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师弟有好日没有从屋中出来。
小师妹与师父去看望过他。
师父神情淡淡,不知与师弟说什么。
小师妹则说没有大碍。
不过小师妹说这话时,脸『色』却忧心忡忡的,让雾心总觉得她可能有事情没告诉自己。
师弟生病期间,出于为大师姐的责任,雾心会与师妹,还有三位仙侍轮流照顾他。
要雾心说的话,师弟生病的样子……
意外得蛮可爱的。
不知是不是为出身大户人家的缘故,平时的师弟即使不刻意摆架子,给人的印象也总有分骄傲和清高,还经常喜欢逞强,有时像是高飞的白鹤,有时又像嘴硬的鸭子。
可是生病以后,他一下子变得很虚弱,给什么吃什么,问什么说好,乖得反常。
雾心说:“师弟,乖乖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师弟说:“好。”
雾心说:“师弟,张嘴,喝『药』。”
师弟说:“好。”
雾心说:“师弟,说声‘谢谢师姐,我最喜欢师姐做的菜’。”
师弟说:“好。谢谢师姐,我最喜欢师姐……做的菜。”
师弟如今病中,有点『迷』『迷』糊糊的,似乎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在讲什么,骤然红脸。
他莫其妙地开始辩解:“我、我确实喜欢师姐做的菜,没有别的意思,师姐不必放在心上。”
“知道知道,乖。”
雾心没有在意师弟病中的胡言『乱』语,趁他生病欺负他并且稍微占句话的便宜,雾心经十分满意。
在她看来,师弟现在老实得像只生病的小狗,无论她说什么,师弟从头到尾一个“不”字没有。
雾心喂师弟吃完『药』,打算将空碗和食案拿走,她还未离开,师弟却忽然揪住她的袖子。
“师姐……”
师弟突然拉住她,嗡嗡的声音里莫带着分撒娇似的别扭。
“我知道马上该换人,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
师弟看上去有点不安。
雾心略有分诧异。
下一班应该轮到小师妹过来,只等雾心过去叫她就行。
她还以为对师弟来说,他应该更喜欢被小师妹照料,毕竟小师妹为人温柔,又懂得医术,轮到小师妹的时候,师弟明显看起来舒服很多。
不过,雾心反正没什么事要做,坐在这里看书也不费力,如果师弟希望她多留一会儿,雾心自己倒是没什么意见。
于是,她在师弟身边坐下,说:“好。”
师弟看上去松口气,安心不少。
他道:“谢谢师姐。”
然后,为在病中,这孩子又开始说胡话:“要是可以一直生病就好。”
雾心好笑道:“那可就没法修炼,快点好起来吧。”
“……噢。”
师弟还是很乖,雾心这样说,他就点点头应。
他躺回床上。
师弟生得好看,即使精神不好,面容仍是清俊,倒更惹人怜惜。
他问:“师姐可以留在这里,陪我到我睡着吗?”
“好。”
雾心如今对他十分宽容,见师弟如此要求,便坐在他床边拍拍他,笑道:“睡吧。”
师弟放心。
他合上眼睑,没多久,雾心便到他气息平稳,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约莫过小半个时辰,雾心到极轻的两下敲门声,然后小师妹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地钻进来。
小师妹见师兄果然在睡觉,也压低声音,小声问:“师姐,该轮到我吧,你怎么没来叫我呢?”
“师弟说希望我等到他睡着。”
雾心解释。
然后她站起身:“现在差不多,换你吧。”
她刚要离开,却又觉得袖子被勾一下,回过头,才发现师弟睡着后一直还轻拽着她的袖子,大概是忘记松开。
师弟盖着两层厚锦被,脸『色』仍是惨淡,额头汗津津的,表情似在挣扎。
忽然,雾心到他在梦中呢喃:“师姐……”
雾心没有得清楚,误以为他可能是醒在叫自己,便侧过身,压低身体他说话。
只师弟又道:“师姐,我好想你……”
“?”
雾心不解。
这孩子大概是还病得糊涂,连做梦奇奇怪怪的吧。
雾心没有多想,把师弟交接给师妹,便自行离开。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大约过十来天,师弟才基上痊愈。
师弟痊愈以后,完全恢复昔日的活力,无论练剑还是逞强没有受到影响。
不过,他卧床养病时的记忆好像很模糊,完全清醒以后,似乎有点纠结。
起来一日,他头疼地捂着额头,踌躇地问雾心:“师姐,我生病的时候,没说什么奇怪的话,或者做奇怪的事吧?”
雾心坦白道:“不,你说很多奇怪的话,也做很多奇怪的事。”
“……”
师弟沉默。
“我干什么?”
雾心道:“你好次拉着我的袖子不让我走,说你最喜欢师姐,要我喂你吃东西,还在梦里喊我的字。”
“……”
不知道为什么,师弟的脸突然爆红,像个在沸水里煮十分钟以上的虾。
他慌『乱』道:“对、对不起师姐,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雾心颔首:“放心,你生病以后变得像小孩,可以理解。”
“……噢。”
雾心认为自己十分大方体贴,轻易化解自己和师弟之间的尴尬。
不知道,见她坦然至此,完全不将这当回事的样子,师弟的表情反而更古怪。
雾心不以为意,拍拍他的肩膀,道:“走,练剑吧。”
“……嗯。”
师弟的神情,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清醒,只话地跟着她走。
这一日,师弟的剑风比以往犀利,颇带情绪,像是要将这日欠下的功课,补回来似的。
师弟痊愈后,雾心以为可以松口气。
谁知,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小师妹竟也突然病倒!
而且,小师妹一开始病倒的情况,居然与师弟一模一样。
那时他们正聚在一起吃饭,师妹也是突然面『色』苍白,然后捂住胸口,缓缓倒在地上。
雾心当时吓一大跳,师弟也有吃惊的神『色』,不知为何,他总体而言显得非常沉静,比雾心反应快得多。
两人立刻将师妹送回房中。
师妹的情况比师弟严重,师弟要是人虚、睡得多,休息日就好,师妹刚一倒下,立即就发烧。
这下雾心彻底『乱』心神,整日徘徊在小师妹身边不愿离去,就连师弟和仙侍打算过来接班,她也不愿意走,恨不得自己十二时辰陪在小师妹身边,直到她痊愈为止。
师妹是她一点点照料长大的,对雾心来说,秋『药』既像妹妹,有时又像个依赖她的小动物。
雾心对她有很强的责任,师妹凡出一点小『毛』病,她会觉得是自己的过错。
而且不知为何,师妹一病倒,她突然到心里很空,就像缺什么似的,令人心慌。
师妹烧得『迷』『迷』糊糊,日没有意识,就算有师父的仙力护着,看起来也分外可怜。
雾心围着她团团转,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师妹烧到大概三天的时候,柒思秋那只黑『色』的信鹰又来,在师妹院落的屋顶不断长啸盘旋。
雾心怕它打扰到师妹休息,便出去驱逐黑鹰。
那鹰十分执着,不见到师妹誓不罢休,雾心赶它许多次,它执意要飞回来,甚至要去啄小师妹的窗子。
雾心又不能真的伤害鹰,整整半个时辰未能事。
后来,它透过窗子看到小师妹卧病在床的样子,褐『色』的眼珠一转,才终于放弃,振翅飞走。
然而,三日后,黑鹰度飞来。
雾心见黑鹰在屋顶盘旋,欲度驱赶,谁料黑鹰没有避她,反而落下来,用鸟喙衔住她的袖子,似乎要将她往外领。
雾心意识到黑鹰这次是希望她跟着它走,犹豫一下,找小匕首过来代替她看顾小师妹,便跟着黑鹰离开。
黑鹰飞在空中,张开双翼翱翔。
雾心跟着它飞行的方向走,逐渐离开花醉谷,又一路往东走四里路,才终于在人迹罕至的山林中,看到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身影。
那男子背对着她,将手一抬,黑鹰就“咻——”的一声从空中飞下来,轻易地落在他覆着金甲的手臂上。
是柒思秋。
尽管师妹平常经常嘀嘀咕咕,在她耳边笑眯眯地说思秋如何思秋如何的,自从缉魔之后,这还是雾心一次真正见到他。
小七如今显得很神秘,除对师妹之外,他乎从不现身。
男子凤目黑沉,气质神秘。
他比小时候沉默多,又神出鬼没,多一重让人看不透的觉。
说老实话,雾心其实很不擅长和柒思秋这个人相处。
他们两人之间唯一的交集就是秋『药』。
而雾心至今仍然能地讨厌小七,她疑心对方亦是如此。
以前有时候,她会觉得柒思秋看她的眼神很特殊,既像是审视,又像是在看同类……隐约之间,对方态度高傲,似乎对她有轻视。
不过这一次,当柒思秋转过头来时,她倒是没有这种觉,大约是对方的注意力全在秋『药』身上,无暇对她产生什么看法。
当他侧过脸来时,雾心立即发现他看起来非常焦急,他额头上铺一层汗水,气息也有点喘。
雾心想起,师妹之前说过,柒思秋平时住在离花醉谷很远的地方,每次过来,通常要花五六天。可这一次,从黑鹰上一次来到小七现身,只不过三日。
以小七先前展示出的修为来说,他会出现这样凡人一般劳累的状态,先前一定昼夜不歇地赶很久、尽全力。
他见雾心到,立即从袖中取出一个锦袋,递给雾心。
“飞天说,『药』儿她病得很重。”
他停顿一下,语气干巴巴的,似是与雾心说话不熟练,提到小师妹时,话里却明显带着藏不住的关切。
“这是可治数百种病的千年灵草,即使不对症,至少也能养身补气……你拿回去,应该能帮得上她。”
飞天显然是鹰的字。
柒思秋递过来的锦囊十分精美。
雾心迟疑地接过。
她拿到锦袋后,先自行将袋口打开一寸宽,检查一下里面的东西。
无比充沛的灵气扑面而来,果然是难得的好东西。
这下,倒换雾心心惊。
——连这样稀罕的『药』品能在短短日弄到手,还不包括赶过来的时间,这家伙,现在到底是何方神圣?
雾心关上锦囊,应道:“我明白,多谢你,等回去以后,我会给『药』儿服用。”
柒思秋颔首。
他又是一沉声,着急地问:“她……现在可还好?”
不必提字,两人心里也明白,他指的是谁。
雾心说:“师妹好一,昨晚还烧得很厉害,今天体温稍微降,她人也偶尔能清醒一会儿。”
柒思秋似乎微微松口气。
不过这个描述,分明还是很严重,他眉头仍未散开。
他忍不住叮嘱雾心道:“这『药』效果虽好,非常苦,『药』儿平时爱吃甜的,待她服『药』后,记得给她吃点甜食,实在不行……『药』里放点糖也行。喂她吃的时候,记得多哄哄她,最好抱抱她。她并非没有坚强的一面,只是对着亲近的人,平时很爱撒娇。”
“……”
雾心得微微不快。
师妹明明是她养大的,难道她会不知道这?
柒思秋说的话,在雾心来,就像对方在挑战她与师妹之间的亲密。
不过她嘴上还是道:“好,我知道。”
柒思秋颔首:“那就麻烦你。”
大约是为有事相求,他今日在雾心面前表现得比平时要谦卑许多。
柒思秋停顿一下,又说:“还有一件事,要请你转告她……我这次过来后,直到六七月,可能不会来。我来派飞天去找她,就是为说这个,现在……总之,我这次离开后,飞天也未必能找到我,让她不要为联系不上我而担心。等我忙完手上的事情,会来看她。”
雾心一愣,问:“你有什么事?”
柒思秋道:“我有一个必须要去的地方……详情不便告知。”
雾心不软不硬碰个钉子,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她和小七来就不熟,无谓。
这时,柒思秋的目光越过雾心,遥遥往花醉谷在的方向看一眼。
仿佛是希望从这里,能够看到秋『药』一样。
雾心觉察到他应当是挺想见到小师妹的,尽管她不喜欢柒思秋这个人,此时也还是问道:“你不去花醉谷看看她吗?她现在体弱,如果见到你,肯定会开心的。”
“……不。”
柒思秋好像犹豫一瞬,还是很快回答。
“我还是不要靠近为好。”
不知是不是雾心的错觉,她觉,柒思秋似乎对花醉谷有忌惮。
待遥望那一眼后,柒思秋与雾心也没什么话可说,便转身道:“那我先走,劳你尽快将『药』带给她。”
走步,他又停下步子。
柒思秋转回来。
他垂眸抚抚手臂上黑影的羽翼,然后一顿,说:“飞天也留给她吧,她若是有想要给我的信,可以交给飞天。我未必能及时回信,飞天知道该把信寄存到何处。”
言罢,他一扬手,那鹰就飞起来,盘旋在他与雾心头顶的天空中。
雾心稀罕地看一眼,对小七点点头。
柒思秋没有说话,对她颔首致意后,迅速消失在道路尽头。
他消失得像一阵风,速度之快,连雾心微微有惊讶。
柒思秋走后,雾心带着他的『药』和鹰,回到花醉谷。
待小师妹转醒后,雾心给她喂『药』,给她看柒思秋留下的鹰和草『药』,然后又转述对方说的话。
小师妹得知柒思秋来过以后,似是失神片刻。
小师妹拿到『药』是有点意外,不过得知对方这就离开,又略有分失落地道:“即使知道我生病,他也不愿意进花醉谷来吗。”
雾心不解:“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靠近花醉谷?我们又不吃人。”
“我也不知道。”
小师妹轻轻咳嗽两声,她还很虚弱。
她想想,又略带迟疑地说:“不过有时候,我会觉得他比我想象中要游刃有余,就像有事瞒着我一样。”
这时,雾心经打开那个装有草『药』的锦袋,问秋『药』:“先不管他。师妹,你看看这个灵草有用吗?你需要吃多少?我等下去给你煎上,给你做你喜欢的『奶』黄包。”
“有用的。”
小师妹探头过去,从锦囊里揪出根草来。
“这么一点就好。”
然后,她稍考虑,又说:“师姐,你煎的时候,给师兄也煎一点吧。师兄尚且体虚,应该用得上。”
“啊,好。”
雾心应下。
待雾心收拾草『药』的时候,秋『药』坐起身来,好像又想到小七,轻轻垂眸。
她将手放到胸口,有点遗憾地低语道:“其实,我来计划,下次见面的时候,有事要告诉他的。现在……恐怕要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