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在马浩被保安带走前,江叙终于大发慈悲地握住他的手一拉一扣,重新给他接上了脱臼的手腕,“不放心回去可以喷点云南白药。”
候诊区的人也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刚刚突然闯进去一个气势汹汹的男人,过了一会儿又来了一群保安把他押走了,都纷纷猜测着是不是医闹,还在担心等会儿会不会突然有人抬着担架过来把什么血呼啦差的人抬走。
然而一直等到排到了自己又看完了离开,也没见有什么医生被抬出来。
门诊室的医生们差不多是同一时间下了班,江叙脱了白大褂从诊室里出来,恰好碰见了对门诊室的沈方煜。
“不谢谢我?”沈方煜主动搭话了。
从那回两人不欢而散后,他俩几乎就没说过话,偶尔碰上了也是跟今天坐诊前一样阴阳怪气,不过这会儿……江叙扫了他一眼。
“谢了。”
因着这次沈方煜没打岔,那声谢总算是完整说了出来。
沈方煜看起来颇为意外,“你今天没伤着吧,那混球是不是打你脑袋了?我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江叙:“那我收回。”
“别啊——”
江叙看了沈方煜一眼,后者从善如流道:“好的,我知道你没受伤了,你别这么看着我行吗,你这眼神让我怀疑你要给我开瓢。”
江叙收回目光,沈方煜却自顾自说了一句,“没受伤就好,”他像是陷入了什么回忆,想着想着,忽然自顾自笑了一声,“今天能用上,咱俩以前那些架,也算是没白打。”
江叙的眸光闪了闪。
沈方煜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最开始接触近身格斗其实是大学的体育课,他以前是个三好学生,不怎么打架,最多也就是小时候学了点儿跆拳道,直到大学的时候,A医大以医生一定要学会保护自己为由,直接把“近身格斗”列为了必修课。
众所周知,必修课是要算学分的,而学分是会影响加权和绩点的。
因为医学生的课量大,A医大向来都是以班级为单位排课,固定座位固定时间,并不给学生们自己选课的机会,故而格斗课,江叙和沈方煜也在一个班。
于是近身格斗课成了江叙和沈方煜的另外一个战场。
这门课的成绩由每一次的动作考核、体能考核和最终的一对一格斗比赛共同组成,为了公平起见,体育老师将前几次的综合分依次排列,然后第一名和第二名比赛,第三名和第四名比赛……以此类推。
从而尽量缩小比赛双方的能力差距,而后胜者可以获得额外的三分加分。
好巧不巧,沈方煜和江叙前几次的综合成绩并列第一,老师自然而然地就将他们排到了一个组,那时候的老师还没有意识到,他做出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当别的小组都在五分钟之内解决了比赛时,江叙和沈方煜硬生生打了一整节课都没有分出一个胜负,最后老师担心两人再打下去,估计就要送医务室了,赶紧叫停了比赛,给他俩一人加了1.5。
结果他俩都不服气,非要再比,体育老师被折腾地每周给他们当一次裁判,可每周都决不出结果,直到最后老师实在是不想大周末地跑来给两人加课了,于是苦口婆心地给两个人上了一堂什么叫“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课。
然而两人异口同声:“我们没有友谊。”
差点儿给执教多年的体育老师气厥过去。
最后还是一人加了三分,才终于平息了这一场事端。据说体育老师还去校领导那里哭诉,坚决下学期不要再带他们班的格斗课了。
江叙看了一眼不知道在乐什么的沈方煜,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大部分的架居然都是和这个人一起打的。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沈方煜见他望过来,笑着说:“我刚想起来以前咱俩以前念大学的时候,因为那个格斗课,差点儿把老师给气得高血压,你说那时候你怎么那么拧呢?”
“你不拧?”江叙白了他一眼。
“我还记得有一年,一学期有十二门专业课,还门门都带实验,考试月我通了几个宵,熬夜背书熬得实在是受不了了,就跑去找你,问你能不能不和我卷了,咱睡吧。”沈方煜像是被自己逗笑了。
“然后你当时就这样看着我,”他换上一副又拽又欠的神情,学着江叙的样子,插着兜,假装抬了抬并不存在的眼镜,模仿他的语气道:“行啊,那你当第二。”
江叙看着他表演出的样子,还真有几分自己当年的精髓。
“你笑了,江叙。”沈方煜指着他,像是抓到了他的小尾巴似的。“可能是因为你很少笑,物以稀为贵,我就特别喜欢看你笑。”
江叙垂眼看了看遮住半张脸的口罩,沈方煜却像是明白他在想什么似的,笑道:“你戴着口罩我也知道你在笑,”他揭晓了谜底:“你眼睛里有笑意。”
其实不止眼睛,江叙笑起来的时候,眼睛
江叙闻言偏过头,避开了沈方煜的目光,双手插着兜,轻描淡写道:“走了。”
他没回办公室,而是直接去了实验室的方向。
江叙有几天没有去实验室了,他现在是副主任医师,对标到教学中就是副教授,带着好几个研究生,故而大部分实验都不用自己亲手操刀了。
加上因为怀孕的缘故,江叙担心实验室大多数致畸药物影响胎儿,他多数时候都只是听学生的汇报,给学生改论文、做大方向的指点。
看了看学生做实验的情况,又教一个年纪小的学生用nfocal拍片,折腾下来,离开实验室的时候,竟然也过了九点了。
江叙想起以前,他读博和当主治的时候,几乎每天下了班都会在实验室做到两三点才走,那时候他还没有自己的实验室,而是在崔老师的组里做课题。
一般到了凌晨,实验室就空了,只剩下他和沈方煜两个人,一南一北,坐在最远的两个实验台上操作。
因为太辛苦,有时候一起离开的时候,都已经没有了拌嘴的力气,只是一起沉默着,行走在凌晨三点的月光下,脑子里还在飞速运转着遇到瓶颈的课题。
暖洋洋的热水浸泡着江叙的身体,他靠着浴缸闭上眼睛,难得没有在思考工作。
过于慵懒的氛围,和肚子里那个飞速汲取着他营养的孩子让他偶尔也会分分神,漫无边际地想起一些早就被遗忘在时间长河里的事。
譬如他从实验室回宿舍的路上,会路过一家钵仔糕店,钵仔糕是广东那边的特产,在A城很少见,江叙从来没吃过。
他每次看见招牌上映着的那些五颜六色晶莹剔透,跟水晶似的的钵仔糕时,就觉得很馋。
可是那家店十点就关门,早上八点才开门,所以江叙一次都没吃上过。
后来好不容易有了在十点钟之前下班的机会,但那时候他已经买了房,不住宿舍了,下班路上也不再经过那条路了。
效率至上的江医生是绝对不会为了口腹之欲去绕路的,于是这么多年,他居然也没吃上一口钵仔糕。
其实从前江叙对吃喝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追求,他家里连泡面都是一个口味的,所以他也早就淡忘了以前还对这么一个小甜品有过心思。
然而今天思维发散的江叙披着浴袍,用小叉子戳了戳面前的泡面,忽然觉得有点儿不是滋味儿。
早已被遗忘的对钵仔糕的执念,如同破土春笋一般攻占了他的神智。
真的很想吃。
这种矫情又别捏的情绪是从他怀孕之后才有的,总是莫名其妙地在某个瞬间,突然冒出想吃某种东西的冲动,或许是酸不拉几的柠檬,或许是十里飘香的臭豆腐,又或许是医院旁边鲁大爷做的烧饼,并且鲁大爷他儿子代做的都不行。
但每一次的欲望都被江叙压下去了。
直到今天。
江叙忽然想起前不久他送走喻欣之后,他给他妈去了个电话,电话里的江母语气温和,“小叙啊……妈知道你工作忙,现在又正是求上进的时候,你不想相亲……”
江母叹气道:“可妈就是怕你一个人,吃饭也不规律,睡觉也不规律,你从小就是一忙就顾不上自己的身体,还动不动就熬夜刷题,妈想着有个人和你住一块儿,跟你互相帮衬互相照顾着,提醒提醒你也是好的,妈也能放心些。”
“这么些年,每次我和你爸看见报纸上又有医生教授猝死的新闻,我们就怕得很,生怕哪天你出事儿了身边连个打120的人都没有。”
江叙垂眼望向手机通讯录,耳边一遍又一遍回响起母亲的声音,半晌,他低下头,第一次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喂。”江叙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江叙?”对面的声音显然很诧异,沈方煜空了半拍,应该是看时间,“怎么了?”
“上回纸条上你写的还作数么?”江叙问。
“啊?”
“悦风小区3号楼4单元1202。”江叙抬眼看了看餐桌旁边的钟,“十点半之前,带着实验室那条路上的钵仔糕和行李箱搬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