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仙庭里没人敢说,却又人人都觉得天帝最近行事诡异。
鲛人海几日,他的灵力波动几乎荡平了海底,三界仙神莫不战战兢兢,生怕触了圣尊的霉头。尤其鲛皇,更是哭都没处去哭。
三天后,郁照尘又回到了仙庭。
他先是去了飞光殿,但是没停多久,便再次朝着昆仑的寒潭而去。
……圣尊究竟是要做什么?
寒潭边,郁照尘直接将一个芥子空间丢了下去,眼睛眨都不多眨一下。
不过刹那寒潭底下就多了一座寝殿出来,而寝殿当中摆着的……正是飞光殿里的那个白玉寒冰榻。
郁照尘没有犹豫,他直接抱着江潭落跃了下去。
与此同时,郁照尘还卸去了护体的真气,任由冰冷刺骨的潭水从四面八方袭来。
白发轻轻被潭水托起,在江潭落和郁照尘的身边缠绕。
冷。
这种感觉对郁照尘来说,实在是太陌生了。
他天生仙体,几乎从来都没有感受过极端的冷和热。
潭水袭来后,郁照尘甚至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原来这就是极寒。
他的皮肤瞬间被冻得失去了血色,抱着江潭落的那只手也在打颤。这一切实在是太狼狈了……
郁照尘一边抱着江潭落缓缓向下沉去,一边将唇帖在江潭落的耳边小声问:“潭落我有些冷,你冷不冷?”
“你当年从这里跳下来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呢?”郁照尘喃喃自语。
和自己不一样,江潭落没有修为也不会有护体真气,甚至于那个时候的他,连最最重要的鲛珠都已经丢了。自己尚如此冷,那么潭落呢?
郁照尘完全不敢深想。
但越是不想,郁照尘越是觉得这寒潭里面到处都是江潭落留下的痕迹。
——潭落当初是不是也曾摸过这里的石壁?
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咬着牙向下潜去。
郁照尘忽然很嫉妒,嫉妒从前的自己。
在这刺骨潭水的包裹下,郁照尘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从前的江潭落,究竟付出了怎样一片真心。
而这样一颗真心,竟被自己丢掉了。
潭水带走了他身体上的全部温度,郁照尘依旧没有用灵力去御寒,甚至还从芥子空间里取出一件法衣大氅,披在了江潭落的身上:直到现在,他还固执地以为江潭落未死。
潭落只是睡着了而已,千万不能冷到他。
小半盏茶时间过后,郁照尘终于带着江潭落一起,走到了寒潭下的寝殿里。
这座寝殿是也是白玉寒冰砌成的,里面除了那张冰榻外光秃秃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郁照尘进来之后忽然皱起了眉……
“不对……”他轻声说。
这座寝殿不能是这个样子的。
郁照尘的眼前是一片冰冷的纯白,这一点也不像是什么寝殿,反而像是……陵寝。
潭落没有死,他怎么能住在陵寝里面呢?
郁照尘瞬间心烦意乱,不过就在他从鲛人海回仙庭,再从飞光殿到寒潭的这一路上,江潭落的身体已愈发透明。他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想别的事,只能将江潭落先放在了白玉寒冰榻上。
寒潭、寝殿、寒冰榻。
在这几重加持下,江潭落的身体总算是不再有变化。
郁照尘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替江潭落将身上的大氅盖好,然后弯腰仔细整长发。
“潭落你不是不喜欢冷冰冰的寝殿吗,等你好一些,我去把你放在飞光殿的金鱼,还有屏风、书架、花格都移到这里来,你看怎么样?”郁照尘问。
江潭落没有回答。
停顿一会,郁照尘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直了身子。
“我这里有个你喜欢的东西。”语毕,他便从芥子空间里取了一面水镜来。
这是当初郁照尘送给江潭落的那一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他收进了芥子空间中。
郁照尘把江潭落当小鲛人的时候最喜欢的水镜,挂在了玄冰榻不远的墙壁上。
原本空白一片的寝殿,也添了点波光粼粼的感觉。
郁照尘慢慢平静了下来,而就在他打算坐在寒冰榻边安静一会的时候,却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将手缓缓地向水镜伸去。
——当初的小鲛人,几乎日日都捧着这面水镜,本就很有灵性的水镜,也因此沾上了江潭落的气息。
这气息虽然微弱,但对于郁照尘来说,却无异于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他将手帖在水镜上,向内注入大量灵气。不知道究竟过了多久,水镜上那一点点残存的气息,终于凝成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虚影。
亦或是一个沾着一点江潭落气息的幻影。
郁照尘清清楚楚地知道这不是江潭落,甚至那幻影就连气息也微弱得可怜。但此时的他,还是如饮鸩止渴般朝幻影看去。
那身影离他很远很远,郁照尘看不清他的面容。
“潭落,你在吗?”
他向幻影问。
水镜中的幻影并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地转过了身,似有些疑惑地向郁照尘看了过来。
“和我说说话,可以吗?”郁照尘小心翼翼地问。
那道幻影在这个时候轻笑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叫了一声:“照尘。”
他的声音身影还要模糊,纵然是郁照尘都听得不怎么真切。
但这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他自毋水之后第一次听到江潭落的声音。
郁照尘本已碎裂的道心,又传来一阵剧痛。
“他们觉得你死了,但是我知道没有。”
“一定没有……”
郁照尘的理智告诉他,眼前这一切只是残存气息构成的幻影,它迟早都会随着气息一起散去。
但无比简单的“照尘”二字,却让他愈发偏执地坚信江潭落没有死。
水镜中的幻影就像是没听清楚郁照尘说什么一样的歪了歪头,然后又叫了一声“照尘。”
江潭落重回昆仑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一头白发的郁照尘立在玄冰榻前,无比温柔地同幻影说着话。
『嘶……』江潭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圣主你冷吗?』不对,无嗔刚问出这句话就想起江潭落的真身还在蓬莱,圣主只是趁着郁照尘神魂不宁放松警惕的时候,投了一点神识过来而已。
果然,江潭落说:『不,我瘆得慌。』
他为什么要给我的尸体盖被子?
『要不然圣主我们还是走吧,这里好可怕,万一郁照尘发现了你怎么办?』无嗔撺掇道。
『你怎么还是那么爱打退堂鼓?』在无嗔化出剑灵前,江潭落从没有想过自己的本命灵剑竟然会这么怂,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我这次来有要事做。』
看到不远处郁照尘还在与幻影说话,无嗔稍稍放下一点心:『什么事呀?』它问。
『我那个身体,是心头血化成的。』
『嗯嗯!』
『刚才郁照尘一直为傀儡输送灵气,它可能马上就要被击散了,』江潭落严肃地说,『要是那身体散在郁照尘眼前,问题就大了。』
『为什么啊?不是抓紧透明归于虚无吗?』无嗔疑惑道,『我觉得郁照尘已经有心理准备了。』
『要是那真是我的身体,的确是会归于虚无的,但你别忘了,它是我心头血凝成的。』
『那……』无嗔紧张了起来,『那它会怎么样啊?』
『当着郁照尘的面,化作……一滩血水。』江潭落无比艰涩地说。
『……卧槽?!』这也太狠了吧!
『宿主赶紧想想办法!』无嗔催促到。
办法不是那么好想的,当初攻略郁照尘的时候,对方虽然心思深了一点,但想法还是可控的。而现在……江潭落完全不知道郁照尘下一步要做什么。
他只能从这几天郁照尘的所作所为中猜到——若是“江潭落”在他化作一滩血水,这三界怕要危险了。
江潭落可以不管郁照尘,但他不能不理三界。
只是哪怕在如此危急的时刻,看着眼前的郁照尘,江潭落还是忍不住想……人死如灯灭,现在这么深情有什么用呢?
『我知道了!』江潭落灵机一动,看向水镜,『郁照尘估计是引不走的,只能试着附身幻影了。』
语毕,没等无嗔说什么,江潭落的神识就落在了水镜里模糊的幻影中。
“……潭落你真的不愿意再回来看看我吗?”
“明明只有几天不见,但我却觉得像是隔了数千年。”
“怎么办?我永远也忘不了你。”
“所以你回来好不好,教我怎么补偿你……”
郁照尘发现,无论自己怎么说,镜子里的人都只会回答简单的语句。比如叫自己的名字,再比如点头亦或是“好”、“嗯”一类的短句。
“见到”江潭落的欢喜,就这样被一点点冲散,郁照尘忽然停了下来,他再一次固执地为水镜里的幻影注入灵气。镜子里的身影,稍稍清楚了一点。
就是这个时候!
已经附身幻影的江潭落,终于开口了。
“忘了我吧……”小鲛人那模模糊糊的声音,伴随着水流的声音传到了郁照尘的耳边。
刹那间,郁照尘便觉一阵刺入骨髓的寒意。
“你说什么?”郁照尘咬着牙轻声说,“……我要怎么才能忘了你?”
江潭落、月西瑕,这两个名字早就刻在了郁照尘的仙骨上,烙在了他的神魂中。
怎么才能忘?
“封印记忆吧,我只是圣尊大人漫长人生里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江潭落轻声说,“我不值得圣尊大人记得。”
“短短几月相处而已,圣尊大人迟早会忘记我。”
“为一个小鲛人困在这里,不值得。”
……不值得?
江潭落说,封印记忆,亦或是直接封印了情丝吧。
这样你就再也不会难过,再也不会有遗憾了。
没有情丝的江潭落,只留下了理性的思维,他猜不到这番由“江潭落亲口说出”的话,是一把怎样的利刃,刺向了郁照尘的心里。
“……你,你说什么?”郁照尘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两步,将手抚向心口。
这个带着江潭落气息的幻影,说出的话竟然让他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痛。
江潭落怎么敢?
他怎么敢说自己不值得,怎么敢说自己可有可无?
然而下一刻,绝望的气息便将郁照尘包裹。
……潭落会这么想,都是因为自己啊。
相处的几个月,自己的所作所为,无时无刻不是在提醒潭落:你只是一个我随时可以丢弃的工具而已。
是自己,毁了江潭落。
他的骄傲,他的自尊,他的一切。
是郁照尘把江潭落毁到……就连江潭落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有可无,然后拼了命地否认自己。
潮生花宴上,那个骄傲的少年,彻彻底底地死在了自己的手上。
一时间,郁照尘的经脉再次如针扎般刺痛。
他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冲撞。
而江潭落还没从刚才对方的表现中缓过来,便把注意力落在了冰榻上——
糟了,那个身体马上就要毁在郁照尘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