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师姐和师兄都出师离开花醉谷后,因为小师妹秋药的修为相对差一些,她还继续留在谷里,跟师父学习剑术。
她每个月会出门义诊,每隔半年一年,她也会时不时外出游历,到远一些的地方,去见见世面。
慢慢地,她逐渐扩大了义诊的范围。
小师妹现在随身总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医包,用来救死扶伤、帮助他人;另一样是心剑,用来保护自己、惩凶除恶。
她还是和以前一般温柔而柔软,但内心的某些地方,她似乎又比过去坚毅了一些。
小师妹固定出来义诊出来之后,常去的几个城镇的人,都慢慢认识了她。因为他们认为秋药是个善良又温和的医者,对她大多十分友善尊重,有些脾气好的老人,见她面相年轻,甚至将她当作一个大闺女,一边治病,一边和她唠唠嗑。
秋药给平民看病的时候,黑鹰飞天就蹲在旁边的树梢上,或者干脆站在秋药的看诊桌上,或漫不经心地整理羽毛,或凶着一双鹰眼环顾四周。
飞天比寻常的鹰体型大,且一身油亮的黑羽,看着特别凶悍不说,它的眼神还特别犀利。
一开始,许多想来治病的人都有些怕它,甚至在秋药面前坐下时,会有些胆战心惊,试图离黑鹰远一些。
但久而久之,常来看病的病人都认识了秋药身边的鹰,发现它不伤人后,原本的畏惧,也转变成了稀奇。
后来,好奇的小孩子们甚至在木桌边,围着飞天跳来跳去,试探地伸手去摸它。
飞天虽不伤人,却不喜欢秋药以外的人摸他羽毛,总是很嫌弃地避开,有时觉得小孩们太烦,它索性直接一拍翅膀飞到旁边的树上,眼不见为净。
秋药对面,一个衣着简朴的老人仰着头望飞上树的鹰,啧啧称奇道:“仙子,你这黑鹰,真是聪明啊!”
有人附和:“它何止这点聪明!老伯,你是之前没见过,这只鹰还会帮秋药仙子拿东西呢!仙子之前忘了带医书,跟这黑鹰说了一声,不到半个时辰,它就给叼回来了!连书名都不带错的!”
“啊?!这么了不得!”
秋药还在给其他人看诊,等待的病号们有些无聊,很快就借着鹰的话题聊得火热。
而这时,在三丈外,有个侍从模样的男子站在树下,他用手抵着下巴,仰头盯着树上的飞天许久。
约莫足足过了两刻钟,忽然,那侍从嘴里叨念了什么,掉头跑了。
飞天在树上梳理羽毛。
它过往很少碰到有人看它这么久,而且那人的眼神古怪,不像是单纯欣赏,更像是在掂量什么。
飞天不由往那人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这才收回视线。
然而,几个时辰后,那侍从又回来了,而且与他同来的,还有一架华美的马车。
那车用棕马拉着,拱顶下挂着青帘,车门关得严实,看不清里面的人。
那马车与侍从在一旁静候,并未打扰秋药义诊,可也没有离开。
直到黄昏时分,秋药义诊结束,要收拾东西回谷,那侍从才上前,恭敬地道:“仙子留步,我家公子在一旁等候多时了。我家公子有话想对仙子说,不知可否请仙子移步,到车旁与我家公子小谈几句?”
秋药一愣。
她之前也注意到了停在旁边的马车,但她并未想到他们竟是专程在等自己。
秋药想了想,道:“你们若是问诊的话,直接过来就是了,不用专程等在旁边。”
“不。”
侍从摇摇头。
他礼貌地道:“仙子,我家公子想与仙子谈的,不是治病,而是关于——”
侍从抬手,往树上一指。
在他所指的方向,飞天笔直地立着,眼神锋利地盯着地面上的人。
侍从慢条斯理地道:“是关于,仙子身边的那只黑鹰。”
“……飞天?”
秋药诧异。
*
须臾,她跟随侍从,来到那架风雅的马车边上。
侍从恭敬地上去,将车门打开。他们大约是怕秋药有顾虑,并未邀请她上车小坐。
在马车内,坐着一个温雅的白衣青年。
青年生得清癯,皮肤很白,看上去有些体弱,但风度颇好。他手里拿着一把青面折扇,人有些书卷气,马车这么狭小的地方,他还摆了一盏茶,手边有几卷书。
他见秋药应邀过来,友善一笑,主动道:“秋药仙子,小生有礼了。”
秋药对他颔首回礼,问:“你说关于飞天,有事想找我,请问是何事?”
秋药微微有些不安。
飞天始终跟在她身边,养了这么多年,也算有了感情。
不过,虽然大多数时候没有人提,可它终究是前魔尊柒思秋的鹰。以世人对魔尊的忌惮,秋药担心有人会对飞天这样的动物也有偏见。因此,她今日听到有人专门和她说要谈鹰,内心难免有些不安。
但对面那个青年,好像并没有这样的顾虑。
他谦和地问道:“恕我冒昧,请问仙子,知道这只黑鹰的品种吗?”
“——诶?”
小师妹一呆。
青年见她满脸茫然的模样,便猜到她不太了解,一笑,说:“看来仙子虽养着鹰,却对它的身世不大了解。无妨,请容小生细说。
“此鹰通体漆黑,唯鹰眸带一点红,它眼神凶恶,鹰爪爪前带钩,爪指纯黑无瓣,鹰喙呈白色,尖部渐黑,叫声大气豪迈,可传数十里远,且它飞速极快,智力极高,灵智未开,却通人性——
“若是小生没有猜错的话,此鹰名为冥渊鹰,原乃魔界生灵。它本无父母,是由魔界灵脉与恶念怨气所化成鹰蛋。
“这鹰虽是魔界生灵,但谈不上凶兽,它外表不友善,但本性却意外得单纯。此生灵极为罕见,传闻五百年才见一只,更极少进入凡间,乃是十分珍贵之物。”
那青年解释得很详尽,说得不慌不忙,而秋药听了,却心头暗惊。
青年所说的特征,与飞天完全吻合,有些细节,秋药是与它朝夕相处、细心养育多年才发现,可这个青年却像说常识一般顺畅地直接讲了出来。
青年听上去没什么恶意,可秋药听不太懂他的来意,迟疑问:“你告诉我这些,意思是……?”
青年定了一下,似在斟酌语句。
他表情郑重了几分,对秋药道:“不瞒仙子,小生读书百卷,寻访异兽多年,就是为了寻此冥渊鹰。
“我刚才与附近前来求诊的病人交谈,从他们口中得知,仙子养育此鹰只是出于兴趣,作用也只是拿来送信,却不知,冥渊鹰如此贵重,其实还有更大的用处——
“传闻,它们由魔界怨气所化,有一项绝无仅有的特质,可以沟通幽冥界,看到常人难以想象之物。
“不满仙子,小生家族中人,大多体弱多病,活不过三十岁。小生原先有一胞妹,十五岁时染疾去世,她染病之时,遗憾还有好多话未与小生说,好多事来不及做,我们约好待她病愈,我便带她走遍江南山水。
“只可惜……妹妹她终究没有熬过,抱憾而终。
“多年来,小生一直在寻找跨越凡冥两界,再度与妹妹说上话的方法。最后,便在书上读到了这冥渊鹰……于我而言,它已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说来惭愧,小生身无长物,唯有祖上富裕,留下一些俗财。小生其实不愿夺人所好,只是想要再与妹妹交谈一二,这才腆着脸,想求仙子将此鹰割爱。只要仙子愿意让鹰,无论多少银财,仙子但说便是。”
说到,那青年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迟迟不愿起身。
小师妹有些无措。
恰在此时,飞天从树上飞了下来,稳稳落在师妹肩上,将她压得一沉。
青年见到这鹰,登时眼前一亮,忙道:“不错!一点不错!这样子与书上写得一模一样,它定是货真价实的冥渊鹰!”
然而,不等小师妹反应,飞天已经用力啄了啄她的衣领,凶恶的鹰眸气势愈发强势。然后,它一把抓住小师妹的肩膀,往后扑腾翅膀,试图将她拉走。
显然,飞天刚才虽在树上,但完全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它并不想跟男子走,开始奋力表达自己的意思。
“飞天?”
秋药因为它的动作吃了一惊,连忙安抚它:“怎么了?你是不高兴吗?”
“咻——”
飞天尖锐地叫了一声,扑腾得愈发卖力。
飞天尽管向来脾气不算很好,可它这么着急的样子,秋药还是第一次见。鹰不会说话,秋药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对不对,但飞天好像对离开她这件事很抗拒似的。
秋药有些担忧,忙道:“别着急别着急,你先冷静些,我们只是在交谈,我没有要卖掉你。”
另一边,那青年见这鹰如此不愿,则有些焦虑。
他则努力劝说道:“这位鹰兄,你先不要急着生气,我并不是坏人。我虽不似这位仙子身有灵气,可也懂修炼之道,日后可以给你购置种种修炼之材,来助你修炼。
“我保证,你在我家中会生活得十分舒适,人人都会将你当作神兽侍奉,只要你能留下,别的什么我都能尽可能满足你。”
然而,听到男子说话,飞天反而挣扎得愈发厉害,更加想要拉着秋药快走。
秋药无奈,只好急道:“飞天!你别急,我不会卖掉你的!我不太清楚你有什么价值,不过对我来说,你最贵重的就是你本身,无论你是什么鹰,对我来说都是很重要的,与朋友亲人一般,我怎么会卖掉自己的亲友呢?”
听到秋药的这句话,飞天的翅膀力道总算放缓了三分。
它像是抱怨似的,又狠狠地“咻——”了一声,这才慢慢落下来,重新站在小师妹的胳膊上。
只是它故意狠狠地瞪了那书生一眼,眼中满是嫌弃。
书生被它瞪得慌乱。
这时,小师妹托住飞天,只得转头,对那青年道:“抱歉,如你所见,飞天好像不愿意换主。另外,即使于我个人来说,飞天也是重要的伙伴,并非可以买卖之物。”
青年面露失落,却不愿放弃,道:“仙子不如再考虑考虑?若是仙子舍不得鹰,日后,我也可以时常邀请仙子来家中,与这冥渊鹰再度见面。”
“不是这个问题。”
秋药语调坚决。
说着,她想了想,又道:“另外,尽管飞天的特征确实和你说的冥渊鹰很像,但我从没见你口中说的沟通冥界的特点。我也并非它的第一任主人,它的第一任主人最初就是将它当作信鹰培养的,那个人……”
提及柒思秋,秋药迟疑了一下,但最终,她只将他当作一个平凡的路人般描述。
秋药道:“那个人从雏鹰开始养起,对这些异兽大概也有几分研究。既然他没有利用飞天除了信鹰以外的能力,我想大概是确实用不上。
“我猜,要么就是你看的书写错了,要么就是它虽有一些特异,但和你的想象不同,未必是什么好用的能力,也未必真能如你所愿地沟通上你妹妹。
“你妹妹的事,我感到遗憾,可你耗费千金和无数精力来换这么一个微小的希望,并不值当,我也不愿因此让出飞天。”
青年面露遗憾之色,本就苍白的脸色黯淡下来,成了希冀破碎的灰白,显得更为憔悴。
小师妹见状,不禁不忍。
她想了想,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虽不愿让出飞天,但如果不让你试试,恐怕你也会耿耿于怀。
“要不这样,我们约定个时间,你可以再来找我,我让飞天陪你试试。”
“当真?!”
青年一惊,面露喜色。
师妹颔首:“嗯。”
然后,她看了看青年的脸色,又道:“你等我一下。”
青年不解。
只见小师妹托着飞天回到先前的义诊桌子上,重新拿出纸笔,然后飞快地写了一张什么。待写完,她又跑回来,将那张纸交到青年手上。
小师妹道:“这个给你。”
“这是……?”
青年面露疑惑。
秋药说:“我观你面色不佳,确实是气虚体弱、久病不愈之态。我好歹是个大夫,不能放着你不管。你妹妹之死,至今已于事无补,但你尚是这世间之人,应当念着故去之人对你的爱惜之情,好好照料自己的身体才是。
“我给你了开了一副药,你回去抓了,每三日喝一次,两个月之后,应当会有效果。”
青年一愣,似是呆住了。
他怔怔地接过药方,道:“我欲夺仙子的爱鹰,可仙子不仅不对我心怀怨怼,反而……”
秋药笑道:“你是病人,哪儿有病人还在眼前,却不治的道理呢。天色已晚,我该回去了。另外,我接下来几天有事,你若是想见鹰,三日后还是这里,巳时过来等我吧。今日我就先告辞了。”
言罢,秋药就要离去。
青年感慨万千,对着她的身影一拜,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多谢仙子,期盼再会。”
*
天色渐晚。
秋药乘着问天剑,回到花醉谷中。
师姐与师兄出师以后,花醉谷中清冷了许多。师父他不大管事,只要秋药按时回来,他就不太会过问她义诊之类的事。
于是,秋药回到花醉谷后,就直接回了房间。
飞天今日好像格外黏她。
往常她御剑回谷,飞天都会跟在她身边飞,可今日它却耍了性子,死活要站在她胳膊上,一飞都不愿飞了,只要和她待在一起。
秋药十分疑惑。
现在回到花醉谷,飞天总算有所放松了。
秋药将它放到窗台上,奇怪道:“你今日怎么了?我不过是与那青年交谈几句,他虽然说想要留你,但只是好声好气地在商量,并没有抢夺的意图。而且……我也不会将你卖给别人的,你何必那么慌张呢?”
“咻——”
飞天使劲叫了一声。
它的鹰眸直直盯着秋药看,眼神锋锐,像在表达什么意思,可秋药不大看得明白。
秋药歪了歪头。
她问:“你是很不希望离开我身边吗?”
飞天不会说人言,它只是继续直勾勾地盯着秋药。
秋药看不懂它今日的眼神,只是茫然,道:“怪了。当初你还是柒思秋的鹰的时候,好像也没有多么留恋旧主呀。怎么现在,反而这么念旧情了?”
当初柒思秋正法,秋药本想放生飞天,可飞天却不愿意走,转了个圈就又回来了。
即使是柒思秋还在的时候,它好像也没有多少对柒思秋忠心耿耿的意思,反而喜欢留在她身边。
秋药本以为这种鹰就是这样的,可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
她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只好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