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纪风眠到达醴州机场。
他上车,然后说:“去白云大院。”
司机跟他也熟悉,问了一句,“怎么不回家休息?”
纪风眠答得顺利,“去接猫二爷。”
司机自后视镜,看了眼纪风眠,心中嘀咕,这小少爷去接猫也能这么高兴。
像是……啊对,像他弟弟去接女朋友的样子。有钱人的奇怪癖好。
他可是见识过,纪风眠对上他爸的时候,那满脸的桀骜和不在意。
纪风眠则是拿出手机,按了几下,“姜南书,我到醴州了,现在过去找你啊。”
姜南书:“嗯,好,我在大院门口等你,你……到我家坐一会吧。”
“好!”纪风眠忙不迭地答应,“我大概六点到。”
“嗯,待会见。”
电话挂断,纪风眠嘴角越翘越高,才笑出声,又意识到车里还有别人。
“咳——”他握拳抵住嘴唇,假模假样地咳嗽了一下。
姜南书主动邀请他上门诶,那是不是证明,他们之间的友情再进一步,由好朋友进化成好兄弟了?
纪风眠满心喜滋滋,连在安平市见到他爸导致的阴霾心情都一扫而空。
果然,转学来醴州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纪风眠把这个功劳记在自己头上,要不是他遇见了姜南书,晚上那个人格也不会抽风转学过来。
总之,都是他的功劳,和半夜偷自行车的那个蠢货没有关系。
不多时,车停在了白云大院门口。
纪风眠看了眼时间,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姜南书是个很准时的人,两人约好六点在门口碰头,他应该只会提前五分钟到。
既然这样,那不如去老房子看一下,顺便在小区里转转,看看姜南书长大的地方。说不定,还能偶遇从里面出来姜南书,那就是缘分了。
好兄弟之间的缘分。
说干就干。
纪风眠走进大院,先往老房子的方向走去。
白云大院的前身是醴州重机的家属院。醴州重机是国企,当初能进醴州重机是所有醴州年轻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醴州重机职工多,家属院自然建得很大,分为了平房区和楼房区。
纪风眠以为姜南书家应该是在楼房区那边,因为从种种细节可以看出来,姜南书的经济不太宽裕。
平房区那边都是独门独户的小院,当年都分给了企业里的管理层和高级技术人员。
比如纪风眠的爷爷,当初就是醴州重机的厂长,改制之后自己下海经商,最后一路做大,去了安平市,成为国内数得上名号的企业家。
纪风眠的爷爷退休之后,又回到了醴州,连带着纪风眠也一起在这度过了童年时光。
此时,繁华景象已经不在,入目都是有些荒凉的景象,唯独有郁郁葱葱的树木诉说着曾经的风光。
纪风眠一路向着老房子走过去,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停了下来。
现在的篮球场,已经完全破败,长满了杂草。篮球架锈迹斑斑,上面的木头已经腐蚀得不成样子。
“可惜了。”纪风眠叹了口气。
这篮球场本来是小孩子们称王争霸的最佳地方,当初为了争夺最高点的宝座,还……
还怎么了?想到这里,他愣了一下,有些迷茫。
不对啊,他怎么会觉得这是小孩子称王争霸的最佳地方?他当初不是在乡下……
熟悉的头痛感袭来,纪风眠很有经验,快步离开。
自从受伤后,他就不太能想在醴州的事情。纪风眠问过他爸,他爸说来说去就是那几句话。
而他的爷爷,在奶奶过世之后就因为老年痴呆症住进了疗养院,人都认不全,更不要说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了。
胡思乱想中,纪风眠已经到了老房子旁。
他抬手,正准备开门,却又停了下来。
隔壁的院子,是不是有住人?
之前的几次,他都来去匆匆,根本没在意隔壁邻居是怎么样的。这次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很在意。
他想了想,还是抑制不住身体中汹涌的冲动,抬手扒上墙头,用力一撑,脚就踩了上去。
“帅!”纪风眠下意识捏了下拳头,为自己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点了个赞。
“你在干什么?”
熟悉的声音传来。
纪风眠的动作僵住了,这声音?
他仿佛是生锈了的铜偶,咔嚓咔嚓地转过脖子,对上了姜南书疑惑的目光。
风儿有些凉,灯光有些昏暗,一人在墙内,一人在墙头。
两人四目相对,有些尴尬。
姜南书见纪风眠不说话,又问,“你在干什么?”
纪风眠才回过神来,下意识问:“姜南书,你怎么在这?”
“这是我家。”
“啊,这么巧啊,隔壁是我爷爷的老房子啊,没想到你和我爷爷是邻居,四舍五入我们也是邻居,真是天定的缘分啊!我们生来就应该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姜南书沉默片刻,“你可以不要骑在我家墙头上胡说八道吗?”
“啊,抱歉。”纪风眠用手一撑,越过围墙,落在了院内,动作之干净利落,让他再次心中给自己打了个十分。
可惜,姜南书没有露出什么赞叹的表情。
“进来吧。”
姜南书本来是换好鞋,准备出门去接人进来的,却没想到,对方会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出现在家里。
既然纪风眠自己跑进来了,那便免了些麻烦。
姜南书家的客厅是很典型的九十年代装修,家具都是上了年头的,有着实木家具独有的悠远气息。
他家没有电视,正对着沙发的是整面墙的书柜,里面摆满了书。
纪风眠随便扫了几眼,发现书都有翻阅的痕迹,明显不是摆着当装饰品。
不愧是姜南书。
姜南书端了水过来,放在茶几上,随后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
客厅里的老式座钟,钟摆传来轻微的摆动声音,通往院子的大门没关,只拉上了纱门。外面的虫鸣声和树叶的香气肆意闯入屋内,很安心。
纪风眠不知怎么,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猫,猫二爷呢?”
姜南书答道:“不知道躲在哪里睡觉,我把它叫出来好了。”
“别,那大爷可从来不……”
“猫二爷,来。”
“喵~”
一道黑影不知从哪个地方钻了出来,亲亲热热地去蹭姜南书的小腿,对它真正的主人视若无睹。
纪风眠气结,“白眼狼!我在家叫它,它从来不搭理我!我每次为了找它,就差没把家给翻过来了!”
“摘蛋之仇,不过戴天。”姜南书没有表情地开了个玩笑,又转进如风,“我有话想问你,上次问过。”
“啊?你问。”
姜南书开门见山,“你小时候是不是在醴州长大?”
纪风眠点头,“嗯,对啊,读完了小学,就去了安平。”
他垂下眼睛,摸了摸猫二爷,“你会不会介意我问这些事。”
姜南书敏锐看出来,提起过去的事情时,纪风眠又有些焦躁。上次的情况还在眼前,想顺利问下去的话,他不介意采用些柔软的方式。
比如。
“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我想多了解你一点。”
一句话说出来,纪风眠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了起来。他腾地一下站起来,转了两圈释放无处安放的热情。
“纪……”
姜南书话未说完,就见那少年猛地扑了过来,一把将他拉了起来。
“唔……”
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很快,姜南书只觉得纪风眠体温很高,整个人如同大型火炉般。
“你说的没错,我们就是好兄弟。”
“……”姜南书没有纠正他的得寸进尺,推了一下,“很热,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纪风眠见好就收,后退一步,老老实实地坐回沙发。
“你问吧,就连我小时候尿过几次床我都可以告诉你。”
五次。
姜南书心里默默接了一句。第五次尿床的时候,纪风眠还试图嫁祸给自己,被纪爷爷当场揭穿,挨了结结实实的一顿打。
他没有说出来,继续之前的话题,“上次我问你关于醴州的事情,你似乎不太……舒服?”
准确来说,应该是不太正常。
纪风眠猛地紧张起来,甚至有些惊慌。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他已经初步了解姜南书的性格。
简单来说,姜南书是很冷静理智的性格,倒不像别人嘴里说的那么没有感情。他只是把很多事情想得很透彻,过于清醒,便不太会为了不值得的事情引发情绪。
这样的人,应该是不喜欢……脑子有病的人的吧?
纪风眠过去几年的生活,在这瞬间如同走马灯般,一幕幕跳过。
越想,他背上冷汗直冒。
他和姜南书,完全是两个极端。纪风眠做事几乎没有自控能力,完全被情绪控制,不由自主。
不行,不能让姜南书知道自己脑子有病,他们的友情才刚刚扬帆启程,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触礁沉底!
纪风眠脑子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嗯,我以前出过事,头受伤了。”
“车祸?”姜南书想起那条短信,难道纪风眠是在A国出了车祸?
纪风眠犹豫几秒,还是点了点头,“嗯,那之后就有了个后遗症,不太能提起在醴州的事情,一提起来就觉得头痛得很。”
话这么说着,纪风眠的头又开始痛了,蜷缩在一旁的手指微微颤抖。他害怕被姜南书发现,装作不经意的把手放进了外套口袋。
姜南书:“头痛?是失忆症状吗?之前,我问你在醴州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朋友,你似乎……”
纪风眠头越来越痛,却憋着没有露出端倪,“嗯,忘记了些事情,哦,对,那个朋友就是,我其实记不起来,一想就头痛,所以不愿意提。”
他越说越顺,觉得自己表现极佳。
“那个朋友是过去的事情了,不重要,现在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剧烈的头痛,让纪风眠开始胡言乱语,他只想着要快些结束,快些让姜南书相信。
“我觉得吧,我会一直记不起来,肯定代表不是很重要的人,过去的都过去了,现在的你才是最重要的!”
姜南书:“……”
他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看了片刻,随后轻声说了一句,“是吗,我知道了。”
姜南书没有发现,在他低头的瞬间,纪风眠绷紧的肩膀线条猛地放松下来,仿佛是通过了一场非常严峻的考验。
纪风眠长吁一口气,补充道:“人总要向前看嘛,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
姜南书垂着眼睛,对上猫二爷的眼,“是啊,总得向前看。”
猫二爷轻轻地喵了一声,嗲嗲的,又开始蹭姜南书的腿,尾巴尖还在他露出的脚踝上打了个圈儿。
纪风眠连连点头,“对啊,你看猫二爷,蛋蛋没了,还不是乐观生活。”
姜南书抬头,忽然很轻的笑了一下,“你说得对。”
他想清楚了。
为何纪风眠能一再突破他设下的边界,为什么纪风眠总是能轻易扰乱他的情绪。
都是因为,纪风眠代表着过去。
在纪风眠面前的姜南书,是过去的姜南书。既然纪风眠决定不再提过去,向前走,那他也知道应该怎么做了。
***
第二天。
纪风眠按照惯例到了姜南书小区门口等人,等着一起上学。没想到,过了之前约定的时间,姜南书也没有出现。
他一个电话打了过去。
响了好几声后,电话才接通。
“姜南书,是不是睡过头了……”
话没说完,他就听到听筒传来嘈杂的声音,“你在哪?”
“公交车上。”
晴天霹雳。
“什么?你,你怎么没等我?”
姜南书的声音带着些疑惑,“等你?”
“不是说好一起上学的吗?”纪风眠痛心疾首。
“什么时候说好了,没有啊。”
纪风眠:“不是,虽然没有口头约定,可我们应该有默契啊。”
姜南书:“你的自行车在学校里,我是按常理推断,你应该会让车送你。”
“那你可以打个电话嘛。”纪风眠小声哔哔。
“怕打扰你。”
“对了,那明天……”
话没说完,就听到姜南书说了一句,“我到了,先挂了。”
纪风眠觉得不对劲。
姜南书好像变冷淡了。
为什么啊?
昨天不是还说他是他唯一的好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