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直哉少爷说,禅院将会成为御三家之首,其麾下的柄和躯俱留为禅院开辟荣耀,而他的父亲是守业者。
他的神情飞扬而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他话语中那无比光荣的一幕。
我则是跪坐在他的身侧,心中无悲无喜。
直哉少爷用那双金色的双眸审视我,接着又咧开嘴角笑:“山惠,我不喜欢你这副样子。”
他大掌伸过来,半张掌面就能握住我的脸,然后硬生生抬起我的头,我双眸含着轻盈的水,看着他。
他将自己和六眼作比,以为这样就能攀上那位高高在上的神子,但真实身份却天差地别。
“大……大人……”
直哉少爷不置可否:“直哉。”
我抿着嘴,小心翼翼地,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硬生生挤出来的,“直哉……直哉少爷……”
猫一样的少女,黑发黑瞳,带着轻薄的灵动,脸又小又嫩,我抬着眼睛去看男人的时候,往往都能看到他们眼神中的渴望。
直哉少爷“切”了一声,接着凑上来,毫不客气地给我一个熟稔的吻。
手腕上被悄无声息地塞上来一个透着微凉的镯子,玉白色、里面镶着几条浅金色的丝线,像是直哉少爷那双漂亮闪耀的眸子,熠熠生辉。
靠着真人的咒力,我勉强感受到其中蕴含着熟悉的气息,是直哉少爷的咒力,如果使用得当,我甚至可以通过这些庞大的咒力来和他定下束缚。
我收下镯子。
直哉少爷,很少见地,笑得很开心。
我分不清楚,那是为了什么而开心呢?
是为了我将成为他的女人,还是为了他的家主之位。
我想,肯定是后者吧?
我照常离开,怀里拿着直哉少爷送给我的手镯。
直哉少爷说,那是个咒具——
是用咒术师的血温养起来的、用以保护的咒具。
他神秘地没有告诉我是什么效果,只是脸上洋溢着自信而傲慢的笑,说:“就算是遇到特级咒灵,也能把你完好无损地送回来。”
我盯着那枚镯子良久,直到直哉少爷都变得不耐烦起来,才怯怯地伸出手来细细地打量着。
他的眼神热切地望着我,竟有几分赤诚。
阳光下,我抬起手来,玉白的手镯中掺着几缕金色的丝线,在里面游荡飘动,稍稍看一眼,似乎都被里面那闪耀的光泽刺伤眼睛。
保护?
是我从来没听过的东西。
我从有意识到至今的所有时间,都被困在了一幢小小的房子里,没有人说要保护我,也没有人给我任何东西。
但一个废物,一个被家族养废的大少爷,却大言不惭地要保护我?
实在是太可笑了。
如果加茂宪伦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会笑得弯下腰,然后用那只温暖的手掌摸我的头,漫不经心而慵懒地贬低:“山惠,无能男人的话,是永远不必相信的。”
是啊,不必相信。
耳边传来了小女孩呜咽的痛呼声,我转头,循着声音而去。
在废弃院落的角落里,两个墨绿色短发的小女孩抱在一起,身上是淤青的伤痕,哭得像两只流浪的小狗。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
接着走过去。
禅院真希的面前落下一双脚,裙裾绣着金丝,她怯懦地抬头,看到了一只养在温室中的猫。
猫一样的女人漆黑的瞳孔直勾勾地看着她们,像是化生成的妖精看着人类一样,是置身于另一个物种的冰冷。
“怎么了?”她听到了猫妖的声音。
真希拍拍扔在哭得稀里哗啦的真依,惊慌失措地半跪下来,行了一个不怎么规整的礼仪,“惊扰到大人,万分抱歉。”
大人?
我也算大人吗?
在禅院家的这些天,我给无数人行礼,叫无数人大人,但这是第一次,有人给我行礼。
我抬起脚,看到了裙边上的金丝,那是直哉少爷专门挑来给我的衣料,好看华贵,但走起路来很不方便。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两个姐妹,一只手将手腕上的镯子拿了下来,随意地递给她们,“这个,拿着。”
禅院真希抬起头来,看着眼前这个小小的镯子,真依则是用红肿的拳头蹭蹭哭花了的眼睛,欣喜地接过来,然后止不住地给我磕头,“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真依笑眯眯地拿着咒具,给没有咒力的双生姐姐解释:“这是……咒具哦,上面有好熟悉的咒力,说不定姐姐下次打架就不会输了。”
我顿了顿,默不作声地走远,直到听不到她们的任何声音,才停下脚步。
熟悉的咒力。
心浅浅地、又无比明确地跳了一下。
禅院直哉是个表面风光霁月,背地里无恶不作的烂人,这毋庸置疑。
他的承诺更是如鸿毛一般轻贱。
加茂宪伦告诉我:“山惠,你要找到最强的家伙,你要成为最强的家伙的女人,夺取他的咒力,得到他的血脉,接着就会得到无比强大的力量。”
我并不稀罕强大的力量,也并不想要成为多么厉害的存在,我所做的,皆是为了我自己,以及心中那唯一的净土,那双天真无邪的双眼。
但是好烂……
好烂的任务。
好烂的地方。
为什么,这么烂的地方,偏偏有个这么烂的家伙,这么让我厌烦呢?
手镯只在手腕上呆了几分钟而已。
但摘下去的时候,却顿觉空荡。
我一定是,也得了一种下贱的病吧?
所以才,这么不受控制地想要一份真心。
怪物,工具,哪里来的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