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羽宫澈长得极为相似,只是要苍老三十多岁,留着胡子的威严中年男人看着他走过来,摆出了在等他的样子。
羽宫澈像是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一如既往的笑道:“父亲。”
被他称为父亲的那个天皇陛下愣了愣,神色间很明显流露出了悲伤和不忍。
虽然仅仅只是那么一瞬间,他应该也想过在这种时候拥抱或者是带着自己最爱的孩子逃跑。
可是想想又有什么用呢?
天皇咬咬牙,一把拉着他的手几乎是直接把他摁到了台子上坐着,力气大的要把人的骨头捏断。
“我的孩子啊,你听好!”他一点都不给澈说话的机会,一手钳制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捧着澈的脸,几乎是低声的吼着,“你记得你是谁吗?你记得你身体里留着什么血吗?!”
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吃人了。
天皇根本没发觉,从始至终,他那个认知里顽劣任性的孩子就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澈和他四目相对,静静道:“是天皇陛下的孩子,天照大神的血脉。”
“……是,所以我们生来才能享受最高的权利,可是也注定了要为这个国家和百姓牺牲,”天皇注视着幼子的脸,声音有些颤抖,“这就是命啊!必须得接受!”
他几乎在摇晃澈的肩膀,让他一定要听进去。
“不可违背神命!只有这样所有人才能得救!”
“我的孩子啊,我是多么希望能代替你去死,可是我的生命是无用的。”
有点可笑。
明知道fg是什么,也在努力的朝着那里走去,这个剧情真正到来的时候,却真的很可笑。
羽宫澈没有让脸上流露出任何神色。
“孩子啊,孩子!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一定要记住!”天皇像是疯了一样,捧着幼子的头,语气激动的念叨着,“你是神的血脉,天皇之子,为家国牺牲理所当然,你和这个国家都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父亲会一直记得你,谁忘了你我也不会的!”
“不要逃避,更不要怨恨!”天皇几乎是喊了出来,“绝对不要变成早良亲王那样的怨灵!”
当年桓武天皇迁都平安京的原因,在后世有两种说法,真实历史的战略转移是一方面,游戏里使用的是与神话妖怪相关的版本。
桓武天皇的弟弟早良亲王被人陷害造反,在流放路上死去,从此往后先皇城就不得太平。
皇室宗亲相继重病,瘟疫横行,天空中震耳欲聋的响雷环绕吓得人肝胆俱裂。
桓武天皇不得不迁移了都城,躲避因为枉死化为怨灵的弟弟的报复。
澈从始至终都没开口,也没挣扎。
羽天宫澈亲王是被极致的偏爱放纵的,他可以纨绔,却不会不懂事。
到了最后,他只是望着自己的父亲,道:“从头到尾,您都没问过我,为什么不逃跑。”
回答澈的是捅进胸口里异物的触感。
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刹那。
连一点过度都没有,动手的人像是怕自己会后悔。
没有痛觉,只有数据形成的身体在这种情况下,由游戏系统主导的下意识反应。
神要人命为献祭,父要杀子,亲情比不过天下,人命的牺牲理所当然。
说着最爱你的人却从始至终都不肯相信你不会逃跑,从小被奉为纨绔长大的人甘愿为国家牺牲,因为过度的宠爱到最后杀子都由父亲亲自动手……
这一连串的事情发生的太快,哪个更可笑,羽宫澈分不清。
反正杀他的人一边毫不犹豫动手一边在哭,鲜血就如同喷泉那样却极为安静的涌了出来。
落刀之后,羽宫澈的意识就从身体里被抽了出来,暂时进入了第三方视角。
羽宫澈注意到这次的死遁,并不像以往那样,剧情进度条达到了尽头,反而像是刚刚开始。
他的鲜血流淌到封印阵上达到一定数量后,封印阵亮了起来。
天皇浑身颤了颤,他突然扔下染满鲜血的刀,像是个狼狈的老人那样,对着诸天神明与前方幼子那他甚至不敢去确认呼吸的尸体的方向跪了下去。
“神啊,带走我最重要的宝物的灵魂吧,请保佑他和这个国家吧!”
羽宫澈抬起头看向远方——不用剧情说明,他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变化。
天色发生了改变,高天原神明的承诺降临了。
这个国家因为天皇的牺牲和神谕带来的好处还没有看到,灾难却已经先行露头进来。
前方正在最重要战场上,源澈公子作为祭品丧命的事情已经传了过去。
原本应该是一种凄厉的鼓励,没想到和淡路国叛军交战的宿将军当场叛变,败局顷刻间压了过来。
不过也只是这一场失败,那之后宿将军就在战场上消失的无影无踪,没人知道他去哪了。
没有了灵魂的尸体不能下葬,哪怕有神明的指示,可是当初早良亲王的悲剧太过惨痛。
为了避免那样的悲剧,阴阳寮接收了澈殿下的尸体,至少要进行八十一天的供奉和净化,来确保澈殿下没有变成怨灵的机会。
就连咒术师也不得不准备起来,以防澈殿下死亡时对这个国家的负面情绪会诞生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可是从始至终什么都没有,任何预想的意外都未曾见到过。
到最后就连和澈殿下关系紧张的阴阳师们都不由得感慨:没想到那个纨绔公子竟然真的就这么心甘情愿死去,这是大家都没想到的。
天元就混在阴阳师和咒术师们的队伍的最后,他依旧那样波澜不惊的望着一切,神色里有一丝对众人淡淡的嘲讽。
他心想:澈殿下,您真的能就这么安息吗?
躺在法阵中心苍白的尸体没办法回答他,天元又不可能看到就站在他身边,若有所思看着他的玩家。
天元从一开始就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个名字还真是适合他。
变故发生在一个星期后。
阴阳寮突然遭遇袭击,强大无比的武士手持几把长刀,砍了不少人。
众所周知阴阳师不太擅长近身作战,面对长刀,阴阳寮几乎变成了个血涂地狱。
当天因为各种事情,在阴阳寮的阴阳师并不算多,死伤最多的,应该是正在轮班净化源澈的封印室。
令闯入的武士困惑的是,那里早早的拉开了什么结界,后来支援的阴阳师和士兵都被挡住了,却没有挡住他。
武士拎着染血的长刀一步步走进封印室,浑身杀气四溢。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单膝跪地,双手撑在台子边缘的咒术师。
这只是因为咒术师的身影挡住了躺在那里的人,当看到源澈之后,武士的眼神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了。
上次还在喝酒赏花的人,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他走到今天,到底是为了什么?
天元回过头,毫不意外道:“你回来的很快,不过还是太慢了,宿将军。”
这两句话前后矛盾,宿却能听懂。
宛如地狱饿鬼浑身浴血的宿只说了一句话:“从那里滚开。”
天元并不打算做什么,他往旁边撤了一步,看着宿走过来,将尸体抱起来打算带走。
天元沉声道:“只是这样的话就毫无意义了,你是想在这之后再报仇吧,可是你一个人什么都做不到的,你不是阴阳师也不是咒术师,更不是妖怪咒灵。”
宿看向他的眼神里很恐怖。
天元微微仰头,道:“你该想想这个人死之前的心愿。”
宿嗤笑一声,像是个疯子一样笑的停不下来,在这笑声里,他断断续续道:“我要毁了那心愿。”
死人的心愿没有用,死了就是死了,有本事活着来阻止他。
“……还有,有一个方法,能让他的死达到最大化,说不定你从此再也不会是什么都做不到的……”天元叹了口气,意味深长道,“人类了。”
旁观着这一幕的羽宫澈的眼角抽了抽。
虽说早就知道宿从一开始就和普通人的思维不一样,他是被名为“澈”的枷锁锁住的真正的凶兽恶鬼,可是恶到了这种地步是羽宫澈没想到的。
这次的尸体又没了,比化灰还没得干净。
在那之后,宿的名号在游戏面板上发生了变化。
从一开始的【无名少年】到【亲王的书童:宿】,再到【将军:宿】,一直到现在的……
游戏也在这时发来提醒,紧接着羽宫澈眼前的画面发生了变化。
他最后看着宿和天元,把他们深深地刻印在脑海里,尤其是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想搞什么的天元。
粉色头发的青年逐渐被罪恶包裹,身上的天生纹身开始一点点朝着脸上蔓延,他的脸颊有第二双眼睛开裂,腹部裂开另一张大嘴,背部有肉块隆起,像是要长出另外一双手臂。
那是从人类到非人的进阶。
这个“进化”的漫长仪式里,天元在一边,他没有笑,显得有些严肃,不过根本看不出来他想干什么。
羽宫澈的眼前一花。
【剧情转折点开启,玩家身体数据重新读取……读取成功,副本内玩家身份二开启,是否确认开启?】
羽宫澈暂时回到登录页面,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是。
头一次的这种剧情,他倒要看看是怎么玩的。
这次最大的不同就是,他虽然死遁了,但是其他人的fg都没有被拔掉,走的剧情依旧很惨,怪不得会有自动开启的身份二。
重新导入游戏时,羽宫澈听到了一些虚无缥缈的声音。
【献祭宝物,赠与神明】
【源澈,你心怀大义,满足条件,赐予你新的生命】
【从今往后,以神明之身,行走人间,传达神之名……】
羽宫澈让自己沉浸剧情,也就没有吐槽这台词被策划搞得太中二了。
在一团迷雾里,他好像隐约在仰头才能看到的地方见到了光,还有一些光里的人影,只不过又模糊的一闪而过了。
羽宫澈重新获得了游戏内的身体。
再次进入界面,他出现在树林里,经过地图确认,就在平安京外不远。
羽宫澈抬起手臂挥了挥——明明一切都和上一个身体一样,衣服都没有变化,感觉却是天翻地覆的。
他现在不是人类,这点非常能够确定。
随手挥舞时,心随意动,随便一缕气息,似乎都有及其强大的力量。
不愧是神啊,说让谁死让谁死,现在还让他当同事,要不是这就是些数据npc,他都想问对方看着他不会尴尬吗?不会怕他一时冲动把他们都宰了?
羽宫澈没有轻易尝试神力,他将目光投向了平安京。
【剧情简介:大危机,现在是源澈死亡的三个月后,宿吞噬咒物,成功进化为全新的存在,他的实力强大无比,现在想要毁灭平安京,有许多咒灵自动追随他而来,平安京危在旦夕,请玩家根据情况,尽快开始剧情……】
羽宫澈开启新的能力,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宿必然不能再被称之为人,他是四条手臂两张脸的怪物,赤.裸着上身,狰狞的黑色纹路贯穿身体和脸颊,强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咒力碾压了所有的人。
他现在不叫宿了。
经过之前几次的交战,咒术师给他送了新的名字。
“两面宿傩”。
这是配得上诅咒的名号,或许很快以他的实力来说,前面还可以加上前缀“诅咒之王”。
许多的咒灵跟随着他的脚步进攻平安京。
他好像还是那个大将军,神色悠然的笑着在城外,手下已经断绝了数名咒术师的性命,一点也不觉得咒术师们能阻挡他多久。
现在城里已经乱套了,大家都以为献祭之后会如同神说的那样得到平安,可这分明是灭顶之灾。
平安京作为皇城,有曾经无数阴阳师和咒术师用心血设置好的封印阵守护,可也不知道还能支撑多长时间。
战场就在城外。
咒术师里面,受了伤的御三家家主五条摁住受伤的手臂,愤怒的看着远处的两面宿傩:“可恶,要是我家现在有六眼诞生,这种情况根本不算什么!”
六眼是五条家特有的,不是术式,摸不清楚诞生的规律,能肯定的是只要一出生拥有六眼的人就必定会立于所有咒术师的顶峰。
咬碎了咒灵的黑白灵犬被呼唤回主人身侧,身着黑色狩衣的禅院家家主道:“好了,现在该想的是怎么对付这家伙。”
加茂家主操控着自己的血液,让视线能够清晰的看到两面宿傩的一举一动,皱眉道:“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
现如今那些王公大臣们都要吓死了吧,士兵也派不上用场,好在阴阳师起码能做个辅助,虽然他们打不死咒灵。
除去在其他地方祓除咒灵的咒术师,现在在这里的可是咒术师绝对的精锐。
可是在那个两面宿傩面前……
对方的笑容一直存在,根本就是拿他们当玩具耍呢!
城池上方乌云滚动,闷雷轰隆作响,大雨却迟迟不见,空气显得异常燥热。
看到两面宿傩掐住了五条家一个咒术师的脖子,五条家主咬咬牙,扬声道:“两面宿傩,或许我还能称呼你一声将军,我得提醒你,你现在做的事情,和源澈殿下的所作所为完全背道而驰,你在毁灭他想保护的东西!”
两面宿傩的动作停了下来。
就在五条家主刚刚涌上一抹喜色时……
宿傩脸上愉悦的笑容消失,他面无表情的掐断手中的脖子,往旁边一丢,视线直勾勾投向了禅院家主。
庞大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咒力压了过来。
“你当他是谁?你当我是谁?”宿傩睁大眼睛,狰狞的笑了出来,声音充斥着玩味,“你敢提他,很有胆量。”
五条家主:“……”
两面宿傩幽幽道:“我从一开始,就很想毁了这里,毁了你们,他只是延后了我的想法,现在正好实现了!”
“可就算是他重新站在我面前,你们这帮家伙我也——”
“……阿宿。”
羽宫澈就是在这种时候来到两面宿傩的视线里的。
他瞬身转移到正在准备集齐力量的三个家主面前,神色怀念且复杂的望着远处的两面宿傩,他随手一挥,旁边肆虐的咒灵直接被震的死了一片,却没有任何一个与它们交战的咒术师出事。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怎、怎么可能?你是——”
澈没有看他们,只是一直看着宿傩。
从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宿傩也整个人停了下来,好像变成了一个石像,直勾勾的看着澈。
战场的时间凝固了。
五条家主最先反应过来,激动道:“澈殿下?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根据报告,灵魂消逝,身体也已经成为了两面宿傩开启体内力量的钥匙而消失,这怎么可能?!”
澈叹了口气,看着宿傩对他们解释道:“我不是人类了。”
可也不是怨灵。
三个家主对视一眼,从彼此的震惊里确认了什么。
难道说……神不会说谎,他们真的送了能保护平安京安定的人来!
禅院家主盯着澈的背影,喃喃道:“神啊……”
从不知何时开始,见不到神的身影后,这世间终于出现了一个神。
还是曾经被他们献祭的人,是谁都认为纨绔没救了的小皇子。
隔着相当远的一段距离,宿傩没有尝试靠近,一开始他的确是下意识的朝前走了一步,但紧接着就停了下来。
“哈哈,”意识到这是怎么回事的宿傩嘲讽笑着,“神明大人,真是厉害啊。”
“你成神了,我成诅咒,咱们两个都不是人类了,这样的重逢,是惊喜啊!”
没人会知道他心里的惊涛骇浪,澈能活过来,他很开心。
可哪怕是一开始觉得什么都拦不住他的宿将军,一路走到现在,也该明白什么是强求不得的东西。
澈的神色彻底变得痛苦起来:“我是想让你成为这样的人。”
或许在世人的眼睛里本来应该是那样的,征战保家卫国的宿将军成为史册记载的“神明”,枉死的源澈才应该是那个憎恨着一切的“诅咒之王”。
“我很庆幸这样彻底的颠倒,”宿傩仿佛已经彻底放下了一切,他面无表情的冷声道,“看到你之后我就更加确定了……让被自己害死的人成为同僚,神这种恶心的东西……”
澈突然扬声道:“阿宿,你到底要干什么?!”
被打断的宿傩沉下脸色,看了他很久。
“毁了这里啊,”两面宿傩疯狂的笑了起来,咒力猛地爆发,“这还用问吗?!要不然你给我让开,你的仇我一起报!”
早就回不去了。
几个家主心里咯噔一下,生怕澈殿下看着还是很想和曾经朋友站在一起,就这么同意对付献祭了他的平安京。
别说什么献祭帮助你成神了,当初大家抱着什么心思彼此心知肚明。
没想到的是,就像当初平静的迎接了献祭那样,澈神色一凛,沉声道:“不可能!”
难以想象的强大神力和咒力一起炸裂,遍布了整个战场。
曾经的好友毫无预兆大打出手,以其他人连插手都找不到地方的方式。
羽宫澈第一下就感觉到自己能杀死宿,神的力量依旧凌驾在人间,现在他是人间的最强者了吧?
平安京的封印阵直接被震碎,城墙都垮了一半,咒术师们不得不赶紧撤退再加上澈的保护才能捡到一条命,咒灵们则是惨到直接在碰撞里化为了咒力。
观战的人根本看不清前方都发生了什么,却依旧心惊胆战。
谁又能记得曾经的澈殿下连弓箭都没拉过。
两面宿傩已经彻底踏入咒术师的领域,没人知道他是不是完全遗忘了过去的情分,他直接动用了最厉害的招数。
两面宿傩双手结印:“领域展开。”
澈看到在宿身后,为神佛打造的佛龛却裹挟着魔性降临。
“领域展开——伏魔御佛龛。”
撕裂一切的斩击瞬间笼罩了整个战场,向着神明袭来。
澈和宿的战斗并没有激烈到鲜血四溅,或者是拳拳到肉的程度,他们连彼此的边都没能碰到,战斗也没有持续太久。
然而当他们停下来的时候,整个战场上硝烟弥漫,地形都被彻底改变。
在塌了一半的平安京城墙之后,御三家家主虽然也见识广大,但是如此轻易就改变了地形的战斗还是让他们目瞪口呆。
澈殿下的身影再次出现,他依旧平静的站在那里,衣不染血,根本不像是刚刚经历过大战的样子。
除去脖颈之上,有一道深深的血痕。
两面四手的宿傩也重新出现在战场的另一端,他擦了擦嘴角的血,嗤笑道:“这就是神的力量啊,那些家伙从来都没看过这世间的样子,是在看好戏吗?”
他的伤口在反转术式的治疗下飞速愈合。
还无法控制好神力的澈深色愧疚的叹了口气,道:“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行走在人间的神。”
“阿宿,以前的事情不会再有了,拜托了,你回到我身边吧。”
他朝着曾经的挚友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