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氏学会了识字和算账,在农闲庄担任了一个小管事。
这一天,她犹犹豫豫求到叶慈跟前,似乎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叶慈鼓励她:“有事就说事,你是知道我的脾气,若是能办的肯定不会推辞。”
“东家说的是。是这样的,我听吴庄头说,东家打算开个糕点铺……”
“你想去糕点铺当差?”
“不是,不是。吴庄头还说,糕点铺需要一些木匣子,还有竹编,准备外包出去。我就是想求外包这个活。”
“你是替谁求这个活?”
“我家男人。”小张氏生怕被误会,急切地解释道:“他以前就是个木匠,因为帮人盖房子摔断了腿,一直在家里养着。如今腿是养好了,就是走路有点影响。大家嫌他不吉利,没人请他盖房子,只能帮人打打小家具。
就是不稳定,经常一个月都没活干。我就想,我就想,他手艺挺好的,真的挺好的,这是他用碎木头做的小玩具……”
小张氏从背后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风谷机,叶慈仔细看了看,手艺的确不错。
手艺是合格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如何。
有关小张氏男人的一些传闻,叶慈也听说过。
据闻,很爱打老婆沈。尤其是养伤那段时间,小张氏经常顶着一脸的青紫痕迹来上工。
最近几个月好多了,可能和伤势养好了有关系。
“你男人愿意干这份工吗?”
“愿意,愿意……”
叶慈抬手打断她,“你先别急着替他答应,这事得他亲自过来谈。我听说他情绪不是很稳定,天天做没有什么技术含量的木匣子和竹编盒子,他情绪上能保持稳定吗?
这些问题你带回去给他,他要是愿意试一试,明儿就来庄子找吴庄头谈。
庄子的规矩就是,尽量照顾自己人。你如今是庄子的管事之一,能照顾你的家属肯定不会将机会给别人。
前提是,你家男人真的愿意,且手艺没问题。不要做着做着,又开始嫌东嫌西。
要知道,现在很多人都盯着外包这活,我们打算找三家外包。你家要是想接这个活,就必须拿出足够的诚意。明白吗?”
“明白!我,我尽量说服他。”
“今天你就早点下工,去外面买一斤猪肉回去。吃饱喝足才好谈事情。”
“谢谢东家,谢谢东家。”
小张氏脱了工服马甲,洗了手,和上面的管事打了招呼后,提前下班。
她远远看着路边的猪肉摊,有些犹豫。
左思右想,还是决定接受东家的建议,割了一斤猪肉,肥肉多瘦肉少。家里好长时间没见油荤,多吃肥肉能解馋。
看见摆摊的小贩,又扯了二尺头绳,买了一盒针线。
家里缝补衣服的线都用完了。
本来还想扯两尺布,又怕回去被说,最终还是没能买成。但她又买了半壶酱油。
豆瓣家里还有,盐也是够的。有了酱油,炒菜的时候加一点,更香。
怀揣着忐忑心情,以及一点点期待,小张氏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
进了村口,果然那些闲汉又蹲在路边无所事事,也不知道出门找活干。
王府工地天天都在招人,这些人吃不得苦,干个几天就跑回来了。
哼!
一群没出息的男人。
还是她男人……
一想到自家男人,心情又是一阵低落。
过去,她家男人是极其能干的,里里外外一把好手。自从摔断了腿,人就变了。
越靠近家门,她越是忐忑。
在院门外站了几秒钟,才推开院门,“我回来了。”
小张氏的男人姓石,家里排行老四,早早被分了家,人称石老四。
石老四正坐在屋檐下磨刀,听到动静抬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埋头磨刀。整个人看起来阴沉沉的,仿佛谁欠了他八百万没还似得。
“我买了肉回来。家里好长时间没见荤腥,今儿打个牙祭。”
主动交代了今天的购物,却没得到回应。
小张氏站在院门口,有些尴尬。迟疑了片刻,便急匆匆朝厨房走去。
“今天发工钱了吗?”
当她快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石老四却突然开口问她。
“啊?”
小张氏紧张了一下,回过神来忙解释道:“没,今天没发工钱。你还记得前几天我和你说的那个事吗?就是糕点铺需要外包木匣子还有竹编盒子的事情。”
石老四盯着她看,似乎是在等她的下文。
小张氏紧张兮兮,声音也小了八度,“今天我和东家提了这事,东家没反对。但,东家说了,要你亲自去庄子同吴庄头商量。一共会有三家外包,只要你技术没问题态度也好的话,肯定能拿下来,这样家里就多了一份收入。明天,你去吗?”
唰!
唰!
唰!
石老四继续磨刀。
小张氏迟迟等不到他的回应,心头很是失望,只能默默走进厨房做饭。
饭菜做好,一家人上桌吃饭,气氛显得很沉闷。
除了她叮嘱孩子们好好吃饭,就没人开口说话。
石老四不作声,她也不敢继续问。
心里头肯定是伤心的,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就这么放弃,这日子何时是个头。
次日一早,离着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小张氏就早早起来。眼角周围黏糊糊的,睡梦中哭了一场,眼泪黏糊得很,很是难受。
用冷水洗了个脸,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她准备出门了,回头望了眼房里,眼里面全是失望。
凌晨,天乌漆嘛黑。
走着,走着,听到背后有动静,好像有人跟着,吓得她慌不择路,差点摔倒在河沟里。
被人拉了一把。
“你你你……”
跟在她身后的人竟然是石老四,她男人。
“怎么会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我?”石老四一如既往的阴沉沉,“你不是说今天要去庄子找吴庄头谈话吗,我和你一起去。”
“你怎么不早说啊!”
莫名其妙的,小张氏突然就崩溃了,坐在田坎上嚎啕大哭。
“你怎么不早说啊!”她反复发问,心里头委屈得不行。
为什么不早说呢,为什么非要吓唬她?为什么有什么话都憋在心里头不肯说出来了。
为什么啊?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石老四都懵了。
去年,他脾气最坏,打人最狠那段时间,都没见小张氏哭过,最多就是躲起来偷偷抹眼泪。
“你别哭啊!我去找吴庄头,你该高兴啊。你哭什么哭啊?我又没打你,你哭嘛啊?”
石老四不会了,他完全不能理解小张氏哭成这副鬼样子到底是为什么?
夫妻两人都在问对方为什么,彼此都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更理解不了对方的做法。
一个想问为什么不说,一个想问为什么哭?
哎……
两个人明明隔得那么近,心却离得那么远。
“时间不早了,你继续哭下去,就要迟到。你不是说迟到要扣工钱吗?”石老四没办法,迟到是他想到唯一有效能劝解哭个没完的小张氏的办法。
小张氏抹了一把眼泪,却依旧难掩抽泣,她狠狠瞪了眼石老四,起身,沉默地朝着农闲庄方向走去。
这条路她来来回回走了上千遍,闭着眼睛都能走到目的地。
石老四没话找话,问他吴庄头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说话。
她不想说话,却又不能不说,能嗯的时候就用一个“嗯”字回答。
反正就是尽量简短。
“只要你有本事,再收敛一下脾气,分包的事情没问题的。”
快到农庄,小张氏说了最长的一句话。
“你去门房报到吧,我走了。忙完了事情不用等我。”
她转弯,去了工坊。
石老四有些惆怅,他也不清楚为啥会这样。
一整天,小张氏干活都有点心不在焉。
路上碰到内院的丫鬟娟儿,才知道她男人选上了。
“吴庄头说石老四手艺好,只要能后面做的货质量都这么好,分包就能长久干下去。吴庄头已经给石老四下了一百个盒子的订单,还给了定金。张管事,你不高兴吗?你男人拿下了分包的差事,这是好事啊!”
小张氏勉强笑了笑,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你别憋在心里头,憋久了会生病的。”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小张氏开口了,她将昨日到今晨的事情一股脑的都告诉了娟儿。
明知道娟儿不懂这些,可她就是想说,想要倾诉。
“就这啊!你男人就是个闷葫芦,下次他再惹你,你就不理他。你不理他,他肯定就着急。他一着急,就该说话了。”
“能行吗?”
“行不行,试试就知道了。”
“可他以前不是闷葫芦。”
“那更好办,你就大大方方告诉他你生气了,看他什么反应。你什么都不说,他也猜不到你在想什么。”
小张氏低着头,她没那么大的胆子。她只学会了忍,没学会如何表达自己不满,如何告诉别人自己生气了。
“你现在做了管事,胆子怎么还那么小。这样下去可不行。将来你要管更多的事情,还要管人,你这么胆小,升做大管事,工钱会更多。”
“嗯!”小张氏重重点头,默默鼓励自己,胆子要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