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拥绕的蒙德城,云层交织翻滚着太阳。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投出斑驳光影,哥特式风格的走廊像条通往灯塔的小路。
走廊尽头,少女提裙往前走。
她墨发如藻,黄裙红纱勾勒出细窄腰身,每根发丝都被精心打理过,像展示在橱柜里的布偶。
鞋跟踩在地板上,哒哒前行,少女在一间房前停住,准备敲门的动作随着屋内的吵架声戛然而止——
“父亲!您怎么能让露奈特嫁给霍索斯那种混蛋!”
“他暴戾成性是整个蒙德城都出了名的!不仅酗酒还对女人动手,身边的女伴更是换个没停。”
“您这样做,不等同于把露奈特往火坑里推吗?”
嘭!
回应两位青年的,是砸在地上碎片四溅的烟灰缸。
“什么时候我的决定轮到你们质疑了?”
莫尔根冷笑一声,眼底满是阴翳。
语罢,他掏出打火机,眯着眼睛转动金属轴轮点燃香烟,视线在两位养子身上来回扫动。
三人都没开口说话。
屋内紧张的气氛如弓上搭箭蓄势待发。
“父亲,您在房间里吗?”
露奈特敲响木门,她的嗓音清甜好听,带着鼻音,像是刚睡醒。
没有威胁,无害且脆弱。
莫尔根心情有所好转,脸上重新挂上笑容:“在呢,进来吧露奈特。”
门把手扭转,露奈特轻轻推开门,发现屋内有三人,惊喜地弯弯眼睛:“哥哥们也回来了呀。”
望着露奈特天真烂漫的笑脸,两位青年勉强扬起一抹笑容。
无力感侵袭布兰温,让他难以呼吸:“露奈特……”
“嗯?怎么了?”露奈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见布兰温迟迟不回答,露奈特疑惑地转身问莫尔根:“父亲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盘绕的烟雾熏得露奈特眼睛发酸,她琥珀色的眼眸悄然噙上泪花。
仰着下巴说话时,直挺的后背和细嫩的脖颈,宛如一株摇摇欲坠的蔷薇。
莫尔根摁住香烟的指尖一顿,然后恢复正常。
“露奈特,上周你已经成年了,到了法定结婚年龄,爸爸给你相中了一门亲事。”
“好啊。”
露奈特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毫不设防的琥珀眼眸一眼就能看到底。
一如往常。
十岁时莫尔根禁止她跟好朋友玩耍,露奈特含着眼泪默不作声;
十三岁时领养的流浪狗尸体飘在后池,露奈特把自己关在卧室一宿,第二天恢复如初;
十八岁时莫尔根要求她嫁人,她不问是谁笑着答应。
从第一次反抗害得养兄被打得在床上躺了一周时,露奈特就清楚。
顺从,才能有机会获得利器。
也许在莫尔根看来,他出钱养她,到处寻药让她维持人形,她就是他的所有物。
是一件商品,谁给的筹码多,他就扔给谁。
“露奈特……”艾维斯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露奈特的手臂,“你就不问问对方是谁,是不是适合你的人吗?”
莫尔根没有说话,脸上依旧是笑容,一如露奈特点头答应时那般。
只是他墨绿色的眼里,盛着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可怖幽森。
仿佛暗处看不见的狼,随时会呲着利齿血口扑向你。
手臂上的劲大得让人倒吸一口气,但露奈特连眉都没蹙一下。
她信任地弯起眉眼:“父亲选中的人,必定是最适合我的。”
艾维斯张张嘴,无力地松开露奈特的手臂,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可父亲为你选中的,是霍索斯公爵。”布兰温死死地盯着露奈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不情愿来。
只要她点头,他和艾维斯拼死都会让她获得自由。
但他多虑了。
看露奈特的表情,她确实是愿意的。
艾维斯这会觉得他俩就像个傻子,卯足了劲想救一只飞蛾,却不料人家就是喜欢扑火。
无法再看下去,艾维斯摔门离开。
“好孩子。”
莫尔根笑着从皮椅沙发上起身,走上前帮露奈特理了理衣袖:“爸爸跟哥哥还有点事要说,你先回房间休息吧。”
露奈特点头,望着布兰温没有表情的英俊脸庞,轻声道:“下次见,布兰温哥哥。”
回应她的,是布兰温从未有过的冷漠。
轻轻带上门把手,露奈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沿着走廊一路下楼梯,在花园门口遇见了特地等待她的艾维斯。
“你知道霍索斯是什么人吗?”艾维斯步步向前,想知道怎样才能让露奈特清醒过来,“他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你一旦嫁过去,就再也别想从地狱逃出来了!”
莫尔根是在风起地捡到露奈特的,在此之前,谁也不知道露奈特经历过什么。
他们不知道,脆弱的露奈特被关在笼子里,跟野兽搏斗,跟同龄孩子厮杀。
最后,却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
他们认识的露奈特,只是住在灯塔的公主。
不谙世事、一碰就碎。
“风神会庇佑我们的。”
无数次,露奈特都是靠这句话坚持下来的。
她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找到风起地。
树叶在翻涌的云海下哗啦作响,泪水顺着眼角滑落。
露奈特许愿,她想要自由。
很可惜,风神没有听到她的祈愿。
她从虎穴落入了狼坑。
如今,又要从狼坑被未知的巨兽叼回去。
这次,露奈特决定将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但她不怪风神。
或许祈愿的人太多。
风神没有听到她的祈求。
露奈特踮起脚尖,温柔地拍了拍艾维斯的脑袋:“风神会庇佑我们的,艾维斯哥哥。”
谢谢你们。
露奈特扬唇,曾经冰封的心脏被温暖填满。
她也想永远跟哥哥们在一起。
但是,她不能因为自己想要自由,而害了两位哥哥。
望着少女坚韧的背影,艾维斯握紧拳头,眼神逐渐坚定。
不管她愿不愿意,需不需要,他们都会把最好的东西给她。
夜幕降临,星辰挂满蒙德城,微风洗去夏日的烦闷。
一弯新月悄然挂上,露奈特倚着灯塔的窗户,觉得月亮很近,似乎伸手就能摸到。
“露奈特小姐,今天是一号,您该吃药了。”
女仆敲门,得到回应后,端着盘子进来,上面放着一粒黑色的药,和一杯盛在陶瓷茶杯里的水。
露奈特转头,墨色头发从肩头滑落,她身着米黄色睡裙,花苞在脚踝绽放,眨眼时睡眼惺忪的样子,宛如一只小猫。
“谢谢,又麻烦你走一趟了。”露奈特捏起药丸放进嘴里,双手捧起茶杯。
见露奈特如此客气,女仆受宠若惊:“这是我应该做的,露奈特小姐。”
露奈特仰着小脸一口喝完所有的水,有水滴顺着嘴角滑落至脖颈,她将茶杯放回盘子上,拾起桌上的手帕擦拭。
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女仆松了口气:“晚安,露奈特小姐。”
“晚安。”
露奈特躺到床上,缓缓闭上双眼。
灯光熄灭,门关上,微不可见的金属锁链声响起。
女仆将锁链紧扣,这才转身去向莫尔根先生汇报。
流动的月光像风一样拂过床上的少女,宛如一首悠长的乐曲。
下一秒,露奈特睁开眼,眼底一片澄清。
她伸手至嘴边,张嘴,捏出被透明纸张包裹的药丸,擦拭干净,从床底摸索着掏出一个包袱,将药丸放进去。
五分钟后,露奈特换上常服,背着包袱重新回到窗前。
月亮升到了灯塔上方,整个蒙德城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
临近午夜时分,不知哪一缕清风吹来,露奈特突然感觉心脏像被一只手攫住,密密麻麻的疼痛传遍全身。
她抿唇捏紧拳头,只一会额上就布满了汗珠。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无形的空气挤压着每一根神经,露奈特死咬住嘴唇,脑袋上缓慢长出猫耳,紧接着,躯体迅速变小。
一会的功夫,她变成了一只奶乎的布偶猫。
常服缓慢散落在地上。
粉色的肉垫搭在窗沿上,露奈特眨巴着圆润的宝石蓝眼睛,迅速计算灯塔到花坛的距离。
尖锐的牙齿勾住包袱,一跃从月亮跳下。
身姿矫健的小猫穿梭在蒙德城的大街小巷里,稍不留神就消失不见了。
废旧的地下室里,摆满了大小各异的机械装置。
步伐轻盈的小猫挤着门框进来,扒拉两下爪子,从包袱里翻出一粒药吞下。
没一会,难以呼吸的疼痛消失,露奈特重新恢复人形。
她摁下灯的开关,找出木柜里的骑士服穿上,推开隐藏门,展露在眼前的是一架半人高的圆球形机甲。
机身是银色的,线条流畅,透过玻璃能看见中间的主控室,下方由两只坚实的铁爪支撑。
算不上顶级配置,但这是露奈特短时间内能达到的最高完成度,光是引擎的改装就花费了她近一周的时间。
露奈特将手掌抚在识别仪器上,蓝光闪过,滴地一声,舱门缓慢打开。
她拿上包袱,确认重要的书籍都带上了,关闭舱门,坐在驾驶座上,娴熟地操控机甲破墙而出。
“轰”地一声。
蒙德城破旧的小屋墙上砸出一个半径约一米的洞。
银色机甲缓缓走出,在月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金属光芒,像只久经沙场的野兽。
露奈特确认目的地——
枫丹。
下一刻,机甲朝定一个方向,悄然飞速前进。
晨光划破天际的那一刻,圆形机甲消失在地平线尽头。
莫约一个时辰后,一位身着真丝睡衣的贵族男人急匆匆地敲响了蒙德城西风骑士团的大门——
“琴团长!我女儿露奈特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