做汇报。”她说:“昨晚那文章出来都□□点了,你们俩还看了四个多小时的手术?”

不愧是济华第一卷王。

“凑巧看到了。”江叙说。

沈方煜看了他一眼,没说自己昨晚看了其实不止一遍。

吴瑞笑着喝了一口枸杞茶,“这对他们就是小菜一碟嘛。”

于桑在一边阴阳怪气,“沈医生做不做得出来不好说,反正按叙哥性格,估计昨晚就把汇报准备好了吧?”

章澄从读书的时候就和沈方煜关系好,听了不爽道:“做得早不代表做得好,以前哪次新鲜案例不是方煜讲得最好?”

“你说好就好?”于桑跟他杠上了,“我还觉得叙哥讲的更好呢。”

“那是你眼光有问题。”章澄还要再添油加醋,沈方煜扫了他一眼,章澄一点儿没领会精神,撸起袖子眼瞅着就要跟于桑干架,于桑也不甘示弱,放下小笼包就开始热身。

江叙直接一抬手把人拽回座位定住,沈方煜站起身把热血上头的章澄拦到后面,径直几步走到江叙身边。

“你干嘛,想打架?”于桑眼看着沈方煜直勾勾地盯着他手里的小笼包,赶紧护住并不需要他保护的江叙。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沈方煜说。

江叙淡淡地扫了他一眼,扒拉开挡在他前面的于桑,两人一起走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于桑还在他身后呐喊助威,“叙哥加油干翻他!”

“你有点儿医生形象行吗,别败坏我们济华的名声,”章澄白了他一眼,转头对门外喊:“沈方煜你要干不过江叙你不是男人。”

江叙、沈方煜:“……”

一言难尽地关上门,沈方煜问:“早饭为什么不吃?”

“吃过了。”

沈方煜一脸我信你个鬼的表情,“你要在别处我拿你没办法,这会儿就在医院,你现在跟我去找小婷给你测个血糖,要是你真吃过了我绝对什么也不说。”

“不去。”

“去不去?”

“不去。”

“你那胃病就是你不吃早饭闹得,你再跟我生气也别让自个儿身体遭罪行吗?”

沈方煜一把拽过江叙的手腕,江叙反手扣住他的手指,薄薄的镜片反射出凌厉的光,“管得着吗?”

“我就管你怎么了?”

“管好你自己。”

江叙现在极其怀疑昨晚的沈方煜是假的,要么就是唐可的复述有问题,不知道添了多少油,加了多少醋。

他就知道沈方煜永远是这幅找打的样子,不可能会在他面前服软。

“沈医生,做好你的汇报。”他说:“我吃什么做什么都不用你操心。”

时针一步步走近数字八,等着大查房的学生已经陆陆续续地开始靠近办公室门口的走廊,江叙瞪了沈方煜一眼,一把甩开沈方煜的手,转身走回办公室。

于桑立马抓着他的手腕问:“谁吵赢了?”

江叙拿起文件夹和笔,头也不回地走出去,于桑一头雾水地跟过去,章澄在一边幸灾乐祸,“那肯定是——”

正说着,他胸口的笔突然被抽走,“沈方煜!”他盯着罪魁祸首的背影愤慨道:“吵赢了你还抢笔?”

沈方煜背对着他挥挥手,“吵输了。”

章澄捂着自己胸口的口袋,安抚着仅剩的一支笔,闻言更委屈了,“吵输了你去抢江叙的笔啊,抢我的笔干什么!”

两位大查房的副主任医师再一次相距在走廊边上,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查完房回来,江叙正准备收拾东西去手术室,沈方煜又拦住他,他皱着眉抬眼,手心就被塞进来一瓶葡萄糖。

“你不喝今天别想进手术室。”

“沈方煜你是无赖吗?”江叙问。

沈方煜不回答他,但是也不让路,就硬生生堵在他面前,像是拦门的笑面虎。

江叙懒得跟他掰扯,飞快地拧开瓶盖吨吨几口喝完了葡萄糖,目光透着镜片落在沈方煜脸上,不知怎么的,沈方煜忽然就想起了他们在地狱酒吧喝酒的那个晚上。

那天江叙也是这样一副眼神看着他,只是灯光昏暗,他没看见他眼睛

手心骤然一沉,沈方煜回过神来,江叙把喝空的玻璃瓶塞进他手里,“你可以滚了吗?”

他让出一条道,江叙就贴着他越过去,擦肩而过的瞬间,沈方煜忽然叫住他,“江叙。”

江叙不耐烦地回头,沈方煜偏头望向他,往他衣兜里塞了什么东西,而后眼观鼻鼻观心,状似无意地插着兜离开了,江叙把口袋里的东西摸出来,眼神突然顿住了。

那是一封手写信……或者说,是检讨书。

“哈哈哈哈哈哈卧槽,”唐可捧着沈方煜的检讨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何德何能,有生之年能看见沈方煜的检讨书!”

他煞有其事地拿起公文纸:“检讨书——本人,沈方煜,于昨天晚上,在喝醉酒的情况下说了让江叙生气的话,在此特做一份检讨……”

唐可照着念完第一行,一沓厚厚的信纸就被江叙给抢了过去,红白相间公文纸上还印着A医大附属济华医院的抬头,沈方煜难得把字写的很整齐,一点儿也没带上医生的潦草,满满当当写了五页纸,最后还附上了一份手术方案安排。

“江叙,”唐可说:“你把这封信拍了照发朋友圈,你们俩这么多年的争端也算是分出胜负了,”他一边震惊一边好笑,“我怀疑沈方煜这辈子就没写过检讨书。”

“有信封吗?”

“有有有。”唐可给他把信封拿来,江叙把那五页纸叠的整整齐齐塞回去,收进了公文包,又拿出附在后面的手术安排。

他们昨晚吵架前,沈方煜原本说的是今晚再把手术安排做出来,和他一起商量,检讨书和手术安排都是沈方煜早上给他的,江叙估摸着他昨天晚上应该就没怎么睡。

图什么呢。

“哎我说,”唐可弹了弹那份手术安排报告,“沈方煜都给你写检讨了,你也别跟他闹矛盾了,不就一句气话嘛,拿人家的手短,你现在还等着他给你做手术呢。”

江叙垂下眼睫。

“你这是什么反应?”唐可愣了,“江叙……你该不会……改主意了吧?”

他了解江叙的性格,要是江叙不大想要这个孩子,估摸着昨天就会急着跟沈方煜一起谈论手术安排,他回忆了一下昨晚跟江叙打电话时他的态度……他原以为江叙的反应没那么激动,是因为他这个人性子冷,或者是一时太震惊高兴,反而表现得不那么外放。

现在看来……

“才过了一个多月啊江叙。”唐可还记得一个月多前,刚查出来怀孕的江叙是怎么心急如焚地一遍遍问他杂志进度的。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要把孩子生下来?”唐可说:“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江叙顿了顿,“我知道。”

唐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是发生了什么吗?你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不该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性格。”

“唐可,给我点时间,”他按了按眉心:“我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我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