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英雄管教年少的侄子时还会有所顾忌,但是面对这个二十多岁的熊儿子,真是半点情面也不讲。
他远远地跟记工的小队长招呼一声,就拖着项远洋回家了。
“既然人家只说考虑,没直接答应跟你处对象,就是根本没看上你!你少给老子自作多情!”项英雄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压低声音说。
“徐知青当初也说没看上贾桂花,最后还不是娶了她,如今连闺女都生了。”
“人家桂花胆大脑子活络,女追男那是隔层纱,再说那徐知青也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娶了桂花以后好处多得是,自然乐意当上门女婿。”项英雄将房门锁上,回身说,“你自己还在地里刨食呢,能给苏知青什么?要是苏知青一直不答应,你就一直白给人送东西,跟人家干耗着?”
“那些东西是我用自己赚的工分换的,我想给谁就给谁。反正我大姐还没结婚呢,我也不用着急。先耗着呗,边走边看。”
项英雄坐到椅子上,点上烟袋就开始打量这个二儿子。
这小子虽然没有宋恂那样的城里人长得精神,但是五官不丑,个头已经比他这个当爹的高了,还混了一个初中文凭。
其实以他这种条件,在队里找个媳妇并不难。
不过,这小子心气高,凡事都想选好的。
工作想找文职,媳妇想娶知青,可惜两头都没有着落。
他们家四个孩子,另三个眼瞅着都有出息了,只剩这一个还在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你大哥大姐马上就要上轮船工作,小毛也奔着当播音员使劲呢,连前进那小子都在县里找到了工作。你就一直这么混日子啊?”
“那有啥办法,县矿业局的工作不是黄了么。”项远洋坐到亲爹对面,点了一支烟叼着。
“小毛让你接班当电话员,你怎么不去?”
“整天被拴在电话旁边那也去不了,我不想干。谁像她似的那么爱跟人聊天!”
“那人家苏知青就爱干这个工作了?”
项远洋叼着烟没心没肺地笑:“要是不爱干,她当初为啥要去应聘电话员?电话员的工作不是比补网轻省嘛!”
“你可以帮她找工作,但是不能谈对象。咱家不娶知青当媳妇。”项英雄也叼着烟说。
“你是怕城里人跟咱家过不到一块儿吧?人家小宋也是城里人,咱不是相处得挺好嘛。”
项英雄摇头:“小毛是出嫁的闺女,你是要娶媳妇回来的儿子,媳妇娶不好容易乱家。”
“苏瑾有文化还有教养,跟我娘和大嫂吵不起来。”
“那也不行。咱家绝不能让知青进门。你要是还想认我这个爹,就乖乖听话。否则你就分出去单过,看看没有了队长爹,人家知青还搭理你不!”
而后项英雄将今天在全县三干会上发生的事,对他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那兄弟两个最开始也觉得自己只是喜欢柳知青,想跟人家亲近亲近,但是他们的身份摆在那里,柳知青就算觉得被骚扰了也不敢说出来,就这么拖拖拉拉两三年,最后闹出了大乱子。光荣生产队的队长被撸了,儿子和侄子也去蹲了号子。”
项远洋愣了片刻问:“我又没强迫苏瑾,只是给她送点东西说说话,不至于就让我去蹲号子吧?”
“以前不至于,但现在可不好说。全县都在关注女知青的事,县里要求各生产队自查自纠,用不了几天消息就会传到咱们这边来。要是苏知青觉得被你冒犯过,说不定也会有样学样。”项英雄尽量往严重了说,“哪怕不能借此回城,也能把我撸下来。到时候你这个恶势力就没有保护伞了。”
项远洋:“……”
他追个姑娘而已,咋就成了恶势力?
“实在不行,我也只能先自查自纠,大义灭亲把你交上去了。”
“……”项远洋无语,“我什么也没干,都是好声好气地跟她说话,连手都没摸过一下,你灭什么亲啊?”
项英雄长叹一声:“那也得有人信啊。光荣大队的那个小子也说他没碰过柳知青,你信吗?”
“你少吓唬我,那个柳知青是被人欺负得太狠了,损伤了她的身体,又被闹到了报纸上,县里才会大张旗鼓地办。我干啥了?苏瑾为了避嫌都是私下跟我单独见面的。她想去举报我,也得有证据吧!人证物证什么都没有,胡乱碰瓷啊?”
闻言,项英雄稍稍放心,却仍是板着脸,义正词严道:“这段时间风声紧,你先别往苏知青身边凑了。以前你嫌机械厂的工作是临时工,不乐意干。但现在情况特殊,就别挑三拣四了,先去机械厂上班避避风头吧。”
项远洋:“……”
他干啥十恶不赦的事了?就要去避风头?
“至于电话员的事,等小毛考上了播音员再说,你就别操心了。苏知青是文化人,你这样一厢情愿地帮她走后门,人家未必领情。大瓦房的招工考试是公开的,苏知青肯定更乐意像小毛似的,堂堂正正地考进去。到时候谁也说不出啥来!”
一场三干会开完,全县有不少大队干部,与项队长一样回家自查自纠了。
宋恂没有这方面的烦恼,但他还得去县制衣厂替刘二喜打听厂房招标的事宜。
靳厂长还像以前一样,见到被秘书领进来的宋恂,便主动起身热情地与其握手。
好似完全没有听说过有关宋恂的传闻。
“小宋主任,现在得叫小宋组长了吧?今天怎么有空来我们制衣厂了?”
“我这个组长就是个芝麻官,您还是叫我小宋吧。”宋恂笑道,“我今天过来,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想跟您谈个合作的。”
靳厂长将宋恂带到会客区入座,玩笑道:“你手头居然还有鱼能拿出来交换?不过,你有鱼,我们可没有残次品了。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能吃上一顿鱼,工人们都嚷嚷着吃腻了,让食堂换换口味。”
“哈哈,这次不是来换鱼的,是帮你们解决更大问题的。”
靳厂长猜到他是为什么来的,却没有接茬。
“听说咱们制衣厂想要扩建厂房,但是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施工单位?”宋恂主动问。
“是有这么一回事,我们原本打算请县工程队来施工的。不过工期比较赶,双方没谈拢。预计年后将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招标。”
宋恂好似全然不知内情一般,好奇地打听:“靳厂长,我们公社倒是有个很成熟的建筑队,不过,你们这个想项目的工期是多长时间?”
“最好能在三月十号前完工,我们从上海订购的一批新机器将在三月中旬交付,所以时间比较赶。”
“马上就到二月了,年后招标的话,最快也得等到二月十号,设备和工人才能进场。”宋恂摇头说,“一个月的工期太赶了,你们这个工程不好做。”
“怎么,你不是来打探敌情的吗?敌情还没摸透,就想打退堂鼓了?”靳厂长不信他能轻易被吓退。
“根本就不用打探。”宋恂了然笑道,“你们这个工程的工期这么短,不但县工程队不接,市里的建筑单位更不可能接。厂房盖好以后不能马上让工人进去工作,还得晾一晾吧?”
“确实得晾一晾,但可以先将机器搬进去。开春时经常下雨,不能把设备放在室外。”
靳厂长从书柜里拿出一张图纸,为他指示了厂房扩建的大致位置。
“就是在南边的这块地,将这个最老最小的厂房拆掉以后,扩建三个新厂房。”
“旧厂房已经清空了吗?”宋恂问。
“没有,暂时还在充当仓库。等我们把里面的一批织袜机处理掉就能推房子。”
宋恂心里一动,不动声色地问:“咱们厂不是做成衣的吗?怎么还有织袜机?”
“那是以前的业务,如今专注做成衣了。但是机器扔了可惜,旧型号想卖又卖不上价,就那么一直在仓库里堆着。”
宋恂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感慨道:“靳厂长,我也不瞒您,这次我是受人之托,替我们公社的建筑营造厂打听招标信息的。但是工期太紧了,即便我们能得到与县工程队一样的报价,也赚不到什么钱。这三个新厂房必须同时施工,才可能在一个月内建好。”
靳厂长颔首:“我们原本就是想将三个厂房同时开工的。”
“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个工程不好做。我们建筑营造厂要是接了这个项目,就不可能再兼顾其他单位的项目了,必须把全部精锐都放到你们制衣厂才能按期完工。”
因为计划厂房扩建的事宜,靳厂长最近关注了不少建筑单位的情况,却从没听说过团结公社的这个建筑营造厂。
宋恂便简单为他普及了团结公社沿海地区的手工业发展史。
“为了充分发挥我们在建筑营造方面的天然优势,公社领导决定开办一间建筑营造厂。厂里所有的正式工都是拥有十五年以上行业经验的老工匠,临时工也有至少十年的工作经验。而且厂长是由公社领导特意从县矿业局请来的一位施工队长,人家十年前就在市拖拉机厂的基建队当队长,拥有极其丰富的施工经验。我们营造厂里近一半的工人都是跟着他在市拖拉机厂做过工程项目的。”
靳厂长摩挲着下巴问:“你们这个厂还没有接过工程吧?”
“暂时还没有。”宋恂的话里带这些掩饰不住的骄傲,“公社领导对建筑营造厂的期望值非常高。自打定下了重点发展建筑业的目标后,就决定将第一个工程打造成具有示范作用的样板工程。所以对于第一个项目的选择非常谨慎,必须来个开门红!”
“那你们的野心确实不小。”靳厂长客气地笑。
宋恂投桃报李地恭维道:“我其实很看好县制衣厂的这个扩建项目。制衣厂名气大,位置好,又是县里的明星单位,厂房建好以后必定令人瞩目!不过,你们的工期太短了,距离招标还有近半个月,白白浪费了许多时间。”
靳厂长呵呵笑:“要是工期长,人家县工程队就可以接了,哪还能轮到你们呀。年后招标也是没办法,好几个施工单位都只在年后开工,工人都返乡过年了。”
宋恂停顿了很长时间,仿佛正在天人交战。
隔了好半晌,他才商量道:“靳厂长,其实咱们没必要非得等到年后招标。我们的施工队都是现成的,随时可以进场开工。距离过年还有好几天呢,完全可以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将施工设备运进来,同时将老厂房拆除,清理场地。到时候工人们回家过个年,初四就能返回来继续施工。乐观估计,三月初便能完工,厂房还可以晾晒通风半个月。”
“这……”靳厂长没想到他性子这么急,连招标的环节都想省了。
“价钱好商量,您按照给县工程队的报价给就行。这是我们的第一个项目,赚不赚钱无所谓,就是想保证质量,打出名气!”
刘二喜已经跟县工程队的熟人打听过报价了,有得赚。
“那个旧厂房也不是说推就能推的!里面还有一批织袜机呢!”靳厂长找借口推辞。
“您要是能拍板把这个扩建工程交给我们做,我也能痛快地跟您拍板,保证帮制衣厂处理掉那批织袜机!”宋恂作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说,“我们工业办最近刚接待了一群想要开办制帽厂的知青。不过,如果您能将扩建项目交给我们,我就尽力想办法,劝他们将制帽厂改成织袜厂。”