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亲吻戛然而止。

明明比任何人都沉醉的大猫咪很快就从温热又濡湿的触感中回过神来,留我一个人瞳孔失焦地细细喘着。

他拍拍我的头,少见的温柔:“好啦,既然满足了小同学的欲望了,是不是要答应老子乖乖的呢?”

他钴蓝色的眼睛好漂亮,但里面似乎一点暧昧都不存在,有的只是看小猫一样的亲昵。

五条悟低声地说:“不讨厌你哦,也不会让你随便地怀上哪个混账的孩子,既然已经选择了容身之处,就只要乖乖地待在高专里就好。”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他好像完全洞悉了我的心。

凑上来蹭蹭鼻尖,唇瓣几乎要贴在一起,我听到他声音中带着缱绻:“亲亲的话,以后也可以哦,但是可不要把这当做让步。”

他的手掌轻柔抚摸头顶,意味不明地调笑:“即便是大胃口的坏孩子,也应该吃得饱饱的才对嘛。”

我后知后觉地发现,肚子里暖洋洋的,依附于子宫的存在吃饱之后打了个瞌睡,像个大爷一样终于愿意对我网开一面。

心脏砰砰直跳,但六眼的话头却暂停在了这里,应该是什么都没发现,我就暂且承认他口中的“坏孩子”说的是我好了。

胳膊不自觉地挂在他脖子上,微微用力把自己的上半身抬起来,花靥一般的漂亮脸蛋上是讨好又可爱的柔软微笑,和“谢主隆恩”这样水平相差甚远的感恩,但我还是低声用微哑的声音对他说:“悟少爷的意思是,我们以后是可以随便接吻的关系了吗?”

六眼的脸上尽是“你想的好美”的调侃,大言不惭道:“小同学,你可不要玷污小悟的清白哦~小悟将来是要娶香香软软的老婆的。”

什么嘛。

他嬉皮笑脸地补充道:“小同学想亲亲,老子就帮你亲亲,但充其量只能当做助人为乐哦~小悟是个喜欢助人为乐的好孩子嘞~”

摇头晃脑的,得意洋洋。

我心里一阵小小的挫败。六眼和我想象中好像不太一样,他和直哉少爷都是在旧家族中长大的大少爷,但和直哉少爷那种全然的纯情迥异,六眼更像是超脱世间常俗的神子,能够给予的比直哉少爷更多,但也更稀薄,天真到残忍。

但没关系,我已经拥有了“五条悟保下的女人”这个头衔,似乎只差一步,我就能将六眼捕获,然后尽数拥有他的力量。我很贪心,我想要拥有他全部的力量,想要让他帮我解脱。如果五条悟能给我,那就再好不过。但如果我无法达成,那么或许还有更多的人选供我选择。

潮红的脸色粉嫩嫩的,五条悟手痒了好久,毫不留情地掐了一把,把我掐醒,大咧咧又没心没肺地问:“又在想什么坏主意呢?小同学。”

我委屈地耷拉着眼睑,唇珠润润的,那是被五条悟吮吸之后的成果,说话的时候一颤一颤,好看极了,“嘴巴……难受,哪里都难受。”

乖巧地伸出舌头来,给他看上面红艳艳的肿块。

人类最强是当之无愧的最强,不管哪一方面都是。所以我才讨厌这种人,好像什么东西都唾手可得,就连伤害别人也都做的得心应手,似乎从来不会感到愧疚。

五条悟蓝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盯着看,我注意到他喉结上下滚了滚,才咳嗽了两声道:“嗯……小同学你太缺乏锻炼啦,摸一摸自己吧,全身上下都没有肌肉耶。之前说你长胖胖的喜久福真的是太温柔啦,你和喜久福唯一的区别就是你不甜。要好好锻炼啦,不然就要变成喜久福啦~”

什么啊,一脑袋的“喜久福”,都快要不认识“喜久福”这个单词了。但说到底,舌头上的肌肉也是可以锻炼的吗?

我糊里糊涂地被他搪塞过去,舌尖上的红血丝也不是很疼,只是有些红肿的胀痛,稍微舔舐上牙膛的时候就会传来刺痒的异物感,还蛮怪的,像是最强的舌头还没撤走一样奇怪。

嘴巴上说什么“亲亲是乐于助人”,但真的让他做的时候,他又一个劲亲到最里面,连舌头上薄薄的黏膜都差点碾到麻木。

太得心应手了。

……

电话铃声又很快响起便被挂断,身为最强的职责时时刻刻地涌来,他像个不会疲倦的机器人,拍拍我的脑袋,带着一身潮湿的水汽和还未脱下的暧昧气氛,慵懒地撑个懒腰便离开。

“不想回去的话,就在这里休息吧。”他脚步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补充道:“卡,就在你那里留着就好,想买什么都可以用,不用还给老子啦。”

他倒退几步,弯下腰来看我,问道:“老子记得,你明天和硝子有外派任务?”

我抱着抱枕点头。

一根食指轻轻点在我的眉心,像是逗小孩一样的玩笑,男人高大的身形把我彻底笼罩,笑眯眯道:“注意安全哦,小山惠~”

我看着他的背影离开。

五条悟踏着月色,无聊地把翻盖手机打开再合上,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东西呢?”

要吃咒术师的气息,要吞咒术师的咒力,简直就像是专门为他这种喜欢漂亮女人的咒术师设计的陷阱嘛,更何况还那么可怜……

红着脸伸着舌头讨要亲亲,坐下来的时候腰就那么细细一把,差点就要掐上去了,就算是最强也没办法在这种场景下冷静自持吧。

吸着舌头亲亲的时候还哼哼唧唧的,他也实在没想到自己会和那个女人稀里糊涂地就亲在一起了。

几乎变成人渣了,差点就要做出更过分更垃圾的事情了。

唔,实在弱小也实在奇怪,越看越像是专门扔过来钓鱼的鱼饵。

被深夜召唤的家入医生眼下青黑,随手将脸上的医书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烦躁地接起电话:“人渣,有屁快放。”

五条悟少见地没有胡搅蛮缠地纠缠她的恶劣态度,而是认真地把随意挂在额前的墨镜拿下来戴好,问了一个耐人寻味的问题:

“硝子,小山惠身上的咒力是什么情况?”

家入硝子皱皱眉,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点点,乱七八糟地整理着之前属于近藤山惠的体检报告,开口道:“之前是有咒力的,但是禅院家驱逐她之前把咒力核心毁掉了。”

咒术师的咒核通常都在腹部,如果腹部遭受重创,那么最好的结果是变成普通人,就像近藤山惠这样。最差的话,可能失去性命也说不好。

家入硝子不觉得禅院家处理风波的手段会如此温柔,但少女当时的状况确实也说不上和缓,只能说是恰好没有出什么大事,也恰好碰到了五条悟。

因传输过程而变得失真的男声传来,五条悟的声音变得低沉下来,他否定道:“不不不,硝子,老子想问的是,你有检查过她的状态吗?”

家入硝子低头去翻找当时的体检报告,疑惑道:“你是指健康状态吗?”

档案上写的很清楚,家入看着那一栏数据,总结道:“肾脏和胃肠道状态良好,没有妊娠迹象。至于我们怀疑的那个问题,好像确实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案例。就连大脑也非常健康,除了肌肉量较小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五条悟:“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吗?”

家入硝子肯定:“没有。”

“你能够保证她没有被控制吗?”五条悟步履不停,坐上了校门口的车,对一脸苦相的辅助监督比划了一个前进的手势。

全然不知道这个咒术界的最强者在和别人探讨少女隐私健康问题的辅助监督,一边身心俱疲一边盯着导航兢兢业业地工作。

家入硝子条件反射地“啧”了一声,不爽道:“就算被控制了,你又能怎么处理?你要把她的脑袋剖出来吗?”

五条悟的声音依旧懒散又轻软,“别那么冷漠嘛,硝子,人家只是关心同学而已。”

翻了个白眼,家入硝子把那一叠体检报告翻来覆去,才放下手来回复:“要做深入检查。”

她补充:“如果是你说的那种情况的话,至少要用咒力进行脑部的全面检查,不然很难判定。”

家入硝子问:“所以你的结论是?”

五条悟眼眸深深,回忆着脑海里那个不太平常的触感,以及咒力被吞掉的奇妙感知,像是被纳入了温暖的巢穴一样,冰凉的咒力转瞬就被吞噬啖尽。

这可大条了哦,连六眼都看不真切的东西,那会是什么呢?总不能真的把那女人的肚子和脑子都剖开看看吧。

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普通人,能在接触咒术师的咒力之后没有任何不适的表现,更何况那是属于最强者的咒力。这么想来,女人一脸痴渴地说什么“要吃悟少爷的咒力”这种情况也很少见。五条悟很难不去怀疑,这种异常的状态是否就是被控制的标志,更何况是那样一个无咒力者。这样危险的家伙放在身边,随随便便都会致命。他尚且好说,但高专的众人可不是人手都有无下限术式的。

只是很痛苦的、很肮脏的诅咒的力量而已,难道那家伙有什么异食癖吗?就像夏油杰一样,就喜欢吃这种脏兮兮的东西?

“小悟不知道哦~”甜蜜蜜的回复,说完就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辅助监督在前座瑟瑟发抖,咒术界的最强坐在乘客座上,两条长腿狂放地岔开,一边一个也才刚好能容下,钴蓝色、代表着天空的澄澈色泽此刻犹如风雨欲来一样。

他在想。

新来的小同学身上似乎有个卑劣的小怪物,靠着吞噬男人的气息而寄生。听起来像是什么很奇妙的奇怪生物,但一旦细究起来,或许真的能查出点什么来。

但为了防止她随随便便跑出去,结交一些奇怪的东西,再带回高专伤害到身边这些弱小的家伙们,最好还是严加看管,和所有人都该有适当的接触禁忌才对。

好歹是他捡回来的小东西,要管控还是约束也都得他本人来才行。

……

六眼的房间里是和他外表全然不同的乱七八糟。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他的房间里说的上干净,但是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塞在角落里。床头柜里面放着小袋黄油玉米片的零食,一伸手就能够得到,就连床头对面的投影仪下面,也是成柜的吃食。

因为年轻而消耗量巨大的六眼应该完全不会担心发胖的问题,我似乎都能想象到他一边塞了满嘴的零食,一边皱着眉头调频道,还要抱怨最近怎么没有好看的电影。

拉开抽屉看看,里面放着几个小纸盒,上面是花里胡哨的字体,只有一个是拆开的。我好奇地捏起来看看,是方形的锡箔袋。

没什么特别的,我又放回去。几个胡乱堆起来的纸盒子下面放着一本杂刊,丰满的女人穿着花色的浴衣,却要不匹配地露出肩膀和半片胸乳,大腿微阖打着阴影,依稀能看到些不寻常的重点部位。

我条件反射地低下头,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前,确认和封面的女人看起来差不多,才安心地点点头。

六眼的品味和很多普通的男人差不多,该说这是他身上很难能可贵的、算得上“平庸”的一点。脸蛋漂亮、身材姣好的女人,似乎就能勾起他的部分兴趣。

大概算是我的优势。

我有点得意。

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再也没发现其他更值得我关注的信息。

虽然好像是很难得的可以靠近六眼的机会,但我有点疲倦,似乎是因为肚子里吃饱了,身体传来很少见的暖呼呼的感觉,窝在软绵绵的长毛沙发里,很快就要闭着眼睛睡过去了。

沙发上是属于五条悟本人的、甜兮兮的味道,应该是他经常坐在这里,一脸满足地捏着各种口味的粗点心来来回回品尝,才染上了这种甜腻的味道,但也莫名地让人安心。

这可是——咒术界的最强者,似乎只要待在他身边,站在他的身体形成的阴影之下,就在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我一样。虽然我明白这不过是属于我自己的意淫,但某一刻的心里还是得到了奇妙的满足。

我们曾在这里交换互相的味道,用彼此的唾液勾起神经带来的愉悦,即便是咒术界的最强也无法拒绝这份甜腻的女人味道。他唇齿间送来的冰凉咒力,也成了我讨要的对象,甜腻腻的津液混合着咒力,让肚子吃得很饱。

我小心地摸了摸鼓胀的肚皮,头一次对里面那个懒洋洋像大爷一样的家伙产生了好奇。

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没有被剖开肚子,只是日复一日地被加茂宪伦用奇怪的力量改造着。但在最初的最初,我应该是见过“它”一面的——

那是一截小小的、漆黑的,像是树根一样干枯的东西。

加茂宪伦带着奇妙的笑意,让我把它吞进了肚子里。痛苦伴随着入口的苦涩,像是吃了一味苦苦的药。加茂宪伦捏着我的下巴,大敞着嘴巴,不能咀嚼也不能啃咬,只能让小而窄的喉咙硬生生吞下去,粗糙的枝丫穿过柔嫩的食道时,我切实地感受到了那一截小小的东西。

它在我的身体天翻地覆地作乱着。

属于女人的柔软身体不是它寄生的对象,这里既缺少营养又单薄,任何一个脆弱的脏器只要寄生上去,下一秒就会毫不犹豫地干枯,这是一个实在脆弱实在伶仃的生命。

但唯有一处。

女性孕育生命的巢穴。

那里似乎有着丰沛的脂肪和多余的养分,是少有地更加靠近外界的器官,只要频繁地补充养分,它就还能勉强存活下去。

于是它首先选择了那里,粘附在外壁光滑凹凸的器官上,首先小心地汲取了一部分。

女人的生命很快就要枯竭,它急忙停止了动作,等到有着味道讨人厌但能填饱肚子的力量运送进去,它才不情不愿地张开嘴巴。

加茂宪伦似乎早就猜想到了这个结局,他痴迷地跪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已经被捆绑占据的皮肉,换了张英俊潇洒的脸皮,但从灵魂中透出来的扭曲和肮脏并没有减轻半分。

好看的脸蛋贴着我的肚子,耳朵侧过来倾听,像是一个因为拥有了后代而欣喜的父亲。从某种意义上这种形容并没有错,我确实是他的后代,虽然只是名义上的。而我的肚子里,也迟早会有属于我的后代,虽然那说不定会是个畸形的咒胎,幸运的话可能是强大无匹的咒术师。

但不管是什么……都将冠上加茂宪伦的名义。

很痛啊,肚子。

像被里面那个丑八怪树根紧紧缠绕,然后在温暖的巢穴里生根发芽一样,坚硬而四处生长的枝丫可能已经插入了每一处柔软的脏器里,汲取着里面稀薄的养分。说不定就连神经都被操纵,让我产生了迫切需要“被填充”的欲望,像是一到春天脑袋里就全是孕育的母兽一样。

但靠近加茂宪伦的时候、靠近里梅大人的时候、靠近直哉少爷的时候、靠近五条悟的时候,这份难以忍耐的痛苦就会减轻很多。“它”贪婪地吸食着他们身上的力量,对我反倒宽容许多。

那到底是什么呢?

我迷迷糊糊地思索着,手搭在小腹上,整个人窝成一团,在属于五条悟的超大沙发里不过只占据了小小一处,在那个充斥着甜蜜气息的角落里,我不知为何感到异常的安心。

然后沉沉睡去。

……

是被闹铃叫醒的。

手机被我揣在了百褶裙其中的隐藏口袋里,好在还有电。硝子给我发来了短讯,通知我等下在校门口集合。

其实我根本不必要去的。

因为硝子的反转术式足够强大,我跟着去的唯一作用可能也只是帮她做些杂务。我和硝子推脱,她只是看着我,然后摸摸我的脸,和我说:

“虽然你呆在高专最安全,但我不觉得这是种对你身心健康有益的做法。山惠,有机会看看外面的世界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走出去比较好。”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和我说这种话。

加茂宪伦说,我只要完成我的任务就好,于是我在那幢小小的房间里被锁了将近19年。直哉少爷说,我离开他就会死掉,所以我被搂着腰时时刻刻坐在他怀里。

但硝子可能是第一个和我说这种话的人。她的眼眸清澈,像是放飞小鸟的猎人,看着我的目光是什么呢?

或许是疼惜,也或许是可怜。

我并不需要这样的情绪,因为我自认为是个怪物。但是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眼下的那颗泪痣,我心口突然有种被堵塞的感觉。

像是从前不听话被关起来吃不饱饭,一口吃进去很大一勺米饭之后噎住的感觉。狼狈地一口接着一口,喉腔在抗议地干呕,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但我还是强忍着咽下去,怕再也吃不到下一口。

真奇怪,明明不饿,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为了弄清楚这件事情,也或许是私心作祟,我答应了这次任务。

任务地点是在镰仓,据说是和一桩爆炸案相关。咒灵已经被首先派去清除的咒术师处理干净,但是好像其中几位咒术师受了比较严重的伤,急需反转术士治疗。

硝子坐在后座的一侧,手指夹着烟,刻意把头转向下降的车窗,让烟气随着风散在车外的空气中,倦怠疲惫道:“想也知道,估计又是什么迟去五分钟就会痊愈的伤口吧。”

辅助监督是和东京高专签订长期雇佣合同的任务指导,但也没说什么,只是平静地推推眼镜道:“真遗憾,让您失望了,这次是真的有人受了重伤。”

硝子轻描淡写地挑眉,“谁这么菜?”

“禅院直哉,被咒灵爆炸产生的冲击波震断了一条腿。”

我脸色有些发白,无措地看了看家入硝子。

平心而论,直哉少爷对我还算不错,但也不过是对比其他人而已。夜半穿着单薄被扔在漆黑的走廊里时,我其实并不觉得委屈,因为这样的遭遇我在过去已经遭受了太多太多。

被捏着脸观看那些受罚的侍女或是无咒力子弟时,直哉少爷从背后将我抱在怀里,下巴搭在我的肩膀上,姣好的脸上是暴戾和兴奋。如果我做出了令他满意的反应,抱着吻我掐我的时候他会温柔一些。但如果没有,我就要一直跪在旁边,直到那些人彻底失去呼吸倒在我身边,温热的血像水流一样转瞬间就累积成一滩小小的水洼,凝成腥臭的雾气。

那种腥臭的味道,却让我回忆起了很多不堪的过去。有记忆被加茂宪伦捕获之后,我的鼻腔中几乎都是那种味道,都是从我的身体里流出来的味道。即便是怪物,血液也是温热的、通红的,那种感觉让我觉得,我和任人宰割的脆弱人类似乎没有任何分别。

直哉少爷的那种相处方式或许可以叫做恐吓,也算是一种驯服野兽的教导法。我在直哉少爷的心中,可能也就只是一只没有人性的野兽。从山林中逮捕的、拥有美丽皮毛的野兽,但却对人性没有丝毫好奇和慈悲,尽管与人欢好,却带着一颗冰冷的心。

想到这里,我有点抗拒和直哉少爷再见面。

硝子随手将烟头碾进车里的小垃圾盒,脸上带着愧疚,用带着气味的手来摸摸我的脸,她似乎也掌握了这种像是野兽一般的安慰。

“抱歉啊,没考虑到这一点。”

我看着她苍白疲倦的脸,摇摇头,眷恋一样在她冰凉的手心蹭蹭,小声道:“没关系的,我不害怕。”

“嗯。”硝子拉着我的手,不再抽烟,而是用那种稀薄的体温,试图温暖我比她还要冰凉的掌心。

路程不过短短的十几分钟,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那群出生高贵的咒术师们脸上已经都是全然的不耐。他们丝毫没有对珍贵反转术士的尊敬,反而对硝子呼来喝去。

咒术师比普通人强悍千倍百倍的身体素质,让他们不会轻易死去。即便真的濒死,在其后的几分钟内也可以用高效率的反转术式救活。

我抱着大大的医疗箱站在旁边,被他们推来挤出。

秃顶的男人满脸焦急地跑过来,大声呵斥:“好了,不要吵了,不是说来了两个人吗?另一个呢?先帮直哉少爷止血啊。”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抱着大大的药箱,抿唇跟着他走过去,小声道:“我……我来吧。”

硝子很忙,至少我,我要帮上她一点点才行。

直哉少爷似乎失去了意识,垂着头倒在一个冰凉的角落里,一边大腿从膝盖以下都是一片血肉模糊,我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但如果再这样失血下去,撑不到硝子来,他可能就要死掉了。

我蹲下来,拿出医疗箱里的束缚带,尝试着搬动男人的腿,先将大腿勒住,让急速流淌的血液先慢下来。但太沉了,我都要趴在直哉少爷身上了,他也还是纹丝不动。

该怎么办才好?

我坐在原地发呆。

甚至心里有些恶毒地想,要是不管他,他会死掉吗?我还是有点讨厌他的,但跟着他比跟在加茂宪伦身边要好过一点,见识过最差的,顿时觉得这家伙也好很多了。

“啧”男人沙哑的嗓音响起,他没有抬头,只是恶声恶气道:“你是哪里来的白痴吗?家入硝子呢?”

我心里恼怒,自然没什么好语气,冷冷地回复他:“硝子在照顾别人。”

直哉少爷咬着牙,几乎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怨毒的话,像是个扭曲坏掉的洋娃娃一样:“我都要死了,那个蠢货还有心思照顾别人?我可是禅院家的大少爷,要是死在这种垃圾地方,你们东京校担当得起吗?”

他稍微抬了抬腿,应该也是怕自己失血过多死掉吧。我趁机将束缚带塞进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打了个结,不去接他的话。

“嘶……”他一口气没喘上来,艰难地咳嗽两声,我几乎都能闻到他口中的血腥气味,下一秒就暴怒地大骂:“你也是蠢货是吗?你们东京校没有一个正常人?先给我止血啊止血!”

我当然知道。但大少爷这血肉模糊的腿,根本没办法从伤口处止血了,只能先控制血流。

我低着头,将束缚带又狠狠地勒紧再打结,嗫嚅道:“直哉少爷,您先忍一下,硝子很快就过来了。”

他呼吸很急促,触及到濒危区的神经正在飞速地帮他降低代谢和消耗,供给给唯一能够正常使用的大脑,大脑正在警告他,这时候再因为这种事情而浪费体力,身体状况只会变得越来越不幸。

于是他只能愤恨又无力地骂道:“真是废物。”

我眨眨眼睛,索性也不管他了,爬到旁边去,抱着膝盖听他嘀嘀咕咕地谩骂,从东京校骂到咒术高层,从禅院家的随便一个下人骂到五条悟,反正硝子也不会怪我。

“喂!”他叫我,我抬起头看他,还是垂着头,脸部都在艰难地抽动,应该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光鲜亮丽的大少爷,日日都要沐浴洗澡,甚至他的发丝都要保持每日的整洁精致。现在却坐在犹如垃圾堆一样的战场,膝盖以下血肉模糊,肮脏凌乱,怎么看都狼狈到了极点。

“你是东京校的吧?”他问。

我低低地“嗯”了一声。

直哉少爷的声线发着抖,但却还是极力维持自己的高傲,颐气指使般问道:“五条悟呢?”

我不明白他问这句话的意义,但还是乖乖回答:“悟少爷出差去了。”

反正那家伙总是在出差。

直哉少爷不尴不尬地“哦”了一声,又问:“那个六眼经常出差?”

我点点头,但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看不到,才小声地回复:“嗯,因为悟少爷很忙。”

“嗯。”他没再说话,低着头咬牙忍痛,我几乎还能听到他喉咙里低声传来的气音。

等到我想起来其实医疗箱里带了麻醉剂的时候,硝子已经带着浑身的血迹走过来了。她扫视了我一眼,接着不耐烦地踹了一脚直哉少爷血肉模糊的腿。

“喂,还活着吧?”

直哉少爷嗓音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嘶吼,虚弱地抱怨:“我可是禅院家的大少爷,你……”

“好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别给我来你这一套。”硝子翻了个白眼,蹲下来手掌对准血肉模糊的腿部。伤口实在太大,饶是硝子也花费了不少功夫,更何况是直哉少爷。

硝子曾经和我普及过,即便是使用反转术式能够消除伤口,但疼痛却是无法消除的。在施展反转术式的那一刻,所有的疼痛伴随着血肉生长的疯狂感官都会瞬间袭来。那是比之缓慢恢复还要可怕很多的效果,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所以麻醉剂是必要的,硝子的医疗箱里除了一些基础药物之外,一大半都是麻醉剂,就是为了防止眼下的状况发生。

而我,忘记给直哉少爷打麻醉了。

他脖子青筋暴起,粗红一片,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怒骂:“你们两个-白痴!忘记给我打麻醉了!”

硝子笑笑,非但没有指责我,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大名鼎鼎的禅院家大少爷,悠闲道:“不好意思哦,我忘记带了,劳驾大少爷忍忍咯。”

等到伤口恢复的时候,直哉少爷已经像条死狗一样瘫倒在地上,失去了神志一般狼狈不堪。

硝子拉下口罩,把沾着血的胶皮手套脱下来,朝我挥挥手,我想牵着她,但被她小心推开,嘱咐道:“离我远一点,病毒多,你会生病。”

是了,即便是战力低微的硝子,好歹也是咒术师行列,比我这个弱小的普通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我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硝子身后,慢吞吞地回头,说不出是什么心思,总之应该是想看一眼那个狼狈的大少爷,因为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直哉少爷脸贴着地面,身体已经被剧痛掏空,我看到那双漂亮的金色瞳孔半睁,正死死地盯着我的背影。

他艰难地爬起来,纯黑的发丝上也被血肉泥泞成一团,但即便是这样,惨白憔悴的脸也依旧美丽。

唇齿张合,做出一个我很熟悉的字眼:

“滚吧。”

……

外面咒术师众多,在很多人的目光里,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簇熟悉的。

灰色的发丝,淡紫色的瞳孔,是那位狗卷家的咒术师。他笑眯眯地朝我挥手,像是只快乐小狗,虽然男人的体型和小完全搭不上干系。

他小步跑到我和硝子面前,兴奋地打招呼:“上午好,家入医生,还有这位……近藤小姐。”

家入硝子冷淡地点点头,看着周围的咒术师开口问道:“这次的任务,很棘手?”

狗卷凉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才肯定道:“是有点,据说是吞掉了两面宿傩的手指,咒灵才中途暴走。不过多亏了禅院少爷,不然我们可能都要没命了。”

硝子瞥他一眼,才有点嘲讽道:“你居然能说出这种话?”

我不明所以,曜石一样的猫瞳睁着去看狗卷凉介,想知道硝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狗卷凉介笑嘻嘻的,似乎对这种程度的嘲讽完全不感冒一样,对我耳语:“我父亲之前因为禅院家的直属委托去世了。”

他对于亲属去世的态度简直冷血而麻木,我愣了愣,竟然也没从他周身的咒力里尝到悲伤的味道。

我迟疑地看看他,又看向硝子,硝子切了一声鄙夷道:“姓狗卷的家伙都这样。”

因为知道自己会早早死去,身边的人也一个又一个离开,所以对于死亡早已习惯。当别人还在为离开这件事感到伤怀时,直系只剩末裔的狗卷族人早已能够笑着面对任何事故。这是对自己以及对血脉的、近乎漠视的冷血,但不可否认,这确是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非常有效。

我点点头,不去触及任何有关这件事的情绪,而是从裙子侧边的口袋拿出手机,点开通讯录给他看。上面第二列的名字就是“狗卷凉介”,并且细心地存上了两人相遇的日期。狗卷凉介让我告诉他,当我有了手机之后要第一时间分享给他。

狗卷凉介眨眨眼睛仔细看了一眼,然后对我竖起大拇指,嘴巴里说:“鲑鱼鲑鱼!”

“嗯?”我歪头,不太懂这是什么意思。

他挠头大笑,和我解释道:“饭团馅料,是肯定的意思哦。每年我的咒力不受控制不能正常说话的时候,就用饭团语来替代,是族人发明的哦,真是非常便利的手段呢……”

话痨一样,嘴巴吧唧吧唧停不下来,我疑惑地看着他不停说话的嘴巴,眼睛都要变成晕乎乎的星星眼了。

硝子手伸过来捂住了我的耳朵,没好气道:“行了吧,这家伙脑子不大灵光,受不了你这话痨。”

“哈哈”,他苦恼地皱眉,“家入医生说话还是这么直接啊。”于是冲我比了一个打字的手势,“那我们短讯上聊吧!”

我刚说了声“好”,就被硝子拽上了车,看着窗外热情冲我挥手告别的狗卷凉介,我迟疑了一下,降下车窗,对他挥挥手。

硝子冷淡道:“离那家伙远一点。”

我靠过去,帮硝子找出消毒湿巾擦手,小声问;“为什么呀?”

“他和咒术高层可能有点联系,但我知道的不多,怕你被卷进去。”硝子言简意赅地总结,接着手掌拍了拍驾驶座,“问你呢。”

驾驶座的辅助监督透过后视镜看了看后座两个女人,一个是超珍贵的反转术士,另一个则是外界宣扬的——五条悟的女人,好像哪个都得罪不起。

于是只能缩缩脖子低声道:“我们知道的和您说的也差不了太多。”

“总之,那是个危险分子。”

虽然咒力稀薄得只能比得上三级咒术师,但多到频繁的任务也没能夺走他的性命,这对于以“被诅咒的家族”著名的狗卷家已经是称得上大熊猫一样的存在了。

像近藤山惠这样的柔弱女人,最好离那种不明所以就靠近的男人远一点。家入硝子宁愿是五条悟,也不希望是狗卷凉介这样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