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秀明僵住,条件反射地绷直小腿。
如果缩回来好像有点刻意,不缩回来好像又有点奇怪。
“我睡了这么久?”他将脑袋蒙在抱枕里瓮声瓮气地问。
“是的,快吃晚饭了。”
安室透平缓的声音透过抱枕的缝隙钻进耳朵,接着,温热的手掌又贴在了脚踝上。
黑泽秀明悄悄揪住抱枕软乎乎的角,一声也不吭。
景光不是去买药了吗?
为什么买完药不叫醒他?
安室透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给他上药的为什么是安室透?
景光把之前的聊天内容和安室透说了吗?
没有吧?
要是景光说了安室透还能毫无芥蒂地帮他上药,没有一点异样?
不可能不可能!
不。
也不是不可能。
仔细想想,安室透可是个演技优秀到能把哥哥都骗过去的卧底,演个若无其事对他来说完全不是问题。
所以景光到底说了没有?
没等想清楚,脚踝上的痛楚就消失了,清凉的感觉钻进皮肤,渗进骨头里。
接着安室透站了起来,黑泽秀明的小腿顺势从对方的膝盖上落下,耷拉在沙发边。
他晃了下腿,然后迅速缩回来,将伤腿曲起压在另一条腿下边。
空气凝滞起来,虽然看不见安室透的表情,但黑泽秀明却莫名觉得安室透在看他。
客厅里的灯光从抱枕与抱枕之间的缝隙里溜进来。
他盯着那束光,有点不自在,甚至能在逼仄的抱枕之间听见自己局促地呼吸声。
呼吸声是不是太大了?
景光在烧什么这么香?
好像没有芝士的味道。
是鱼吗?
黑泽秀明咽了咽口水,接着听见安室透离开的脚步声和卫生间大门被拉来的声音。
——他去洗手了。
好机会!
黑泽秀明掀开遮住面部的抱枕,窜进厨房,跳到诸伏景光旁边,“你跟他说了?”
诸伏景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
黑泽秀明松了口气,视线落在锅里的香煎鱼身上,黄油味很重,奶香奶香的,看上去就很好吃。
“哼……”
诸伏景光的哼笑声刚从喉咙里漏出来,黑泽秀明就警觉抬头,刚好看见他没收住的表情。
黑泽秀明:……
“你不是说没说吗?”
“是没说。”诸伏景光有恃无恐地将香煎鱼身夹进盘子,洒上柠檬汁和蜂蜜,又磨了一点干薄荷碎均匀地洒在鱼皮上。
黑泽秀明看了看鱼,又看了看景光。
从表情上看,景光确实没有撒谎,没有人的谎言能骗过他的眼睛。
但是……
他狠下心,打开记忆宫殿里的开关。
听一听下属在想什么是上司的权利!
黑泽秀明端起盘子凑到鼻尖闻了一下,鱼肉看上去鲜嫩多汁,看上去美味极了。
或许……他不该把重点放在“说”还是“没说”上,卧底与卧底之间传递消息的方式有很多。
黑泽秀明将三叠鱼肉分别放进分餐盘,忽然想到出租车上景光抓在指尖盘玩的手机。
该不会……是录音吧?
或许换个问法比较好,比如问:他是不是知道了。
“景光……”黑泽秀明看向诸伏景光,对方正将身上印着小熊的围裙摘下来挂到冰箱上,“他……”
刚说一个字,黑泽秀明就看见站在厨房门口的安室透。
算了。
黑泽秀明合紧双唇。
“嗯?你说什么?”诸伏景光对黑泽秀明的纠结视若无睹,他端起自己的餐盘,“那份饭少的是你的。”
“喔……”黑泽秀明闷闷不乐地端起属于自己的餐点坐到餐桌前。
虽然开关已经打开了,但他听不见任何人的心声。
诸伏景光和安室透警惕性真高,脑子封闭性真好。
他胡乱戳了一下鱼,鱼肉划出来一块,掉在边上的酱汁里。
他将这块企图逃逸的鱼肉夹起来执行死-刑。
鱼肉滑嫩极了,被牙齿咬碎之后黄油的香味迸发而出。
柠檬盐和柠檬汁很好的中和了寡淡的滋味,让吃到的人激灵一下,注意力被完全拉到餐桌上,接着星星点点的薄荷气冲入鼻腔,尝不到薄荷的味道,但薄荷的存在感却很强。
“好吃。”黑泽秀明喃喃着,神不思属地又戳了一块。
鱼肉没有刺,和米饭一起吃也毫无负担。
如果不是米饭就更好了,他不太喜欢吃白米饭。
当然,洒满海苔芝士碎的白米饭另算。
为什么没有芝士呢?
“因为你又去冒险了。”诸伏景光冷冷道。
“啊?我问出来了?”黑泽秀明把鱼皮扒拉下来拖进碗里,用形状完美的鱼皮包住一大半米饭塞进嘴里,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
“你眼睛里写的。”诸伏景光从酒柜里取出三只威士忌酒杯放到桌上,然后拿出限量版本的波本威士忌。
黑泽秀明盯着酒瓶上的名字出神,这又是哪儿来的?
他家里没有藏波本啊!
“今天买的。”诸伏景光取出冰球,然后将威士忌倒进玻璃杯,澄澈的琥珀色酒液从冰球上缓缓落下,“尝过吗?”
黑泽秀明还在嚼那口饭,没空接话,只能摇头。
“波本威士忌在酿造过程中十分讲究,它的酿造原料中,玉米占据了51%-79%,我买的这一瓶玉米在原料中的含量为78%,很高,所以甜度也比一般的波本威士忌高。”
诸伏景光倒完三杯,扫了一眼安室透后缩回视线,“毕竟是限量的。”
“唔哦唔哦。”黑泽秀明这口饭已经咽下去不少,他嚼的腮帮子都酸了还没吃完。
“大多数波本威士忌都会在橡木桶中陈酿四年或者四年以上,这样风味更足。”诸伏景光将酒杯推到黑泽秀明面前,“尝尝看。”
黑泽秀明扫了一眼安室透,对方正在吃饭,仿佛对此毫不关心。
虽然诸伏景光这个举动可能没有暧-昧的意思,但他怎么觉得那么暧-昧啊!
可总不能因为安室透的代号叫波本还可能喜欢他,他就不喝这杯酒吧?
这样看起来心虚的好像就变成他了!
不!不能落于下风!
黑泽秀明咽下好不容易嚼碎的米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好甜!
居然还有一点烟熏味。
他没忍住又尝了一口,酒精的味道带着刺-激冲进喉咙,又香又滑,像吞了一把甘甜的冰刃。
好甜啊……
和酸味的鱼肉混在一起好好吃。
黑泽秀明完全忘记其他事,他决定先吃鱼,咽下去了以后立刻喝波本威士忌。
舌头刚受过酸味的刺-激,再喝波本威士忌的时候,那股甜味几乎让他打了一个激灵。
这种甜味并不是没有攻击性,他带着酒精的辛辣和一点烟熏后的焦香,让人心跳加速。
等酒液彻底进入胃袋,黑泽秀明情不自禁摒住的呼吸才缓缓呼出,这时候,那股萦绕在鼻腔中的香味又变了,烟熏味褪去之后是一点点香草奶油味和咖啡味。
为什么会有咖啡味?
黑泽秀明情不自禁又喝了一口,眼睛噌得亮起。
真的有咖啡味!
虽然存在感不强,但真的有一点!只是在想要努力品味的时候消失了。
于是他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他没办法拒绝咖啡的气味,哪怕是气味也可以。
这一口喝的很多,入口时的辛辣让他呛了一下,但他舍不得吐,咕咚一下咽下去,然后轻缓地呼气,在鼻腔里寻找咖啡的尾调。
真的有!
他惊喜地看向诸伏景光,“有咖啡味!”
诸伏景光:……
降谷零:……
重点是这个吗?
“啊……有些波本是会掺一点咖啡的气味,但不会很浓烈。”诸伏景光难得磕巴了一下,他看向黑泽秀明灯光下亮晶晶的眼睛,恍然发现对方已经醉了。
“我想再喝一杯。”黑泽秀明把空掉的杯子推到诸伏景光手边,几乎没有融化的冰球在杯子里转了一圈。
“不可以了。”降谷零封好酒,“度数太高了。”
黑泽秀明晃了一下脑袋,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天花板正在变得朦胧,他应了一声,抿了抿唇,回味还停留在口腔中的刺-激和辛辣感。
真好喝啊……
他垂下头把碗里的饭就着蔬菜吃完,然后才去吃被他留到最后的鱼肉。
脸颊在酒精的刺-激下发热,连耳尖都烫的厉害。
他将威士忌酒杯举起贴到脸上,冰球发挥了它的作用——降温。
降谷零好笑地看着这一幕,黑泽秀明换的新衣服让他看上去像是在酒吧喝醉的模特,过一会儿就会被什么心怀不轨的人带走。
他侧身趴着的时候,领口微微下坠,露出一点胸膛。
总觉得现在无论说什么他都会答应……
“明天我要去警察厅总部,你在警视厅的办公室已经被炸了,要不要直接去我办公室办公?”降谷零状似无意道。
“这样风间找你也很方便,在你自己的办公室修好之前,我可以在我的办公室里给你加一张桌子。”
“喔……zero组长的办公室一定很大吧?”黑泽秀明虽然眯着眼睛,但思维却很快,他努力判断降谷零此时对于自己的态度,“你自己回警察厅的时候怎么办?”
“我平常不太会回警察厅。”降谷零将杯子里的波本威士忌留了一口,然后用手掌盖住杯口,手的温度会加快冰球融化的速度,西稀释酒精的刺激性。
“最近总部也没什么事,除了每周述职的时候回去一趟,只有接下来准备东京峰会需要我去指定一下场馆的检查计划。”
他引诱道:“我办公室所在楼层里有个柔道馆,想练体术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用。”
“嗯。”黑泽秀明晃了一下晕乎乎的脑袋,看向降谷零杯子里仅剩的一点威士忌。
想再喝一口,但喝别人杯子里的酒还是有点太暧-昧了。
不行,得忍住。
他盯着玻璃杯咽了咽口水,余光看见降谷零微微抬起的脖颈里,喉结像个小弹珠似的滑了滑。
哦,zero也喜欢喝这个。
“喝啊,为什么不喝?”黑泽秀明眯起眼,“你酒量不好吗?喝不完所以醉了?”
降谷零没能等到黑泽秀明跟他讨酒喝,只能仰头把混着冰水的酒液喝光,“没有。”
“今晚我睡沙发,沙发背放下来就是床。”黑泽秀明扶着桌子站起来,zero和景光醉没醉不知道,他这次确实是栽在波本上了。
这酒精度数也太高了!
“你去睡我的卧室好了,洗衣机在洗手间。”黑泽秀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忽然惊呼一声,冲到阳台上打开门,哈罗冲出来围着他转了两圈,摇着尾巴享受搓下巴的待遇。
“差点把你忘了。”黑泽秀明忽然看到哈罗嘴边的肉沫,愣了一下,又看到阳台上开出来的两只肉罐头。
他噎了一下,抱着哈罗回头,“我把你藏起来的罐头都给哈罗开了。”
降谷零沉着脸摸了摸哈罗的肚子。
“汪!”哈罗转着尾巴对主人喘气。
不妙,降谷零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
黑泽秀明一手抓着哈罗的左爪,一手抓着哈罗的右爪,两只手并拢,让哈罗对着zero拜了拜,“只是两个罐头而已啦~”
“汪——”
降谷零沉痛地叹息一声,“哈罗,你体型这么小,腰围却没比秀明少多少,太丢人了吧?”
黑泽秀明体脂率很低,骨架不大,身上全是实用性极高的肌肉,又因为不爱吃米饭之类的东西,所以看上去很瘦,实际上运动能力很强,跳起来也十分轻盈。
他的腰……确实很细。
而哈罗,已经胖到了要减肥的地步。
降谷零接过还在卖萌的哈罗,“明天跟我去晨跑!”
哈罗:“汪呜……”
黑泽秀明后退一步,不是他不想晨跑,大案过后他想睡个懒觉。
降谷零显然不是那么厚此薄彼的人,他看向企图逃走的黑泽秀明,“你也是,正好明天我要会警察厅和风见裕也进行日常训练,跟我一起。”
就不!
黑泽秀明在心里狠狠拒绝,但对上诸伏景光和降谷零的视线,他又沉痛地点了点头,“嗯嗯,好的。”
离开了这两位,他可能就再也吃不到像今天这样好吃的鱼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