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溪手上拿着一把艾条,追在沈一逢后面打,“你这个小兔崽子,是不是又欺负妹妹了!”
沈一逢手脚灵活矫捷,跟个泥鳅一样,嬉皮笑脸的,在院子里窜来窜去,“娘,我冤枉啊!明明是云一心打我,还逼着我叫她姐姐。”
半溪上气不接下气地扶着假山石,“小兔崽子,上次跟于遇、萧问渠学了几招,就拿来对付你娘亲了!你要是再敢躲,今天中午就吃素!”
沈一逢立即屁颠屁颠滚回来,抱着半溪撒娇,“娘亲亲,小逢知道错了嘛,您就别生气了,好不好嘛。”
半溪嫌弃地将沈一逢扒拉开,头疼地揉着眉心,“不愧是公主帮忙接生的,跟她一个德行。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撒娇卖乖。”
沈一逢又厚着脸皮凑上去,“人家才六岁嘛,还是娘亲的小可爱。”
云时和揪起沈一逢的衣领,“臭小子,去,找妹妹玩去。”
“爹爹,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是不是又被朝廷罢官了。”
云时和给了沈一逢一个眼刀子,“这次,你爹是自请挂官离去!”
“那不都一样,爹爹以后就是个闲人,要靠娘亲来养。还好,娘亲给我留了个伯爵继承。不然,咱家以后就要喝西北风了。”
云时和扬起手,就在沈一逢的屁股上拍下,“臭小子,是不是皮又紧了!”
云时和用的力道不重,沈一逢就感觉像是在挠痒痒,“咦,不痛?爹爹被罢官,心情这么好?”
云一心睡在海棠花丛之中,身上盖了一层花瓣织成的被子,幽幽地伸了个懒腰,“你们都把人家吵醒了。”
沈一逢扯着嗓子喊,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云一心,爹又被罢官了!”
云一心给了沈一逢一个白眼,“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次,要叫姐姐!”
“行行行,姐就姐,本来也不是妹妹。不过,咱的重点是爹爹又被罢官了。”
云一心很是敷衍的点头,“哦。爹爹被罢官,又不是头一回。反正,你有伯爵能继承,我有乡君的封号。以后,我们养他这个闲人就是了。”
云时和生无可恋地望向半溪,“半溪,这两个家伙,真是亲生的吗?”
他是真想把这俩娃,扔去回炉重造。
“不是亲生的,我们就不养你了。”
“就是就是。”
半溪扬了扬艾条,两个小家伙登时就安安分分地站好。
“上次,你们父亲辞官,是为了你们姑母顺利垂帘听政。这次辞官,是为了遍访天下名医,将名医聚在一起,开设医学塾,将医术发扬光大,造福天下百姓。你们的父亲很伟大,是我们家的荣耀。”
沈一逢、云一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我们明白了。”
“那就收拾收拾,我们明日一早,便启程离京。”
云一心举起了右手,“大家都说娘亲是神医,还有人比娘亲更厉害吗?”
“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常怀敬畏之心,才能有所进益。”
“哦,那大辞这么大,我们先去哪里?”
“之前,公主在书信中提到,弘章纪家有位医毒双修的纪景檀。我们的第一目标,就是他!”
弘章纪家规矩森严,外人想要进去,简直难如登天。
好在,代家主纪景延,正在京城任太傅之职。
拿着他的介绍信,很顺利便进入了纪家。纪临檀被纪辞下令,圈禁在纪家庙抄经祈福、救治纪家子孙。因而,半溪一行人,并未见到纪临檀。
纪绍给他们煮了一壶茶,“缘缘离开纪家不久,便与世长辞。下令圈禁堂叔祖父,是缘缘的遗命,我们不能擅自违逆她。”
“纪二公子,公主如此下令,本意是为纪家后人谋福。我们请纪老先生传授医术,是为百姓谋福。”
“公主离开纪家后,一直是我陪在她身边。我不敢说,对她的所思所想了如指掌,却也是知之甚深。若是公主在世,她定然会同意,让纪老先生广授医术。”
纪绍沉吟不语,只是低头望着茶盏中的浮沫,不知在想些什么。
“纪二公子……”
“沈神医,我可以答应你。不过,堂叔祖父那边,怕是说不动。”
云时和微微扬了扬眉,“纪二公子是代家主,只要你肯开口,让纪老先生即刻入纪家族谱,他定会马上随我们回京。”
“看来,纪家的事情,你们倒是一清二楚。看来,缘缘对你们确实毫无保留。”纪绍无奈地摇头轻笑,“也罢,此事便包在我身上。”
“如此,那我们便告辞了。此时若有结果,烦请纪二公子差人来山脚传话。”
“天色已晚,二位不如在纪家歇一晚?”
云时和执起半溪的手,“纪家九千家规,我们可受不了。况且,孩子们还在山下等我们。”
纪绍望着相偕离去的二人,不由得怔怔失神,“纪家,果真留不住人。就连一心家主之位的纪景延,也将一摊子事甩给我,跑去了京城。”
云时和、半溪回到山脚的客栈时,发现孩子们正躲在角落吃糖人,发现他们回来后,手忙脚乱地将糖人藏在背后。
“娘亲、爹爹,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背后藏了什么东西?!”
在半溪威严的气势下,两个小家伙几乎秒怂,乖乖地将糖人拿出来,“糖人是一个大哥哥给的,他说他是我们的小叔叔。还说,让我们别告诉爹爹、娘亲,他悄悄来过。”
云一心跟着点头,“我们检查过,这糖人没有毒、没有迷药,才吃的。”
半溪激动地抓住云时和的手,“子晏,是岁丰!他不告而别,我们找了他这么多年,终于有线索了。”
沈一逢立即站出来邀功,“娘亲,我们在他身上下了药,只要循着气味去,就能找到他。”
一家四口,循着气味寻去。
果然,在一间偏僻的茅草房,找到了失踪多年的云岁丰。
云岁丰已经褪去一身的稚嫩,长成一个清瘦的青年男子。
只是,身上穿着粗布麻衣,正抓着锄头耕田,看起来十分落魄。
“哥……”
云岁丰一开口,便是呜呜的哽咽声。
“别说了,跟我们回家。”
“哥,京城歌舞升平、锦绣繁华,人人心驰神往。对我来说,那里却是伤心之地。我,真的再也不想回去。”
云时和对着云岁丰的肩膀送去一拳,“谁说,带你回京城享清福了。我和半溪要悬壶济世,处处游历,还缺一个人帮我们打下手。”
云时和话音刚落,身后便响起纪临檀的声音,“不是说,邀请我共建医学塾?难道不去京城?”
“若只在京城办医学塾,如何造福天下苍生?我们的医学塾,就该是雨后春笋,处处涌现!”
人心齐,泰山移。
此事利国利民,云幼卿拨下不少款项。
半溪、云时和所过之处,医学塾遍地开花。
一日,半溪正在医学塾授课之时,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急信。
“子晏,万漪胎像不稳,请我速速回京一趟。”
“万漪……”云时和想了许久,才依稀想起来,“似乎是岑经的夫人。岑经身居宰相之位,要什么太医没有,何必让你来回奔波劳累。”
“她请我回去,也许不是为了坐胎,更多是想向我诉说心事。”
“你要是想回去,我陪你走一趟。”
半溪费了一番唇舌,最终才说服云时和,留在医学塾主持大局,孤身一人打马回京。
相府人仰马翻,下人一看到半溪,便把她往后院拉去,“沈神医,我家夫人难产了,你快去看看吧。”
云幼卿终究是晚了一步,虽然孩子安然无恙,万漪却产后大血崩,随时都可能永远阖上双眸。
万漪并没有看孩子一眼,便让奶妈带着孩子出去,屏退所有人,只留下半溪。
她虚弱地抓着半溪的手,“半溪,我可能,真的撑不下去了。你说,我的死,能在他心上留下半点涟漪吗?”
没等半溪开口,万漪又兀自喃喃自语,“他风流多情,即便是与人逢场作戏,也让人看不出任何虚情。”
“独独对我,处处以礼相待,从不冒犯分毫。待我如待客,没有半点夫妻之情。如今,终于要解脱了。”
“万漪,你再撑一撑,岑经马上就要回来了。”
生死终有命,半点不由人。
最终,万漪还是带着一身的释然,与这个人世道了句‘后会无期’。
华灯初上时,岑经才与几个同僚说笑着回来。
“沈神医怎么来了?”
“万漪产下一子。”
岑经微微点头,送别了同僚后,才神色淡淡地道:“好,我去看看她。”
“万漪难产,血崩而亡。”
半溪没有等到岑经的悲痛,只看到他依旧冷静的面庞。
“好,我会安排下去,让她风光大葬。”
“岑经,你没有心吗?!”
岑经幽沉的眸子颤了颤,“人死如灯灭,除了安排她的后事,我还能做什么?难不成,还让我抛下孩子,陪她去了才叫有心?”
“万漪嫁给你,真是个错误!”
“夫妻之间,相敬如宾,我自问礼数都尽到了。她是正室,我自然不能像对待歌姬舞姬那样对她。她死后,我不会另娶她人,算是全了这段夫妻情分了。”
“相敬如宾,那是对客人,对外人。算了,万漪都已经去了,说这些也没用了。”
岑经的儿子,是纪家第三十八世嫡长子。纪辞一脉断绝,他便是纪家名正言顺的家主。
纪景延得知纪家添丁,风风火火地冲过来。
只得到岑经一句话,“孩子名叫岑瑛,是岑家人。下任家主,谁爱当谁当去,别嚯嚯我们家。”
万漪难产而亡,触动最大的是半溪。
她痛恨自己医术不精,才眼睁睁看着万漪去世。
自此以后,不是在医学塾与人钻研医道,便是游历天下,四处行医。
数过多少度春秋,半溪医术、医德仍为人津津乐道。
沈半溪之名,彪炳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