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又沉寂的男音。
单单听着,都能感觉到他对那个人的深爱。
十三推开他,看着霍南衍,很认真地说:“我不是许青栀。”
人是由什么拼凑而成的呢?
是肉体,还是记忆?
她就算是他那个失去记忆的许青栀,但是她并没有和他的共同记忆,他爱得那个女人,并不存在这里。
听到她说完这句话,男人神情似乎微微有些愣怔。
随后,十分平静的对她道:“时间不早,休息吧。”
十三背过身子,离他远远地,她感觉到霍南衍在她身侧躺了下来,并没有触碰她,只是隔着她的背影,默默地注视着她。
他的视线,清晰地令人无法忽视。
眷恋而又悠远。
十三微微咬住嘴唇,心里有些说不清楚的感觉。
有些懊火,有些苦恼,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
羡慕。
羡慕许青栀,能有这么多人喜欢她。
想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想知道自己过去发生了什么,她真的是许青栀吗?
第一次,向来没心没肺的十三,对自己产生了好奇。
霍南衍说陪她,还真的陪她。
他把拉斯维加斯那边的工作都放下了,陪她在伦敦玩。
白天他带她伦敦各个旅游景点游山玩水,晚上还陪她到处参加宴会。
他是一个博学的男人,引经据典,顺手捏来,各大教堂的典故,几乎没有他不知道的,就算不是谈恋爱,跟他一起生活,也十分愉快。
是夜。
十三从楼上下来。
她身上穿着长款的藏青色吊带礼裙。
等下,她和霍南衍要去参加一个慈善晚宴。
唐婉坐在沙发上,正在和保姆交流小糖果,见到十三下来,唐婉示意保姆离开,然后招手让十三坐过来。
十三见到她,立刻小跑着过来,坐在唐婉旁边。
她很喜欢唐婉,可能是因为刚生了孩子,她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温柔。
“等下,又要跟霍先生出去?”
十三点了点头,她拨弄着垂落在沙发上流光溢彩的裙摆,青色的布料里有暗色的织纹,低调而名贵。
“他说有一个慈善晚会,叫我陪他。”
唐婉看着她,轻声问:“小十三,你喜欢他吗?”
十三愣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唐婉。
唐婉看着面前跟许青栀如出一辙的脸。
可能是因为失去记忆的原因,在她眼里,十三就像是一个懵懂的孩子。
许青栀已经死了,面前的人再像,也不可能是她。
唐婉跟她相处这些天,虽然一开始是按照霍南衍的要求欺骗她,但是此刻,也有些心生不忍。
她不知道是被谁从哪里找来的,记忆被动了手脚,过去是谁也不知道,像是一个工具一样,被送到霍南衍面前。
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悲剧。
唐婉也知道,她这份怜悯不合时宜,但是看着面前跟许青栀一模一样的脸,她就忍不住心软。
“小十三,”她语重心长地道,“你不要喜欢……”
话还没有说完,门外,就有脚步声传了过来。
“霍南衍!”
十三抬起头,见到来人,立刻眉开眼笑,抽身从她身侧跑了出去。
唐婉坐在沙发上,看着十三蹦蹦跳跳的跑到霍南衍面前,男人低下头,侧脸温柔,笑着对她说了什么。
这一幕,就好像许青栀还活着一样。
她微微有些恍惚。
“去车里坐一会儿。”霍南衍对十三道,“我进屋拿点东西。”
十三应了一声,乖乖地去门口停着的车里了。
霍南衍等她走远,才走过去,看向沙发上有些愣怔的唐婉。
他出声警告:“唐婉,你刚才想对她说什么?”
唐婉回过神来,对上男人带着料峭寒意的眼眸,她有些于心不忍:“她什么都不懂,也是受害者,你何必对她这么残忍?”
霍南衍清淡的问:“你同情她,是因为长得像许青栀?”
唐婉低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做法,对她来说太过残忍。”
“我不管你怎么想。但是,所有利用她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男人的声音,很冷。
唐婉一时无言,只是看着面前冷漠偏执的男人,缓缓低下了头。
许青栀已经死去一年。
这一年里,她不好过,但是霍南衍孤身一人,恐怕更不好过。
他和许青栀的事,不知道被谁传了出去,一些别有用心的,憎恨他或者想要讨好他的人,不敢打他的主意,就把主意打到了死去的许青栀的身上。
这一年里,霍南衍已经收拾了很多这样的人了,最近已经安生了很多。
只是谁也想不到,竟然会有人送过来一个跟许青栀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可是十三……她什么都不懂。”唐婉还是心疼她,想为她求情,“你监视她就行了,何必……骗她她是栀栀?”
“她带着这张脸出现,就已经不无辜了。”男人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不合时宜的善良,有时候是恶毒。你想清楚,你应该站在哪一边。”
男人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唐婉被他训了一顿,难免还是有点愤愤。
在一旁听墙角的容酒儿,等霍南衍离开了,出来安慰她。
“南衍也没办法。”容酒儿看向门口霍南衍的背影,“她背后的人藏得太深,她嘴里撬不出什么,不用这种方法,我们查不到她背后的人。”
唐婉皱着眉头,神态纠结:“我只是觉得十三,太可怜了……”
“谁都可怜。南衍就不可怜吗?许青栀死了这么久,他还要面对有心人的恶意……这次不解决掉背后主使,不知道那个家伙还能复制出多少跟许青栀一模一样的脸。”
她看着唐婉沉默的表情,轻声道,“他也是没办法了,其实最简单的办法,不就是刑讯逼供?但是你看,他对着那张脸,他下不了手。”
“他的软肋,被那些人拿捏的死死的。这次处理不当,下次死的人可能就是他。”
身居高位,风险并存,如果不是真的下不了手,霍南衍又何必用这种迂回的方式,来引出十三背后的人。
酒宴里,十三喝了好几杯甜甜的葡萄酒。
喝完酒,她搂着霍南衍的腰不放。
男人看着她醺红的小脸,心里想,这酒量跟许青栀也差不多。
他问:“要不要去楼上坐一会儿?我等下还要去谈个生意。”
十三仰起头,眼睛朦朦胧胧的看着面前男人俊美的脸,然后把脸在他怀里蹭了蹭。
“嗯……我有点困。”
男人把她打横抱起来,亲自送她去了顶楼的总统套房里。
躺在床上,看着霍南衍即将离开的背影,十三心念一动,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
“嗯?”他回头垂眸看她。
拉住他,只不过是她下意识的动作。
十三也没想好拉住他做什么。
她抬起水光潋滟的眼眸,眼巴巴地看着他。
霍南衍垂眼看了她一会儿,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别担心,我很快就回来,不会把你一个人丢下的。”
这句话,令人莫名安心。
十三松开手,轻声道:“嗯……”
目送霍南衍离开,她才躺在床上,摸了摸滚烫的脸。
心脏跳得很快。
不知道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霍南衍……
就在她晕乎乎的躺在床上发呆的时候,门铃突然响了。
“谁?”
十三坐起来。
“服务生。”那个人道,“霍先生叫我给您送吃的。”
十三下了床,打开门,果然看到一个男服务生推着餐盘站在门口。
她让开身子,看着他把餐盘推进来,再离开的时候,路过她面前。
等人走了,十三才摊开手。
她掌心里有一张纸。
是那个服务生离开之前,突然塞过来的。
她默默地打开纸团,里面是一串数字。
十三默默地记下这串数字,然后把纸团撕碎,冲进了马桶。
被酒精泡的有些发胀的大脑,逐渐冷静了下来。
十三看了一眼外面的灯红酒绿,默默地一个人下了楼。
去了附近的商店,拨出了那串号码。
铃声响了三声,果然,就有人接了起来。
“十三。”
熟悉的男音响了起来。
十三轻声喊道:“师傅。”
她师傅轻轻叹息着问道:“这几天你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十三被问得有些愧疚,抿着唇没吭声。
开心吗?都快乐不思蜀了……
“我交给你的任务,你也该完成了。”男人在电话里温和地对她道,“你和霍南衍相处这么久,应该很好找机会下手,不是吗?”
十三微微安静了几秒,然后才有些小心试探着问道:“师傅,你和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只是觉得,如果有什么误会的话,你们开诚公布谈一下,比打打杀杀要好……”
她师傅的声音冷了几分,听起来有些尖锐:“十三,你在质疑我?”
对于师傅,十三还是很尊重的。
她心里一凌,立刻道:“没有,师傅。”
“我让你过去,就是因为我身边,只有你最适合完成这个任务。”师傅的声音也温和了一些,只是带着几分警告,“你应该知道背叛我的下场。”
“是……师傅,我知道。”
她的大脑里被安装了纳米自动炸弹,靠生物电流维持运作,只要那边按下开关,她就直接脑死亡。
这是她过来的时候,医生亲自给她做手术按上的。
“你好好完成任务。”他温声道,“等你成功回来,我会给你自由。”
自由……
十三小心问道:“师傅……我想知道我曾经的事,你能告诉我吗?”
“好奇了?”他哼笑了一声,“你之前的所有记录,我都有录盘,你如果完成任务,我会把它们都交给你。”
“一切都在你完成任务之后。现在霍南衍已经被你迷得团团转,三天内,你找个机会下手,下次你再打这个电话,我会找人接应你。”
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十三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商店。
她看着不远处的酒店,没有回去,而是一个人找了一个街边的长椅坐下。
她没敢问她师傅,她曾经到底是不是许青栀。
是和不是,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不杀了霍南衍,她就得死。
她出来的时候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是这些天霍南衍带着她吃喝玩乐,她竟然给忘记了……
忘记自己的任务,忘记自己的生死,好像……她真的就是那个失忆的许青栀。
十三摇了摇头,抱着腿,蹲在长椅上,有些迷茫。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道脚步声传了过来。
没什么人的街上,有人缓步走到她的面前。
入目,是一双呈亮的黑色牛津皮鞋。
十三抬起头,看着蹙眉站在她面前的霍南衍,男人脱下西装外套盖在她背上,“你跑到这里来吹冷风?”
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满。
十三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丝委屈,她把西装外套脱下来还给他,“我不是许青栀。”
男人顿了顿,拎着外套,蹙眉看她,像是不懂她在无理取闹什么。
十三别开脸,“霍南衍,我不是许青栀。你别对我这么好。”
我得想办法杀了你,要不然,我就得死。
我还不想死。
良久,男人轻叹了一声,把西装盖回了她单薄的肩上。
“我不是说过,想不起来了就算了。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你好好的就行了。”
十三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哭。
训练再苦再累她都没哭过,但是此刻,她莫名想大哭一场。
她的人生,只有短短一年,她以为师傅对她很好,但是霍南衍对她更好。
虽然她知道,他的好,只是建立在她这张脸上。
只是此刻,她突然很想自己就是许青栀。
如果她是许青栀,她就能正大光明,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好了。
也就不用纠结,这些难以启齿的问题。
“霍南衍,如果我不是许青栀,你打算怎么办?杀了我吗?”
男人盯着她,十三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直到他轻声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在她面前与她平视。
“你不是许青栀,还能是谁?”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说不准呢。我根本就不是她。”
“你只是不记得了。但是也没关系。以后人生这么长,我们只要每天在一起,想的起来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了。”
十三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心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难过。
她没办法跟他每一天在一起。
三天以后,要么她死,要么他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