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新棉袄,青梅不着急回去了。
奶奶一直念叨:“亲人解放军啊,一定要好好报答人家。”
青梅先跟奶奶去过中药局抓了几副药,又给老人家买双千层底的棉鞋。
正是年关,集市也出摊了。
卖针头线脑的、卖围脖口罩的、卖野果干货的全都拼命吆喝。
青梅记着集市上有家葱油酥饼卖的好,便搀扶着奶奶一道过去。她肚子空唠唠的,回去现做来不及。
大铁锅嘶嘶作响,面饼渗出葱油,炸在油锅里,路过的人闻到也是种享受。
木架子一端放着冷饼子,一端放着烙好的金黄色葱油酥饼,外酥里香,油汪汪的,馋的路过的小孩舔嘴巴。
青梅排队买了两块葱油饼,花了四角钱。奶奶心疼钱,要留着给青梅回家吃。
青梅不依,撕下一块喂到奶奶嘴边:“以后我带你吃香的喝辣的,你别舍得全留给我,咱们像城里干部那样吃。”
俩人肚子没油水,吃了巴掌大的葱油酥饼还没饱。青梅又在别的摊位上买了一盆海蛎子。
摊位前的煤炉坐着滚水的大铁桶,卖海蛎子的大姨直接用铁盆舀上一盆,海蛎子全都煮开了口,呼呼冒着热气。
肥美新鲜的海蛎子都是从海边现撬过来的,这东西海边遍地都是,一盆也才二角钱。
青梅跟奶奶面对面坐,用掰开手掌大的海蛎子放到奶奶面前,接着自己也掰开一个。
煮熟的海蛎子个头大,洁白如玉,鲜嫩多汁,咬上一□□发鲜美的爽滑感,让青梅幸福的眯上眼睛。
到底还是海边小城舒坦啊。
吃饱肚子,青梅临走前买了条大青鱼回去。打算过两天炖粉条贴饼子。
坐车回到东河村,赶上等客的毛驴车。
她们回到家,天色擦黑。
奶奶到屋里烧火,青梅把院子里的柴火抱进去。
“明天我找人盘个火炕。”青梅与李家分开,如释重负,决心好好的日子过起来。
她年轻能干活,以后还有机会考大学。日子绝不会比从前差。
...只要别被雷劈着。
离男主顾轻舟远点,不奢望破坏男女主的姻缘,其他的事情天道似乎放弃管了。
这多好啊。
青梅还在畅想以后的好日子,听到院子里有人在小声喊她。
因为她们娘俩相依为命,青梅早早就把院子大门栓上了。
青梅一拍大腿,怎么还把这个玩意忘记了?
黄文弼在破瓦房外头守了青梅一下午。回去吃晚饭的功夫听说青梅回来了,忙不迭地跑过来。
他这段时间一直冷着她,还想着她能跟从前一样,把偷偷摸摸攒的钱给他换鸡蛋吃。
他工农兵大学上到一半回乡待业,自诩算半个大学生。忽悠别人不行,忽悠一心想要找个好人家的小寡妇绝对好使。
小寡妇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以为他恢复上学后能把她带出村里,远离公婆,根本不知道黄文弼是被工农兵大学开除的。
黄文弼别的本事没有,油嘴滑舌第一名。
从前小寡妇一个礼拜能给他攒颗鸡蛋,最近却不给他送了。
黄文弼以为小寡妇公婆管的紧,今儿听到小寡妇得了顾家的祖传手镯,赵五荷有心要娶小寡妇当儿媳妇。
开始他还以为是开玩笑。毕竟村子里闲的无事的老少爷们也喜欢拿寡妇开玩笑。
后来他听钱干事说,小寡妇跟公婆分家了,以后再也不被他们一家吸血鬼拖累了,顿时来了精神。
他家三代贫农,出不起提亲的上百元彩礼,更别提“三转一响”和“三十条腿”。
唯一的选择就是找个不要彩礼的。
他选来选去把目标放在青梅身上。
一是这姑娘实在太漂亮,十里八乡出名的漂亮。生出来的孩子绝对错不了。
二是她虽然是寡妇,但是新婚夜什么也没发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丈夫跟人喝酒喝过头,洞房还没入就醉死了。这事村里人其实都知道。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她好骗啊,说什么都深信不疑。
黄文弼信心满满地过来,等了又等,里头没个动静。
“小梅,是我啊。”
青梅趿拉着鞋,披着棉袄出来:“你谁呀,大半夜站寡妇门前,有事还是有病呀?”
黄文弼:“......”
这还是我认识的青梅吗?
“我有事、有事。”黄文弼站在门口,往后看看。遇到路过的人,靠边装作掏兜。
青梅说:“那就隔着门说吧。”
黄文弼哪能隔着门说,他得把小寡妇领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搂着说。
要是被人看到也无所谓,巴不得更多人知道他们有一腿,以后最好默认他们在一起。
想到这里,黄文弼挺直麻杆细的腰,满是雀斑的脸上勾出笑容:“把门打开,我进屋跟你慢慢说。”
可惜小寡妇不上套,怎么也不开门。
青梅冷淡地说:“我没有想跟你聊的。”
黄文弼有些心急,难免想到传闻她要进顾家门,随即又轻蔑地摇摇头。
她能进顾家门?村里人的玩笑话她不会又没脑子当真了吧?
“我问你,你是不是跟李家分开了?在大队长跟前立了字据?”黄文弼想眯着眼从门缝里看她,却看到银光闪闪的东西,下意思地后退一步,再一看,没了,
青梅背着手,转动着手腕。菜刀在她身后藏住光芒。
青梅单手打开门,黄文弼想要冲进去,瞥眼看到菜刀吓得一激灵:“你这是干什么?”
青梅笑盈盈地说:“防贼啊。”
黄文弼从兜里掏出一把打牌吃剩的花生,想要塞到青梅手里,却畏惧她的菜刀。
他总觉得青梅像是变了个人,笑的有点让他害怕。
“我妈这回肯定能同意你进我们家门。”黄文弼讨好地说:“你穿新棉袄了?一个补丁都没有真漂亮,你瞧我身上的棉袄里面的棉花都要烂了。”
青梅知道,他这是又想骗她的棉花。
真不要脸。
不搭理这茬,青梅歪着头问:“你怎么让你妈同意?”
他俩刚好上,黄文弼的妈就知道了。当时差点打上门。
瞧不起她呗。
觉得黄文弼上了工农兵大学以后有好的出路,结果不出半年因为赌博被学校开除。
黄文弼的事传遍附近村落,都拿他当反面教材。只有小寡妇猪油蒙心,信了他是被人逼着推牌九的。
黄文弼的妈知道黄文弼不好找人家了,家里还穷。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接触。
“咱们一起过去求我妈保准行。”黄文弼乐天地说:“实在不行,咱们给她跪下磕头总可以的。”
青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黄文弼喜笑颜开地说:“你也知道,她把我养大不容易——”
青梅颔首说:“那的确你应该给她磕头。”
黄文弼赶忙说:“你也得磕,总得在她老人家面前表现表现。”
“为什么不是她给我磕?”青梅佯装诧异地说:“放任儿子勾引寡妇,想做无本的买卖这么容易的呀?”
“......”黄文弼的麻子脸一下耷拉下来,厉声说:“你说这话什么意思?”
青梅说:“难道你一而再地找我,不就是在勾引我么?我是谁啊?我是寡妇呀。”
黄文弼压着脾气,他咽了咽吐沫说:“你别跟我生气。我前几天出了趟门,挣了五元钱,明天我找我妈要过来给你买糖吃。以后你嫁到我家去,虽然没有彩礼委屈了你,但你身份也不合适要彩礼。你公婆以后管不到你了,咱们就需要伺候我妈一个,你以后享不完的福。”
青梅冷笑着说:“应该是我伺候你跟你妈吧?”
黄文弼说:“我好歹是她的儿子,肯定会伺候她。”
青梅说:“让我嫁过去其实很简单。”
看现在的情形,黄文弼的妈还端着架子等着去求她,婆婆还没当上,婆婆的下马威先给准备好了。
“只要你不要彩礼,说什么我都答应你。”黄文弼高兴坏了,激动地说:“我就知道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不是那么物质的人。说吧,我肯定答应你。”
“条件只有一个。”青梅也乐了说:“让你妈跪下来求我嫁过去,我能考虑考虑。”
黄文弼陡然暴露,脖子上的筋都蹦了出来,他咬着牙说:“你耍我啊?居然敢让我妈给你磕头,你真当你是黄花大闺女啊?”
青梅笑着说:“不啊,我一直当自己是寡妇。我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就算我是寡妇,你妈在我面前磕头求我,我也不会进你家的烂门坎,听得明白吗?”
黄文弼气的胸口迅速起伏,扶在门框上的手紧了又紧。
青梅把菜刀横在身上,冲他抬了抬下巴。
黄文弼到底性子是个软弱的,见到菜刀哆嗦了一下。他喃喃地说:“你不是青梅,你绝对不是青梅。”
青梅没反驳,笑着告诉他:“对,从前的青梅已经被人欺负死了。现在的青梅是一点气受不了,谁要是给我气受,我就砍死谁。”
黄文弼鼻子出气,退到门外指着青梅说:“你别后悔。”
青梅淡淡地说:“跟我放狠话的时候,想一想你家‘德高望重’的妈!”
黄文弼真心怕青梅对他妈做什么,忙不迭地借着月光跑了。
青梅望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想起上辈子,他面对家暴她的瘸子,也是这样落荒而逃,完全不顾她的死活。
再活一世,她太清楚他们的可憎面目。
青梅准备进屋,转头看到墙上有个影子。
“真是一出好戏啊。”陈巧香拍着巴掌,隔着墙露个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听的墙根。
青梅瞧不起黄文弼,更瞧不起她,多一个眼神都不愿意给。
她不理陈巧香,陈巧香还故意膈应她:“赵五荷把彩礼抬走你还不明白什么意思?她是故意气我,给我下马威。过两天肯定还要跟我提亲的,你别做美梦了。”
青梅不想干涉男女主之间的姻缘,她看了眼天,没有太大的变化,于是放心地说:“对,她跟你提亲,跟我没关系,恭喜你啊。”
陈巧香还以为她在阴阳怪气,顿时怒着说:“别以为长得漂亮,我爸是大队会计,我家亲戚在城里当官,我就算划了你的脸,你也没处告去!”
青梅转身隔着几步远仔细端详她的神态,发现陈巧香眼神里出现奇异的光,似乎笃定要除掉自己。
青梅:“怎么一天到晚这么多事。”
陈巧香还以为她怕了,沉着脸掏出准备好的小刀:“晚上睡觉小心点。别人进不来院子,我可是随时都能翻过去。”
青梅知道她没人性,当即冷下声音说:“你以为我真怕你?”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真把人逼急,管你是不是女主角,被雷劈死之前先把你弄死。
陈巧香听到青梅威胁黄文弼,也学着说:“你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考虑年迈的奶奶。”
她不说这话还好,说着话真的要把青梅炸了。
“行,我知道了。”青梅对她竖起大拇指:“你做到了。”
陈巧香以为自己的威胁真管用了,又说了几句狠话然后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青梅回到屋子里,辗转反侧。
最后忍无可忍,倏地坐了起来。
拿奶奶威胁?
她居然敢拿奶奶来威胁!
奶奶睡觉轻,睁开眼睛说:“怎么了?睡不着?”
青梅下地穿鞋:“我出去一下,你把门锁好。”
奶奶忙问:“你要做什么去?”
青梅咬牙说:“上山!”
*** ***
青梅扛着锄头,倔生生地往后山去。
陈巧香太小看青梅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青梅并不是本尊,而是一个有个性的穿书者。
陈巧香在城里有亲戚当官不假,爸爸是大队会计也不假,全家疼爱她一个,确实幸福。但他们家不是没有软肋。
陈巧香在书中是很有财运的,其中一部分来自顾轻舟的抚恤金,另外一部分来自她爸。
要说一个大队会计能有什么钱?
黑心钱。
像青梅一样老实巴交被少算工分的不在少数。有的乡亲并不知道,因为没文化看不明白账。有的是胆子小不敢声张。
经过上辈子,青梅每次领工分都会少上一些,她清楚的很。而找她要钱的孙秀芬也是知道的,所以青梅每回能偷摸藏一点,顺应书中的剧情,给奶奶买药,甚至给黄文弼买鸡蛋。
陈巧香的爸爸贪得无厌,路过的鸡都要拔掉两根毛再走。按照书中的记载,当了快三十年的大队会计,贪的钱绝不是个小数目。
青梅按照书中简单记录的方位找去。她背着箩筐,扛着锄头,装作过来拾柴。
“东边三百二十三步,西边一百五十六步,显眼又不显眼的地方...”
幸好身上有新棉袄,青梅不至于在山上冻着。这座山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可是陈巧香爸爸藏的脏钱在大雪下面不大好找。
青梅找了两个钟头没找到,灰头土脸。
东南西北,符合的地点有十来个,她得拿锄头一一翻过去。
山上的路不好走,青梅拄着锄头亦步亦趋地往上走,走着走着听到远处有声音过来。
她忙躲到榕树后面,就听到一声喊:“谁在那儿,趁奶奶我没揍你,赶紧出来!”
深山老林除了本地人,还会有打劫的。
青梅却听出叫喊的不是别人,而是赵五荷!
好端端她到山里做什么?
“是我,顾大娘。”青梅赶紧站出去,借着月光跟赵五荷摆手。
赵五荷跟青梅的一样灰头土脸,也是箩筐加锄头...
青梅犹豫地问:“你大半夜上山?”
赵五荷看到是青梅,松了口气:“你不也大半夜上山。你怎么到山里面来了?”
青梅小声说:“我...我拾柴。你呢?”
赵五荷顿了顿:“我也拾柴。”
“哦。”青梅想到赵五荷十月份的时候就风风火火定了两千斤的煤炭堆在家后院,村里都传遍了。
这个理由似乎有点站不住脚。
但是俩人都说拾柴了,那就拾吧。
腊月初四,三点半。
青梅和赵五荷拾柴到天亮。
“够多的了。”青梅心力交瘁:“......我走了,还得赶集卖荠菜饼。”
赵五荷也吁了口气,捶了捶后背:“熬不住,我也得回去了。”
青梅走了两步:“那你明天晚上?”
赵五荷点点头:“我还来。”
青梅:“......”
青梅背着沉甸甸的柴,郁闷回家。
推开门,看到奶奶已经在烙荠菜饼了。
“怎么现在才回来,快赶不上趟了,洗把脸快去吧。”
“好。”
“困不困?”
“没事。”
青梅刚装好荠菜饼,外头上班的金队长喊道:“怎么今天晚啦?自行车给你停外头了啊。”
青梅说:“不用了,我走去。”
她说这话的时候,金队长已经离开了。
青梅不打算继续推着自行车去集市,背着一箩筐的饼打算从书中隐藏的废弃隧道抄近路过去。原本推车要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能缩短到三十分钟。
结果她刚走到村口,天边暖阳被乌云遮挡,滚雷绕着闪电在远处传来阵阵威慑的声响。
似乎对她骑自行车的事很执着。
青梅憋着一晚上的气,大怒:“什么毛病,凭什么女配非要骑自行车卖荠菜饼?强迫症啊你?!”
能骑也就算了,关键是她——
她根本就不会骑自行车!
不管是刮风下雨,她都得推车!推车!推车!
来来回回,一趟一趟!
天边惊雷凌空劈下,青梅天灵盖顿时发麻。
“你赢了。”
她抬腿就回家推自行车去了。
推着车,走着走着发现车胎爆了...金队长居然没发现车胎爆了?
所谓漏屋偏逢连夜雨就是这个道理吧。
又要赶时间去集市,又非得推这台破车!
青梅一怒之下,恶从胆边生,活活扛起自行车!
这才是活祖宗。
她扛着自行车,一路往废弃隧道的方向跑去!
惊雷明显顿了一下,应该是人骑车,怎么成了车骑人?
数十秒后,青梅成功扛着自行车跑了三百米。
她身后连串的雷劈了下来!
狂风骤然刮起,不知谁家院子里晒的衣服被卷到半空中。
昨天牛鬼蛇神一波一波,青梅心力交瘁,今早还得扛自行车...
青梅咬牙切齿,扛着自行车跑的气喘吁吁:“神经病,全都是神经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