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退低头吃着餐盘中的蔬菜杂烩,这道菜是用茄子、番茄、洋葱、祖奇尼跟钟纸炒过,然后洒上葡萄酒烘培。
见那道波吉贡内的蜗牛林退没有碰,柏原放下酒杯,“这道菜味道不错,你可以尝一尝。”
柏原是混血,有四分之一的高卢人血统,所以很喜欢旧式的传统菜。
跟柏原不同,林退讨厌吃贝类软体动物。
一是因为口感,二是整只摆在盘子上,感觉不像是食物,让他观看很不好。
见beta迟迟不动,柏原又提醒了一遍,他是抱着分享的态度推荐给林退。
林退瞥了一眼那列大蜗牛,立刻扭过头对柏原说,“我不喜欢吃焗蜗牛。”
“斯林在我家工作了七八年,这是他的拿手菜之一,要比很多餐厅做得都要好,你尝尝就知道了……”
柏原还没说完,行政管家端着托盘走上来,为他们添了一列由牛肉高汤跟洋葱烹制的浓汤。
放下洋葱浓汤,他顺手取走了林退旁边的法焗蜗牛,冲他们微微颔首,然后离开了。
柏原喉咙仿佛卡住什么似的,张着嘴呼吸了两口,最后用一种憋闷的表情住了嘴。
两分钟后柏原再次开口,“那你喜欢吃什么?”
顿了一下他忍不住说,“你看起来很挑食。”
“我只是不喜欢贝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这句话不知道戳中了柏原哪根神经,alpha哼了一声,“难怪会你经常没有理由的讨厌一个人。”
林退就知道这顿饭不可能简单过去,但他不想跟柏原吵,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继续喝了口汤。
见林退又不开口搭理他,柏原戳着盘子里的食物,烦躁地说,“我以为我帮了你,你最起码会表现出感恩,而不是跟我摆脸色。”
林退脸立刻沉下来,然后将餐盘推了出去。
这是一个明显不愉悦的动作,一般还会伴随着起身摔门离开等举动。
但林退没做出这么戏剧性的事,他只是冷漠地看向柏原。
“我以为我之前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对江和集团来说,这不是一个亏本的买卖,我也没让你吃亏,所以并不存在谁帮谁。”
这次合作的难点不在于江和集团,他们反而是收益的一方,真正难搞定的是想独占市场的虞氏。
林退先找的柏原,在他同意之后,他又去找了虞怀宴。
为了能说服虞老爷子,林退跟虞怀宴商量了整整三天,推翻了一个又一个方案。
终于想出一个三全其美的计划,虞怀宴拿着这份方案去找他爷爷做最后的争取。
林退是看在合作的份上放下过去,跟柏原握手言和。
但哪怕是为了钱,他也不可能做柏原的一条狗,对方给他一根骨头,他就摇尾乞怜。
说清楚之后,不顾柏原难看的脸色,林退起身拿上自己的外套离开了这里。
柏原登时站起来,想去追又拉不下脸,气得把餐桌上的碗碟全都挥到了地上。
管家从厨房走出来,看到一地的狼藉跟愤怒的alpha,露出无奈的头疼表情。
柏原怒意飙升直顶峰,整个人陷入一种狂暴状态,把客厅的东西砸了一个遍。
管家着收拾地上的盘子,劝慰怒火中烧的alpha,“您应该对他温柔一些。”
“我已经够温柔了,是他总不给我好脸色。我分明就是帮了他,我还请他吃饭,他没有感谢就算了,但你看他的态度。”
“那您想他怎么表达感谢?”
“至少他应该主动跟我说话,态度热络一点,如果……晚上能留下来就更好了。”
管家错愕抬起头,正好看见柏原脸上不自然的热度,忍不住笑了起来,“会不会太快了?”
柏原瞥了他一眼,嘟囔道:“哪里快了。”
上床哪有什么快不快的,帕斯卡能跟只见第一面的人上床,他都跟林退认识这么久了,他甚至都没亲过他。
管家哭笑不得,“不管怎么说,您的态度都该再好一点,不能总这么高高在上。”
“我哪有高高在上?我主动找他好几次了,他都没来找我,唯一一次还是谈什么破合作。”柏原气闷地拧着眉。
alpha赌气道:“不过只是一个beta,世界上多的是。”
管家一时无言,对他家这位大少爷来说,这的确已经是‘放低’姿态了,但在别人看来仍旧是傲慢的。
比如在别人明确表示不喜欢那道菜,柏原还会以自己的口味为主坚持劝对方。
他认为那是对对方好,实际还是唯我独尊惯了,觉得他喜欢的别人都应该喜欢。
那位林少爷显然反感这种傲慢,只是柏原不明白,也不认为自己傲慢。
所以两个人从某种角度来说并不合适,除非一方肯彻底改变自己。
想起林退临走看他的眼神,柏原心里又难受又生气,“他要是再这样,我就……”
话顿在这里没了声音,因为他暂时想不到林退要再这样,他要干点什么才能排解现在这种心情。
柏原重新坐回餐椅,望着林退曾经坐过的位置,目光带了丝茫然跟惆怅。
-
回到宿舍,林退扯掉衬衫上系的领带,然后去浴室冲了一个热水澡。
这件事虽然尘埃落定,但林退的心情并没有多好。
他不仅摆了林竟殊一道,还惹怒了林永廷,因为他绕开林永廷,通过林宜挽找到大股东说服了他们,然后由他们向林永廷施压。
这相当于普通职员跃过部门经理,直接向董事长越级汇报,自然会引起林永廷的不满。
但他们总有一天会反目,只要林永廷知道他不是他的儿子,他一定会尽力培养林竟殊。
大概是明白林退的处境,林宜挽这次倒是十分高兴,高兴林退连林永廷都敢算计。
她乐意看到林退如今的作为,希望他能保持这种攻击性。
在林永廷跟林退这次无形较劲中,林宜挽毫不犹豫选择了自己的儿子。
洗完澡出来,林退把头发吹到半干,坐在客厅跟沈莫归打了两局游戏。
前段时间沈莫归热衷开发林退贫瘠的娱乐消遣,但总被对方无情拒绝,理由是不愿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
最近林退不像过去那么抵触,但也不沉迷其中,偶尔会跟沈莫归玩两把,沈莫归不在的话他从来不碰。
玩到十点半,沈莫归还是没有睡意,只差抱着林退的腿耍赖再来最后一局,玩完他就睡。
半个小时前沈莫归说过一模一样的话,所以林退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跟他妈的狮吼,以及他爸的鞋底功效差不多,沈莫归默默放下游戏手柄,准备洗把脸睡觉。
门铃在这个时候响了,沈莫归纳闷这么晚谁会来,嘟囔着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衣着入时的虞怀宴款款站在房门,看见是沈莫归举起手中的食物,含笑问,“吃夜宵吗?”
沈莫归闻到烤肉的香气,口腔不自觉分泌液体,狗腿子道:“快进来。”
这几天虞怀宴经常来他们宿舍,每次来都会带吃的,沈莫归坐在客厅胡吃海塞,他俩则回房间似乎商量什么生意上的事。
看到虞怀宴,林退神情寡淡,“有事吗?”
见林退果然在宿舍,虞怀宴脸上的笑意真挚了许多,“告诉你一声合作案拿下来了。”
其实这话多此一举,林退肯定从柏原嘴里知道了。
但虞怀宴还是想过来亲自告诉他,毕竟这是他俩费了不少心血争取下来的。
林退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虞怀宴没有说话,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沈莫归神经一向粗,正扒拉着食品袋里有什么烤肉,一抬头见谁都不说话了。
看看林退,又看看虞怀宴,沈莫归抓了两把耳朵,“那个,要不你们谈吧,我出去一趟。”
林退说,“不用,没什么可谈的。”
合作案已经谈下来了,林退不觉得有什么可跟虞怀宴聊。
“呃。”沈莫归站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
虞怀宴脸上没有往日的戏谑,显得很真诚,“我觉得还是要为林竟殊的事跟你道个歉。”
一听跟林竟殊有关,沈莫归立刻向虞怀宴投以同情的目光。
他以为虞怀宴也中了林竟殊下作的招数,所以让他跟林退产生了误会,长这么大沈莫归没见过比林竟殊还贱的。
在心里臭骂了林竟殊一番,沈莫归觉得还是腾出地方给他们俩好好他谈一谈。
换上拖鞋,他拎着烤肉走了门,准备去校内24小时商店买两罐啤酒,边吃边消磨时间。
沈莫归一走,虞怀宴说话不再有所顾忌,但每个字句都需要斟酌,因此语气很慢。
“既然我们已经开始合作,我觉得有些话还是说开比较好,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只要我能做到的,你可以随便开口。”
在林退跟林竟殊之间,虞怀宴选择了后者。
因为林竟殊更有野心,比林退更狠,他需要这样有头脑又狠辣的伙伴。
只不过林竟殊狠辣过头了,因为他的误判不仅伤害到林退,也让他差点栽了跟头。
要不是林退找过来,虞怀宴不知道林竟殊已经跟虞明泽结盟了。
“不用弥补,你也没有需要弥补我的地方。”
林退没因虞怀宴的话而有任何情绪波动,仍旧冷漠寡淡,但虞怀宴还是从细微处察觉到了不同。
对方没有抱着手臂,以抗拒的姿态面对虞怀宴,而是平静漠然注视着他,就像他们最初认识的那样,前段时间因排练歌剧而积攒的交情,在林退这种冷静的对峙下消失殆尽。
他们的关系回到最初的起点。
虞怀宴擅长通过细节捕捉人的内心,他把心理学那套玩得很溜,所以明白林退此刻的神情表达了什么意思。
正如他所说,他不需要虞怀宴的解释,也不需要虞怀宴的弥补,甚至不需要虞怀宴永远消失在他面前。
因为以后他们还要合作,林退只希望虞怀宴保持一个商人的基本准则,不要像柏原那样感情用事。
除了生意上的事,林退不希望跟他们再有任何交集。
虞怀宴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错的离谱,林退展现的所有特质才是最佳合作伙伴,他聪明、冷静、重视信用,不会感情用事。
这样很好。
虞怀宴告诉自己,林退比林竟殊可靠很多,做为商业伙伴可以说是毫无缺点。
“那晚安。”虞怀宴嘴角重新挂上笑,没有再试图做任何解释。
虞怀宴拉开房门,一条腿已经迈了出去,另一条腿却顿住了。
他转过身,凝视着林退,“我还有一个问题,最后一个。”
林退问,“什么?”
虞怀宴说,“为什么会选我?”
其实林退大可以拿着跟柏原的合同找虞明泽,这样既可以从林竟殊手里把人撬了,又可以看到他失利。
但林退没有,他居然找上了他。
林退没有说话,脑子里不由想起虞薪那天跟他说的话。
按虞薪的原定计划,从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一直到三十号放假,在演奏厅要演七天才结束。
令她没想到的是,林退在公演的第二天却罢演了,虞薪气势汹汹找过来质问林退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
等林退提到林竟殊,虞薪面上闪过一丝慌乱。
其实原本根本没有开场古典乐,是虞薪听了林竟殊的建议才给林退安排的,因为对方有百老汇那边的人脉,可以帮她牵线搭桥。
家里人为了逼她放弃导演,尤其是她父母,搅黄了她很多工作机会。
为此虞薪不得不给自己起了一个艺名,没有再用虞这个姓氏。
她想要走上更大的舞台,向家里人证明自己的实力,所以需要林竟殊给她创造的机会。
这件事虞怀宴一开始就知道,但他没有向林退揭穿她。
虞薪也知道虞怀宴跟林竟殊合作的事,她同样没选择告诉林退,理由跟虞怀宴一样,都是以自己利益当先。
只需要瞒着林退,虞薪既可以得到一个好演员,又可以背着家里人偷偷拿到百老汇的offer。
虞怀宴则是不想破坏跟林竟殊的关系,他需要拿下这次的合作,从虞明泽手中抢走继承权。
所以虽然不知道林退跟林竟殊这对兄弟在较什么劲,但虞薪还是自私的选择了自己的梦想。
自私归自私,她这个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不要生虞怀宴的气,这件事说到底是我的错,他跟虞明泽现在已经斗到白热化,是不可能放弃这次的机会。”
“你可能不太理解我们这一辈在家里的处境,我爷爷热衷于养蛊,我们就是他养的蛊虫,被他放在一起撕斗,只有最强的那个人才有资格继承公司。”
“这就是虞家的老传统。”虞薪不屑冷嗤,“也是它历经百年不倒的原因。”
虞怀宴跟虞明泽斗到现在谁都不可能停手,一旦停下来就会立刻被另一个生吞活剥。
“我父亲一直希望我回来帮虞怀宴,这样虞怀宴斗赢了,以后我还能喝点肉汤,但我对这套真是烦透了。”
“所以我劝你不要喜欢虞家的人,孬的都活不了多久,活下来的又凉薄。我也是这样的人,这可能就是家族基因吧。”
自嘲完虞薪恢复正色,她还是希望林退能认真考虑一下。
“不管怎么说,你付出了这么多努力,而且还跟角色有很高的适配度,放弃真是太可惜了。”
那天虞薪找过来说了很多,包括虞家恶心的传统,她对家族的厌恶,以及她的梦想。
歌剧只是虞薪自己的梦想,不是林退的。
他已经没有梦想了,所以林退没有同意回去。
还有一点虞薪说错了。
林退直视着虞怀宴稍显困惑的眼睛,轻声说,“我很清楚从小拿来跟别人比较是什么滋味,也明白有些事是回不了头的。”
虞怀宴眼瞳颤了颤,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猛地攥住,一向能言善辩的他一时间竟失去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