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高烧。
姜南书出了一身汗,头依旧昏昏沉沉的。
他起身,拉开了些窗户。
凌冽的寒风自缝隙钻了进来,驱散屋内因暖气过足带来的温暖混沌的感觉。
身上的汗早在意识到荒诞的梦境是真实的时,化作冷汗。
姜南书的脸颊很烫,他只吹了一会,就关上了窗。
不管如何荒谬,他是真实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清醒头脑三秒就够。再吹下去,演化成肺炎就麻烦了。
短短几秒钟,姜南书就从踩不到实地的虚幻感清醒过来。
他转身,进了浴室。
镜中的他,两颊泛着红,像是喝了酒。
此时云里雾里的感觉,也像是醉酒。
姜南书愣愣看了片刻,抬手,接触到冰凉的镜面。他自镜中,顺着自己的眉心落下。
明明是他的人生,真实存在的一切,怎么就是一本小说了?
这一次的梦境无比清晰。
清晰到姜南书意识到,他原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这是一本耽美小说。
姜南书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看到这本小说,总之就是看到了。
这些细节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发小,他现在唯一的好朋友纪风眠是小说中的主角攻。
而主角受,正是未来要成为纪风眠继弟的安可夏。
姜南书自然也是一个重要角色,他是纪风眠的白月光。
小说中是这么描述他的,姜南书性格高傲又冷漠,把纪风眠的一片真心视若敝履。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之后,纪风眠终于想要放弃。
这时,他发现了一直在身边默默关系照顾自己的安可夏。
姜南书并不理解,所谓的把纪风眠一片真心视若敝履是什么意思。
他既然真心接纳了纪风眠这个朋友,就不会让对方单方面付出。
至于……
爱情?
这是一个陌生的领域。
陌生到姜南书完全不理解也不曾憧憬。
即使在这个世界是一本爱情小说,即使他和纪风眠安可夏在小说中纠葛了几乎一整本书。
他依旧不理解。
小说的后半段,纪风眠已经掌控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这似乎是这类小说的标配,主角攻总是要拥有令人艳羡的财富和事业。
安可夏相较之下就要平凡许多,和他母亲一样开了个私房菜馆。
这样的一对,总是会被人诟病,再加上安可夏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没有安全感。
为了让他有安全感,纪风眠把所有的资产都转到了他名下。
他为安可夏打工,连每个月发多少零用钱都由安可夏决定。
想到这里的时候,姜南书的眉毛皱了起来。
这是他最无法理解的部分。
两人成为最好的朋友之后,总是会谈些关于未来,关于理想的事情。
姜南书向纪风眠坦诚了他准备读考古系,而纪风眠,也说过他的规划。
他想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不是为了金钱,只是喜欢那种征服感。
听起来很难,很有挑战性,这很符合纪风眠的性格。
所以,姜南书更加不理解为什么小说中的纪风眠会把资产全部送给他人。
小说
评论区的读者吵得很厉害,有认为安可夏痴心单恋多年终于苦尽甘来的,也有咒骂安可夏是个绿茶凭借杰出茶艺白得万贯家财的。
他洗了把脸,努力回想片刻之后,倒是理清楚了一条逻辑。
小说中的姜南书很冷漠,伤了纪风眠的心,纪风眠被安可夏打动。
安可夏打动的方式是绿茶,凭借茶艺让纪风眠把事业拱手送出。
那么。
姜南书需要做的事情有两件。
一是维持和纪风眠的友情,不要变质为爱情;另一则是让纪风眠熟悉绿茶的套路,不会被轻易迷惑送出家产。
在姜南书看来,毁了一个人的理想,是最不可饶恕的事情。至于小说中自己的结局,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因为那个结局太过荒谬,荒谬到姜南书根本没法去在意。
书中的姜南书,因为纪风眠不爱他了,走向了绝路,从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很……莫名其妙。
姜南书洗了个澡,冲掉身上黏腻的感觉和梦中混沌的情绪。
他理智回归得很快,已经没有了刚才的不真实感。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扔在床上的手机正在响着。
姜南书走过去接起来。
“喂。”
是纪风眠。
“南书,你吃药没?”
姜南书愣了一下,意识到现在已经是六点多,该是吃药的时候。
“吃了。”
一开口,纪风眠那边就觉出不对来。
“不对,你声音怎么这么沙哑?是不是严重了?“
“没有,刚睡醒。”
纪风眠不信,姜南书好说歹说,才把电话挂掉。
万万没想到,电话才挂断,一个视频紧接着打了进来。
姜南书手指一滑,接通了视频。
视频自然还是纪风眠打过来的。
这个时候挂断,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一接通。
纪风眠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脸怎么这么红?”
“有点发烧,刚洗了澡,再吃药睡一觉就好了。”
姜南书解释道。
“不行,我要回来,你等着。”
姜南书:“不用回来,今天你不是有重要的事……
“哥哥,快过来呀……啊,你在打视频啊,对不起对不起,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声音像是突然出现,又很快离开。
姜南书沉默一下,“好了,我先去睡了。”
他挂断电话,然后躺回了床上。
没想到,精神上虽然很疲惫,姜南书却睡不着。
翻来覆去十几分钟后,他还是起身,坐到了书桌旁,打开了那本黑色笔记本和手机。
曾经,黑色笔记本上记录的是普通朋友的交往模式。
在范平那二十万的事情发生之后,后面记录了好朋友的交往模式。
现在,姜南书在上面写下了几个字。
【绿茶观察笔录】
他是一个严谨的人,即使是记忆中有那些关于小说的评论,将主角受鉴定为绿茶。
但不熟悉的领域,必须好好研究才能下定论。
姜南书将相关资料整理好,形成要点记录下来,除此以为还在网上找了各类穿书小说看。
忙完之后,他大概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穿书小说,大多会有所谓的世界意志,推着剧情向着既定的方向走。
可他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十几年,却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感受。
这是无比真实的世界,未来该去往什么方向,只同个人的选择有关,而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剧情。
可是,安可夏这件事情又太过巧合。
姜南书忽然想起安可夏送奶茶那件事情。
当时安可夏的理由是,纪风眠是为了他转学到醴州的?
他的记忆力很好,只要愿意,可以将当时的细节一点点还原出来。
安可夏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些飘忽,还下意识咬了嘴唇,这是心虚或是说谎的表现。
他和安可夏并不算熟,那时和纪风眠的关系也不好,对方为什么要特意找自己送奶茶?
当时姜南书不在意,现在回想起来,却处处透露着刻意。
这就是所谓的“茶艺”?
姜南书放下笔,盯着总结出的要点看了片刻,觉得还是要看看后续发展。
如果之后的事情,真的像所谓的穿书小说中的那样,剧情拥有惯性,主角注定在一起的话。
姜南书就必须再次考虑一下该如何处理和纪风眠之间的关系,
毕竟,他有自己的理想,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并不希望因为感情纠葛或是其他,让人生的道路偏向无法控制的方向。
关上台灯,放好笔记本之后,姜南书起身,疲惫感在瞬间汹涌而来。
他眼前微微一黑,身体晃了一下,堪堪扶住书桌才没有摔下去。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晚饭没吃。
本来就感冒,情绪又大起大落,加上刚才沉溺于可怕的事实中忘记吃饭,姜南书此时病得反而更重了。
他缓了一缓,才面勉强站直了身体,走到床前,躺下盖好被子后就睡得不省人事。
***
姜南书醒过来的时候,又是有些熟悉的情况。
短短一个月,这是他第二次在医院醒过来。
依旧是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唯独有些区别的地方在于纪风眠。
这一次,他没有睡,而是坐在床旁瞪着姜南书。
“……你怎么了。”
一开口,姜南书才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可怕。
纪风眠的表情更凶了,眉毛拧得死紧,像是随时要择人而噬的凶兽。
“唔。”
姜南书动了一下,试图坐起来,却发现浑身痛得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乱动什么!”纪风眠起身过来把病床升了起来,又从旁边拿了个杯子,“喝水!”
他语气表情都很凶,动作却很轻柔。杯子里的水,温度刚好,让姜南书火燎般的嗓子好受些许。
“你怎么回来了。”
不用多问,姜南书也知道,是纪风眠把他送到医院的。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纪风眠就更生气了。
“你还好意思说,昨天跟你视频,你说没事,要不是我在吃完饭之后,放心不下又打了个视频给你,你没接,我连夜赶回来,发现你烧得人事不醒的。”
纪风眠一连串话砸了过来,“还好我回去了,不然你就要烧成肺炎了!”
“抱歉。”姜南书干脆利落地道歉,“我以前也偶尔会发烧,都是吃过药就退烧,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
“啊……”
纪风眠满脸的怒火噗的一声熄灭了。
他抬手搓了下鼻子,眼光上下游移,小声道:“我,我也不是故意凶你,就是急了……”
姜南书正准备说些什么,忽然有人推门进来。
那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抬头是一张熟悉的脸。
安可夏。
安可夏把东西放下,一副熟稔的样子,“姜哥哥你醒了啊。”
姜……哥哥?
姜南书感觉有些奇怪。
明明不久前还是同学,彼此之间称呼名字,现在他竟然能这么自然地喊自己哥哥?
一时之间,他不知说些什么。
那些梦境中的片段又如潮水般涌现出来,简而言之,是各种被冠上“茶艺”的场景。
安可夏似乎没有察觉到姜南书古怪的脸色,从袋子里拿出水果,“哦,对了,水果买过来了,都洗好了,姜哥哥,苹果你吃吧?我都洗干净了。”
“……嗯。”
他说这话的时候,明明说话的对象是姜南书,目光却一直落在纪风眠的脸上。
如此炽热的视线,让一直盯着姜南书的纪风眠都察觉出不对,转头,“怎么了?”
安可夏小声说,“苹果,还有车厘子草莓香蕉,我不知道姜哥哥喜欢吃什么,就都买了。”
纪风眠拧着眉盯着他看了片刻,“挺多的。”
“嗯,好重啊,提得我手都酸了。”
纪风眠在口袋里摸了摸,拿出几百块钱递了过去,“喏。”
安可夏愣了,“这,这是什么?”
“你说这么多,不是在暗示我给钱吗?下次直接点,我又不是那种让人帮买东西不给钱的人。”
说完,纪风眠把钱塞到安可夏手里,接过水果放在桌子上。
徒留安可夏手捧几百块钱一脸呆滞。
纪风眠挑了个苹果,转身坐下,“南书,你吃苹果?”
“嗯。”
姜南书也不挑,点头答应。
纪风眠正想递过去,又想起什么来,摸过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开始削皮。
说实话,他的削皮技术不太过关,削下来的苹果皮能有两三毫米厚,还一直断,一看就是基本没做过这种事情。
只是他削得专心。
安可夏看了一会,又忽然开口:“昨天哥哥忙了一个晚上呢,好羡慕姜哥哥啊,生病时有哥哥照顾什么都不用做,不像我,只会心疼哥哥的辛苦。”
“……”
才刚刚被迫重温了茶艺场面的姜南书,手指微微抖了一下。
他很快做了决定。
这个世界,究竟是遵循剧情发展,还是掌控在自己手里,需要验证一下。
姜南书垂下眼睛,抬手,按住了纪风眠的手,“我不是故意的……”
“啊?”专心削苹果根本没在意安可夏说了什么的纪风眠抬头,“什么?”
姜南书继续,“累到了吗?我好心疼。”
纪风眠心脏一阵狂跳,水果刀差点没把自己的大拇指给削掉。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眩晕感,可他又不舍得甩开姜南书的手。
姜南书在心疼自己诶!怎么能甩开,甩开了性格内敛的他肯定要生气的。
但是,纪风眠一点也不想在一个不熟的人面前晕过去。
于是,他选择回头,“好了,你可以走了。”
“啊?”安可夏愣住了。
他不明白,自己才刚过来,为什么就会被赶走。
“听不懂吗?”纪风眠的眉毛皱了起来,“我爸让你跟来帮忙,现在人醒了,你可以回去了。”
他本就因为眩晕感很烦,说话更是又凶又急躁。
安可夏被吓了一跳,后退两步,不敢再多说什么。
才转身,他又听纪风眠开口。
“等等。”
安可夏回头,有些惊喜。
你别叫姜南书姜哥哥了,挺恶心的。”
安可夏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安静离开。
门关上的下一秒,纪风眠强撑着把手上的刀和苹果放下,然后一头栽倒在病床上。
姜南书:“……”
果然,剧情不过是剧情,这是真实的人生。
小说中的发展,和眼前的一切完全不一样。
只是,纪风眠这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进行肌肤接触就会晕过去?
在纪风眠晕过去的这段时间,姜南书很快总结了刚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
安可夏如今才十七岁,绿茶段位远不如多年以后。
而纪风眠,似乎也是如同评论中所说的钢铁直男,根本不懂这些绿茶套路。
至于多年之后,纪风眠遭遇了情伤,才会栽倒在绿茶套路之中。
很快,姜南书已经想明白了。
关键的地方在于,不要让纪风眠喜欢上男性,更不能让对方对自己的情谊变质。
在适当的时候,让纪风眠熟悉绿茶套路,以后才不会被虚假的表现迷惑,而是出于真心喜欢上某人。
姜南书不会干涉纪风眠的选择,但打上一些预防针,提高他的抗体,却是作为好朋友的道义。
当然,前提是纪风眠并不对自己有任何旖旎的心思。
这事又应该如何验证。
做事向来条理清晰的姜南书,陷入苦恼。
要不,试探一下?
“唔——”
恰好在这个时候,纪风眠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眉心,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就听姜南书问了一句。
“纪风眠,你讨厌我吗?”
啊?
“怎么会。”纪风眠猛地清醒过来,“你,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讨厌你?”
姜南书看着他,又问了一句,“那为什么每次我一碰你,你就会晕过去?”
纪风眠无法解释,也不能说什么重生不重生的事情,对上姜南书澄澈的眼神,一句话脱口而出。
“因为我恐同。”
“恐同?”姜南书一愣,“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对同性之间的接触有心理阴影,皮肤接触的话就会刺激太过容易晕过去。”
纪风眠越说越觉得这个理由完美,这样还能制止那个小混蛋和姜南书的亲密接触。
“原来是这样。”姜南书信了。
毕竟之前发生的事情都佐证了这点,包括上次纪风眠给自己涂药之后仓惶跑走,应该也是因为恐同。
这样的话,一切障碍都解决了。
姜南书可以按照计划,开始给纪风眠打预防针了。在那之前,还有些情况需要了解。
“嗯。对了,安可夏……是怎么回事?”
纪风眠愣了一下,“安可夏?”
他不敢问太多,只是在脑子里疯狂回忆,现在这个时间点,他爸已经把安可夏和他妈带回家里来了?
不会吧。
上辈子明明是在他考上大学之后才第一次见到安可夏母子,这一次怎么回事?
难道是因为自己的重生,蝴蝶效应导致一切都不一样了?
纪风眠心里想了太多太多,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
姜南书:“嗯,他为什么叫我姜哥哥?”
完了。
纪风眠冒出一身冷汗来。
说实话,要不是法制社会,他真的想把安可夏这人灌水泥沉海里。
他直到现在也不明白,上辈子安可夏究竟是怎么把他和姜南书搅和成那样的。
明明他从来只当安可夏是个不太熟悉的亲戚,在学校里见到就客气几句,家庭聚会的时候偶尔会聊几句而已。
可到最后,他却发现,这人不知道在后面搞了多少的小动作。
这些看上去不起眼的细节,让本就存在诸多问题的他和姜南书,走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怎么了?”姜南书又问。
他觉得纪风眠有些奇怪,晕过去再醒来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你很在意安可夏的事情?”
“!”
这话如同一句魔咒,敲醒了心绪起伏的纪风眠。
“没有,绝对没有!”
或许是心意相通,另一个人格的记忆在瞬间浮现出来。
“事情是这样的,他妈是我爸现在的对象,昨天就是正式介绍我们吃个饭,我家公司有大半股份都在我的名下,我爸虽然在管公司,其实股份是没有我多,我随时可以让他滚蛋换人做总裁,所以他想和谁结婚也要顾虑我的想法。”
姜南书听愣了,完全没想到纪风眠居然会把这些事情告诉自己,“啊?”
“我不关心我爸跟谁结婚,但他们却觉得要讨好我,所以昨天我说要回来,我爸就非要让安可夏跟过来看看情况,那个时候我很急,懒得跟他们啰嗦,人就跟过来了。之后看到你烧晕了,也没工夫管他,就是这样。”
一连串话说下来,纪风眠连口气都没顾得上喘,停下来时胸口起伏。
姜南书眨了眨眼睛,“嗯,我知道了,还有一个问题。”
“你问。”
“你是为什么突然要转学去醴州的?而且,还选择了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