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辞回到房里,心情烦闷,打算看些话本子平息躁意,却看到书桌上的镇尺下,压着一张三尺左右的生宣纸。
宣纸上,赫然是一幅写意人物水墨画。
纪辞一眼便看出来,这是她大闹刑场,救下陶融的场景。
水墨画气韵生动,着重凸显出她的英勇无畏、义无反顾,以及围观群众的冷血。
角落处,还写着几行行楷小字,力透纸背,骨力劲健。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纪辞将目光投向落款的位置,板板正正的印章,是“悟之”二字。
‘悟之’是陶融的表字。
系统(震惊):【小辞儿,陶融这是在向你表白,我是不是看花眼了?】
纪辞脸上的表情,实在精彩,“陶融肯定是读书少,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乱用的。”
陶融恨不得杀了她,怎么可能向她表白!
系统:【以陶融的才识,他会不知道?】
“陶融是什么人,睚眦必报,纪辞折磨他足足五年,他是脑子有多大的坑,才能喜欢我。”
系统:【小辞儿,你有没有发现,陶融的人设已经变了?】
“什么意思?”
系统:【小辞儿为了陶融,巧骗龙须凤发、勇夺太清莲、大义闹刑场,这桩桩件件,有几个人能做出来?】
【陶融和你平和相处,为了你狠怼辞莫莫,日日沉迷于篆刻,这和陶融原本的人设都大相径庭。现在,他喜欢你,也不奇怪啊。】
纪辞连连摇头,就像个拨浪鼓一样,“不可能!就算陶融的人设崩了,他也不可能喜欢我。我只是个炮灰反派,即便没有女主角,也轮不到我做女主啊。”
系统:【小辞儿,你为什么要把自己想的那么差劲呢?一直以来,你都做得很好,就算有女主角,你未必会比她差。】
纪辞将那幅画卷起来,放进画缸里,正好和兰扬的丹青靠在一起。
“小言言,男主,是属于女主的。这是里,永恒不变的定律。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想办法活下去。”
系统(不放弃):【陶融喜欢你,不也一样可以保全性命。】
“只是几句诗而已,陶融是不是那个意思,还不一定呢!”
纪辞突然回过神来,“对啊,陶融和剧情息息相关,人设崩塌,剧情很有可能也会崩塌。陶融究竟是什么态度,我必须得摸清楚。”
系统(小声哔哔):【剧情早就乱成浆糊了。】
纪辞拿起那幅画卷,奔向陶融的房间。
“咦?陶融人呢?”
没有看到陶融,却只看到,于遇指挥人搬箱柜物件。
“郡主,契王殿下搬出去了。”
陶融不是要留下来,怎么突然变卦了?
“什么?他真的搬出郡主府了?”
于遇不禁打趣,“郡主听岔了,契王殿下是要分院别住。这是郡主府的规矩,郡马要独立设院。”
“他又不是郡马。”
于遇用异样的目光看着纪辞,“郡主,契王殿下身份尊贵,只给一个面首的位分,实在是不体面。”
她必须马上见陶融一面,让他赶紧离开郡主府。
“他在哪里?”
“就在相宜苑旁边的景明斋。”
纪辞全力向景明斋冲过去,还没喘口气,就高声呼道:“陶融,我有话对你说!”
景明斋大门紧闭,纪辞敲了好几次,都没人开门。
“陶融,你在里面吗?”
纪辞扯着嗓子大喊,“陶融——”
仍旧没有任何的动静。
随后而来的于遇,见纪辞焦急不已,不免忧心,“郡主,我带你翻进去吧。”
于遇声音刚落,门就缓缓打开了。
萧问渠跪在地上,“求郡主开恩,放过我家王爷吧。”
不止于遇蒙了,纪辞也是一头雾水。
“此话何讲?”
萧问渠几近恳求,“若非郡主醉酒胡来,王爷已经搬离郡主府。如今,只求郡主别拿郡马之位,束缚王爷一生。”
纪辞眼底闪过一抹精光,“我正是为此而来。”
萧问渠闻言,直接就拖着纪辞进去,“郡主,王爷不想见你。待会,千万别说,是我放你进来的。”
陶融不愿见她,莫不是……
“嗯,好。”
萧问渠将于遇拖到一边,“你别去添乱!”
陶融手执玉屏箫,落寞地站在背光的角落里,周身都笼罩着久违的阴郁和冷厉,“出去!”
纪辞脚步一顿,“陶融,我有话和你说。”
“滚!”
纪辞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
“你是不是听到,我和喜公公的对话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陶融没有答话,显然是默认了。
纪辞定定地注视着陶融萧索的背影,“陶融,你是天上翱翔的雄鹰,凌云振翅,搏击长空。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将你锁在郡主府。一直以来,我让你离开郡主府,就是想放你自由。”
陶融的身躯微僵。
“喜公公传来皇上口谕,我一口应下,实在是权宜之计。如此,才能放松他的警惕,然后安排你、萧问渠、萧裕离开大辞。”
他们都离开大辞,以西陶如今的国力,根本无需顾虑辞帝的盛怒。
“我若离开,势必挑起两国争端。届时,我便是引发大战的千古罪人。我牺牲的五年,将毫无价值。”
纪辞却笑了,笑意却未到达眼底,“陶融,你不必唬我。我知道,西陶早就想攻打大辞,但萧裕坚持将你迎回西陶才肯出兵。你回去后,西陶便不必投鼠忌器了。”
陶融转过身来,失望地注视着纪辞,“郡主以为,两国交战,黎民百姓死伤无数,是陶某想看到的?”
什么意思?
“难道,你不喜欢战争?”
“我应该喜欢?”
可是,陶融的人设就是好战啊。
系统(心酸又无奈):【小辞儿,看到了吧,人设都崩成这样了,现在信了吧。】
纪辞不禁自嘲,是她被原本的剧情束缚了。
从现在开始,纪辞要跳出固定思维,将所有的剧情,通通都忘记。
只跟着自己的感觉和判断走。
纪辞一步步向陶融走近,“陶融,你想留在大辞吗?”
陶融无力地闭上眼睛,“大辞是屈辱和血泪的过往,无尽深渊的来日;西陶是龙潭虎穴,还有不断的汲汲营营。大辞和西陶,又有何区别?”
纪辞心底涌上一阵苦涩,轻轻地拍着陶融的背,“陶融,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你可以告诉我,只要我能帮,都会全力以助。”
陶融忽的将纪辞拥入怀中,似乎要诉尽平生的委屈,“所有人,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我,从未有人问过,我是否愿意。”
系统:【陶融仇恨值-10,当前仇恨值29。】
纪辞刚要推开陶融,听到系统的声音,又自私地将手放下。
她害怕,她推开陶融,仇恨值会增加。
“陶融,那,你想留在郡主府吗?”
陶融闻言,又自嘲一笑,冷淡地将纪辞推开,“陶某愿意入赘郡主府,成为郡马。两国联姻,息兵止戈,不再交战。”
陶融的冷淡,让纪辞如释重负。
看来,画卷上的诗句,确实是她想多了。
果然,陶融对她并无男女之情。
“好,你我的婚约,有名无实。若你有心悦之人,婚事立即作废。”
陶融提笔,不出片刻,约法三章便已出来。
纪辞主外,陶融主内。
明面上,相敬如宾、互敬互爱;私下里,互不打扰,各自安好。
这些,陶融都写得十分详细,让纪辞挑不出一丝毛病。
不过,这对纪辞而言,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还得再加上一条,不得折磨、残害对方性命!”
以后,这就是纪辞的保命符。
陶融想起过往的种种,欣然加上纪辞的要求。
约法三章,一式两份。
签名按印后,纪辞珍而视之地揣入怀里,“陶融,你我虽然约法三章,但两国联姻,实乃大事。需秉明皇上后,群臣商议。”
大辞这边,对于联姻一事,自然是求之不得。
只是,西陶亲王,入赘郡主府,实在有伤国体,西陶那边怕是不好点头。
“此事,陶某自由安排,郡主不必多虑。”
纪辞笑容都要咧到耳后根,“好,等你好消息。”
她终于不用再担心,被陶融千刀万剐了。
哈哈哈……
此事过去,一直等到辞帝的寿诞,仍旧没有传来联姻的消息。
纪辞带着于遇搜罗的珍贵古玩,偕同陶融、半溪、于遇出席辞帝的千秋寿诞。
陶融在西陶的席面入座,纪辞则和半溪一桌。
尚未开宴,席上的贵妇、贵女,三三两两成团,各自闲叙家常。
纪辞心里憋闷的慌,陶融和她联姻的事,一直没有人提出,反倒是陶融返国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
联姻未成,约法三章自然而然失效,那她的保命符也无大用。
“半溪,你陪我去转转吧。”
打了十几个哈欠的半溪,连忙站起身,“就等郡主开口了。”
这边,纪辞前脚刚走,辞莫莫后脚就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不多时,陶融也紧随其后。
不知不觉间,纪辞便来到了御花园的绮霞苑。
金秋时节,枫叶染红了整个绮霞苑。
纪辞踩在铺在地上的枫叶,发出沙沙的轻响,让人不禁怡然自得。
忽的,一阵若有似无的空灵琴声,徐徐飘荡而来。
纪辞循着琴音,赫然看到,一个英武健美的男子,正襟危坐在枫树下抚琴。
微风徐来,带落一片火热的枫叶,落在男子的肩上,又向纪辞飘来。
男子含笑,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纪辞,“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纪辞紧紧地盯着那张脸,欣喜万分,眼底的泪光盈盈地打转,掩着唇,忐忑不安地轻唤,“颜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